当我面对《无间道》系列的时候，心里的感触难以尽言。影片的风格无疑是独异的，它以一种凛然的气质逼近你，让你一次又一次做远距离的观照，做近距离的审视。影片对人物心灵刻画的真实、细腻，达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对人性的真诚关注和着力探讨，成为全片最为有力度的一笔。常常，观看影片的同时，你会发现，片中人物的心灵轨迹，是那么熟悉，就像是日常生活中你所熟稔的人所具有的精神状况，或者就是你自己所具有的精神状况之写照了。
　　 人们都知道这是一部黑帮片，其中拥有大量的动作枪战元素，毋庸讳言，这些元素加强了影片的观赏性。但是，我觉得，它是对以往同类影片的一种超越和摈弃——它不再像惯常的黑帮片一样以展示血腥暴力吸引观众眼球，而是通过剧情推进、人物出色的表演以及镜头的剪辑，营造出直逼人心的张力，让人在观看的同时，深度感受剧中人物心灵历程轨迹，使得影片呈现出不同凡响的视觉魅力和艺术美感，从而拥有了一份难得的精致大气，成为黑帮片中的经典之作。于是，我们可以看到，动作枪战之外，影片更多的是安静的述说——错落空间展示和人物心灵揭示，超越动作枪战元素，构成了影片独特的魅力。透过那些动作枪战的表层，我们能够清晰地意识到片中人物心灵的不息摇摆和挣扎。
　　 无论是作为警察而卧底于黑帮中的陈永仁，还是作为黑帮团伙一分子而卧底于警察队伍里的刘建民，两人置身迥然不同的生存环境，身心俱疲，陷入精神的苍茫之境，在堕入里迷茫，在挣扎中堕入，心灵面临崩溃。无间道，成为一个纠缠不已的轮回之途。在这个扑朔迷离的路途中，无间地狱，黑暗无期。
　　 刘建民自己也没曾想到，人性中与生俱来的善良、正义会如此凌厉地影响着他，左右着他。随着在警察队伍里日子的推进，他已经习惯于自己是警察了，所以，事情的发展便不以他的意志而进行，而是发生了转折——压力重重之下，他精神分裂，时时处于恍惚状态，他居然把自己当做警察陈永仁，而把杨警官当做了黑帮卧底刘建民，——这样的角色置换与错位，影片作了十分精彩的呈现，让人哭笑不得，又痛楚难言。而他自己也经受着炼狱一样的考验。他在假想中完成了对自己的重塑，又在陈永仁和杨警官先后死去、无法为他作证的情况下，梦想彻底破灭，他挖空心思构筑的精神大厦也瞬间坍塌。刘建民一次又一次说：“我想做个好人。”我相信他这句话所具有的真诚度，是纯粹的。他肯定是发自内心想做个好人，不是在作秀，不是骗人。他那忧郁的眼神，说明了一切。我们可以由此联想到现实中很多人。人常常无法面对自己的灵魂。灵魂总是清醒的，灵魂是无辜的。我们身处现实，经受着污泥浊水的洗濯与侵袭，无奈是如此真实。到达彼岸，遥遥无期。现实就是这样触目惊心。但是，在灵魂面前，我们无法忽略真实的期待。于是，源自心灵的痛苦蔓延开来，覆盖了人生，窒息了人生，这种灵魂深处的痛苦具有怎样的震撼和残酷，可想而知。于是，刘建民眼神里的不甘与无奈，就在蔡琴沉缓的“是谁，在敲打我窗/是谁，在撩动琴弦……”的衬托下，击痛了我们的神经。
　　 作为黑帮卧底的刘建民如此，身为警察的陈永仁何尝不是如此？！陈永仁在长时间的孤寂里磨砺着自己的耐性和骨骼，独自吞咽着无法言说的苦酒，内心的痛苦折磨得他几近崩溃。做个好人，堂堂正正地做个好警察，同样是他的美好愿望，可他却不得不在黑帮团伙里斡旋应对，委曲求全，顾全大局，以致一再找心理医生治疗，因此，当面对他胡子拉碴的笑脸的时候，一方面，我感到了和煦的阳光一样的温暖，另一方面，也深深地感到了无奈，感到了一种源自内心的痛。
　　 影片体现了很好的摄影技巧。最让人难忘的是这样一组镜头：在天台上，陈永仁“拘捕”了刘建民后，刘建民嘴角流露出一丝苦笑：“我想做个好人。”陈永仁嘴角一抽：“到法庭上去说……”刘建民直盯着对方：“给我一个机会……”陈永仁迎着对方的目光：“我是警察……”刘建民轻轻说：“谁知道？”……这时候，镜头倏然荡开，拉远，留给人一个漂亮的二人对峙远景。每每凝视这组镜头，欣赏其蕴藉的艺术感染力，心里的惬意，便油然而生。
　　 影片擅长运用空白，表达丰富的心灵语言。人物也往往默然无语——一个眼神，一个手势，就说明了一切。像陈永仁习惯性地用指头叩击膝盖的动作，像刘建民眼睛里深含着的忧郁意味，都十分地具有表现力，有着丰富的内涵。加上缓缓流淌的背景音乐，很好地衬托了剧情，凸现了人物心理，让观者自然地融于影片所提供的独特的心理空间。
　　 影片没有流于俗套的人物塑造展示，而是十分真实地表现了真正生活况味。我们看到，在影片里，善与恶既对峙，又浑然一体。像黄警司和黑帮头目韩琛两人的对手戏，就是精彩一例。他们机锋毕露之余，推心置腹，谈笑风生，尽显人之常情。你会觉得，好人也很复杂，坏人也挺有人情味儿。你会由衷地说，这些人真实。这种警匪之间的暧昧游离，体现出电影制作者的良苦用心。这足以让人忘却是在观看影片，就好像面对生活中真实场景一样。事实上，生活里根本没有绝对的好人坏人，无论是警察，还是黑社会，都是活生生的人，头上都有人性的光环，熠熠闪耀。透过片中扑朔迷离的情节，我们能够领略到电影对人性的关注，是那么恰切，自然，到位，入心。这种关注，把人性的光辉发掘了出来，唤醒了人们心底的温柔。导演刘伟强的高明，就在于让人明白，置身无间地狱的，不仅仅是刘建民和陈永仁，无间道是现实社会中每个人的无间道。换句话说，观众可以在片子里清醒地看到真实的自己。从这个意义上说，这个《无间道》系列，就是一部心灵史。2011.12.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