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方正就起来了,扒了几口饭,忙骑着自行车向乡派出所奔去。本以为这第一次来上班准可以第一个到；可一到派出所大门口，却见所长率领同志们整装待发，估计要出警。方正忙下了车，跑步到所长面前报告：“所长好！”
　　 “小方啊！”所长一怔，继而笑了，挥手道：“正好，一起去吧！”
　　 “是！”方正兴奋地说。
　　 在车上，有同志告诉方正：所里刚接到报警，北街拖拉机站里借宿的一个初中女学生不知因为啥自杀了！所长很重视这个案子，忙亲自带队来了。
　　 方正听说后，十分惊讶，切齿道：“一个学生好好的怎么会这么轻生？莫非这背后有难言的......”
　　 同车前座的一位谢顶的中年公安听此，笑道：“年轻人，在案情没有水落石出之前，请别乱讲话，特别是咱公安人员！”
　　 “对！！!”方正旁边坐的一个同志连连点头道，又对方正说：“这是咱陈副所长，你要牢记他的教诲啊！”
　　 “可我也没有说错什么话呀？”方正一脸茫然地问。
　　 “哼——”陈轻笑了声，头转向前。
　　 到了目的地，见那里人山人海，噪声一片，隐隐约约中好像有人在哭，又夹杂着些咒骂声。
　　 方正随众下了车，人群让出一条有两尺宽的道。方正极目望去，见院里有几个人趴在地上使劲拍击着砖地，一边哭泣，还一边大声地擤着鼻涕，甩着泪水。
　　 所长神情异常严肃，正了正帽子，率众人进去。陈副所长高呼：“都让开，卫所长来了！”
　　 那恸哭着的一个中年妇女听此，不由分说地立刻扑过来，“扑通”一声跪倒所长脚下，泣喊：“所长啊，您救救俺吧！没有了妮儿，叫俺还咋活呀？”
　　 “有话好好说，你哭个啥？”陈见卫所长身上被抹上了污涕，恼了。
　　 “啊？”那妇女立即止住了哭声，用惊恐的目光望着所长。
　　 “老陈！”所长喊了声，又对那妇女说：“大嫂，你别急！先起来，慢慢说。你放心，俺一定弄清死者寻短见的原因，给你们一个说法。”
　　 “呜——”那妇女又哭了起来，旁边几个跪着的人也随之哭了起来，哭声连成一片，似乎要把天震破个窟窿。
　　 民警们进了一间倾圮的矮房，见那靠东墙的地方有一张腿已经发黑发霉的木床，床上躺着个只露出半边脸的女孩。近看，她那清秀的鸭蛋脸两颊还残存着像熟透了的苹果似的红，蛋清似的鼻子两边有两道浅浅的泪痕，额头上几撮秀长的黑发，凌乱着；若不是圆瞪着的双眼迸射出惊恐万状的目光，人们还以为她正沉浸在美梦中呢！
　　 “这到底会是因为啥呢？”所长捶着墙，问；又对身后一个披着医生外套的女同志说：“小梁，该你工作了！”
　　 “是！我一定全力验查！”
　　 “好！”所长应了声，又对大家说：“走，咱先出去，让法医验尸！”
　　 “是！”
　　 所长出来，问守门的老头：“大爷，昨晚你这院里有啥异常现象没？比如说有啥别的人进出过......”
　　 “哎哟！”老头直拍脑门，“我咋把他忘了！有，有，有！”
　　 “谁？”
　　 “南街的贾爱国！对，是他，是他！”
　　 “请您坐下来慢慢讲！”所长的眼中顿时放出了光彩，拉过一把椅子放到老头背后，说。
　　 “昨晚我起夜，见个人影从院里墙上往外爬，我用手电一照，像他，我以为他来偷东西，便大叫一声：‘爱国，你这孩子干啥？’他笑道：‘我来向爷爷讨要根竹竿好去钓鱼，见爷爷睡着了，就先拿一根，打算改日再来感谢！’我见他手里啥没有，就问：‘竹竿哩？’他说：‘扔墙头外了。’我说：‘你想要啥，以后就直给我说，只要我有，我的东西不主贵。’他说：‘好！’就跳过去了。”
　　 “大爷，您能断定那个男人就是他贾爱国吗？”所长又问了句。
　　 “这还能有假？”老头顿足道，“天理良心啊！这种事，我敢乱讲吗？他天天与一伙人在西边的饭馆里喝酒，哪一天不从这经过个两三趟，我谁不认识，也不能记不住他啊？”
　　 正在这时，小梁开门出来，走到所长面前，没等开口，脸先红了，低下头。
　　 所长朝外走了几步；她也跟了过去，压低声音报告说：“所长，死者下身有...有...有男人的...精液。”
　　 “啊？”所长一惊，继而又镇静下来，对小梁说：“此事干系甚大，不可乱讲，更别随便对人说，懂吗？”
　　 “明白！”小梁点头道。
　　 “自杀？奸杀？”所长在心里问道，“贾爱国这个丈二孩子，天天惹是生非，可是又打不得骂不得！他干爹是副县长，舅爷是市委的一个部长。若真是他导致了她自杀，这个案子可......”又回首看看这些悲泣的人们，所长毅然下令道：
　　 “老何，老毕，留下看护现场，其余人，跟我走！”
　　 回到所里，等小梁的化验结果证实了她的推测后，所长马上宣布开会，将对这个案子的初步推测说给了同志们。
　　 大家一听，皆信服地点点头。
　　 方正怒道：“这可杀的畜生！定教他血债血还！”
　　 “年轻人——”陈副所长敲击着桌子，有点恼了。
　　 “依我看，还是把他抓来！”一同志建议。
　　 “咱这只是推测，无凭无据，凭啥抓人家？”陈问。
　　 “对！”所长说，“抓他不可，但可请他来配合着调查一下嘛！”
　　 “中！”众人应道。
　　 陈副所长便开车去把贾爱国请到了派出所。
　　 到了派出所，爱国竟对强奸女学生一事供认不讳，还轻描淡写地将过程复述一遍。
　　 原来这个寻短见的女孩叫润春，是乡初中三年级的学生，家在离集镇有九里地的魏王庄，因为离家远，巧在她的爷爷与拖拉机站守门的老头是老战友，所以她就和一个女同学借宿在这废弃的拖拉机站里。这偌大个院子，住的人除了她们，就剩下那个老人了。街痞子贾爱国看上了她，多次搭讪，那内向的女孩就是不理他，他便多次尾随她。昨天她的那个同学请假回家了，他就尾随着她，翻进院里，把她强暴了。而老头住的地方与她住的房间远，加上他人老耳聋，所以对那边发生的事竟然毫无察觉。到次日早晨，老头不见她出来，怕她早读去晚了，便去敲门喊她，门大开着，老头凑近一看，她竟吊在了梁上......
　　 爱国讲完，早已怒气难捺的所长一拍桌子，吼道：“畜牲！”上前连连扇了爱国几巴掌。
　　 “你打我！你敢打我！你真敢打我！”爱国惊叫。
　　 “打你咋了？我还打——”
　　 “你就不怕俺干爸？”
　　 “郝县长？”所长一惊，将抬起的手轻放下。
　　 “日！”爱国骂道。
　　 “呸——”所长指着爱国怒道，“你犯下这么个大错，他也不会放过你的！你以为这和你以前偷东西被抓，关两天，罚俩钱就能出来一样？你错了！因为你这次惹生了人命官司，不死也得掉层皮！”
　　 “老卫！”陈副所长喊道，“为啥对这个孩子恁凶啊？他好歹也是咱郝县长的干儿子，不看僧面看佛面，也得对他客气点吧！”说着，他为爱国端了一杯水。
　　 爱国上前抓过来一饮而尽，问：“有烟没？”
　　 “有，有！”陈笑着掏出了烟盒。
　　 “好了，好了！”爱国直摆手，叫道：“你也只配当个副所长！‘红旗渠’，你自己留着吸吧！不吸‘大中华’，也弄个‘帝豪’尝尝呀！‘红旗渠’，真可笑！”
　　 “托您吉言，我明天就买‘大中华’！到时候先送你两包，咋样？”陈笑道。
　　 两位所长到了另外一个房间，立刻给郝县长去了个电话，案情汇报完毕，卫所长问：“该咋处理，请指示？”
　　 那边传来一句不冷不热的话：“你们瞧着办吧，啊！”后，就挂了。
　　 “咋办？”所长看着陈，问。
　　 “我咋知道呀？”陈笑了，开门出去；又拐回来对所长说：“老卫，劝你一句：‘识时务者为俊杰’，啊！”后，又转身走了。
　　 所长左手托腮沉思着...许久，他闭上眼，两行泪水冲破堤坝而下，忽然“啪”抽了自己一巴掌，将一支钢笔攥在手中，叨着：“公安，公...安...公...”一股水流顺着他的手臂往袖口里钻——笔已经碎了。
　　 第二天，陈副所长开车又把爱国送了回家。接着，对外宣布：经过认真调查，魏润春是因为升学压力而苦烦不已，最后才寻的短见......
　　 她所在的学校得知后，将她的班主任停了职，并拿出人民币3万元作为抚慰金交给死者家属。当她的父亲用颤栗着的双手捧着闺女用生命换来的钱时，泣不成声......
　　 方正得知后，十分不平，去找所长。所长办公室的人说：所长休假了，有事可以去找陈副所长。见此，方正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心里像被塞进了一座冰山，又像是一个气球被人扎破了。故乡啊故乡！这就是你的庐山真面目吗？这就是那个我的梦想时常飞回的地方吗？因为对你炽热的爱，我抛弃到大城市公安局工作的机会，毫不犹豫地投归到你的怀抱中，可我正要甩臂大干的时候，你却把那我最不希望见到的、也最不敢想象的事情推到了我的目前。我有心去纠正，可......警徽啊，你永放光芒！我既然不能伸张正义，又有何面目再正视着你那神圣的辉煌？
　　 方正头低垂着，像一只死鸡，回到住所。听着秋雨洗窗，那愤慨与恸伤如房檐下的滴雨，难以休止。他连夜写了一份辞呈，泪水模糊了他的眼睛，也湿透了稿纸......
　　 天还没亮，方正就将警服叠好，面对着她，敬了一个礼，当身子弯下鞠躬时，泪水也洒在了地上。
　　 他迎着细雨，蹚着泥路，将警服连同辞呈、证件等一并交给了所长办公室主任，正要离开，却传来：拖拉机站守门的老头夜里死了！
　　 他拖着沉重的步伐，带上一颗万分疲惫而又痛楚的心，走了！回首再看一眼这千百分依恋却又令他千万分失望的故乡，那偶尔崛起的白楼也无法挥去她的萧索，那高歌的喇叭也掩不住她的凄荒，那满目的蓊郁也替代不了她的朽破。走了，别了！虽然每一次的迈步，都是心被撕搏一次的断肠，可他还是走了，一步又一步，别了亲爱的家乡，别了心爱的故土，到另一天地去打拼，去奋斗，去远足，去高翔，去抚慰难以愈合的恸伤，去赶走时常萦绕的悲怆......可是，故乡啊，我的亲人！我真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想离开你们啊！但是，但是又但是，我不走，我以后该如何是好？
　　 一个月后，卫所长休假结束，被调到邻乡，当人武部部长；陈副所长则因“工作负责，成绩卓著”，终于被扶了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