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存异出差，我一个人在家。
　　 半躺在床上看碟片，摘掉眼镜，其实已有困意，但仍眯着眼睛看片子。后来渐渐的困倦过去，只模模糊糊的看到影影绰绰，依稀记得刮很大的风，冷色调，青灰色的墙，古铜色的灯柱，还有鲜黄的出租车在街上驶来驶去。那个女人穿米色的收腰风衣，将及肩的长头挽在脑后，用一只发夹夹住，风吹得发丝凌乱的掠过面孔。男人看不清楚面孔，只知穿了深灰色的外套。其实我一直喜欢这样的男人。穿深色的衣服，不必正式，只觉得厚重，煦和，能将手伸进外套的口袋，相握着，依偎取暖。个子应该是高的，不然让人失却安全感，女人多半总是喜欢小鸟依人的感觉的罢。
　　 忽然听到窗外在下雨，屏幕里的风吹起白色的纸片，又或者是纸袋，渐渐的沉入梦乡。
　　 其实我很是喜欢那种景致，青灰色的基调，阴冷的雨天，空旷的街道，陈旧的街灯，在屏幕上看来怎么都是有一种冷冽的美丽。这样的景致，适合用来自杀。
　　 半夜里起身，我看到镜中的自己，白色的衣衫，披了薄衫，长发披在身后，眉毛修得细细的，斜斜的飞起，脸色苍白。忽而骇然的低呼，这装扮，我愈来愈象谁？
　　 二、
　　 前几天夜里，存异的手机响，我在床头靠着看书，昏黄的灯光里，他走到外屋絮絮，隐约我听到零星几句：“你不要这样，这样对你不好，开心一点好吗？”“我知道，我都知道，不要哭……”那样软糯的话，那样温情的调，我听着，却仿佛周身都被阴凉的风吹透，激灵灵的一荡。
　　 之后走进来，有点尴尬的笑：“是小妹，她喝醉了……好容易哄她睡下。”
　　 “唔，你妹妹喝醉了喜欢找人说话。”我不动声色。存异不让我喝酒，他不知道，我若醉了，却只觉得疲倦，酣睡。不止一次在这样的夜里接到这女子的电话了。侧耳细听，便能听到电话那端那个娇嗲忧伤的声音，慵慵懒懒的，而存异，从来不懂得拒绝。
　　 三、
　　 是秋凉时分，我见到那个女子。
　　 她穿了一袭白衫，坐在窗台边的木桌上画画。
　　 白衫是纯妍的白，细细的吊带勾勒出锁骨，长裙一直拖到脚踝，露出一双纤细的足，裙外罩了一件薄衫，下摆是细细的流苏，玲珑的腰身若隐若现，那样不染尘世的装扮，精致得仿佛天使一般。我见她执了一双纤长细白的手，捉着一支水粉画笔细细的描着，探头张望，在纸上湮开一片朦胧的蓝，深深浅浅的，又有白花隐在其中，偶带着蓝色的瓣。她拿笔在画纸上勾勒，轻轻的笔锋一转，便是栩栩如生的一朵花绽开。
　　 我看她侧着的脸，是干净柔美的弧线，雪白的耳珠上贴着一枚耳环，铂金雕的花，五瓣。
　　 她抬起头，我怔忡，那样熟悉的面容，我疑心看到了镜中的自己，一样的眉眼，一样的鼻，一样的薄唇，还有那微微上挑的眼梢。
　　 呵，不不不。是我的错觉。
　　 那张面，是雪样的白，却描了细细的眉，眼影也是冷色调的幽蓝，在眉梢眼角一挑，斜斜的飞上去，便是生生多了几分媚，但薄唇是鲜红的艳，紧紧的抿着，面颊上扑了腮红，衬着那雪白的肤色，是浓妆，却不惹人嫌，仿佛天生就该如此打扮，映出一种勾魂夺魄的美来。
　　 而我不过一个未出师的设计师，跟着我的老师，东奔西走，阳光给了我一张健康的脸，麦色的肌肤，素面朝天，我甚至没有时间来替自己化一个妆。
　　 望着那似画中的人儿，我自惭形秽。
　　 但她对着我笑，声音如玻璃的敲击声，清脆，慵懒：“你是谷静之？很好。我叫裘真。
　　 我喏喏：“呃，你好。你画的花，真漂亮！”
　　 她咯咯笑，纤指一挥：“这是夹竹桃，你看，我们花园里就种满了这样的花。”
　　 我似忽然才发现，这屋外绕着的，竟都是一种叫夹竹桃的花，叶似桃似竹，枝头镶着白色，粉色，红色和黄色的花。
　　 然后见我男友乔大步走来，身后跟着另一男子。那样高挺的鼻梁，深遂忧郁的眼睛，我脑中轰的一声，霎时竟不能作任何反应。
　　 他见我，也是怔忡，许是见这两个相似的女子笑靥如花的映着一园夹竹桃。而乔，却望着裘真张口结舌：“静之，你瞧，你瞧。”
　　 裘真忽然问：“静之，你可知爱情的真谛是什么？”
　　 我愕然。
　　 她忽而对着那男子笑：“爱情的真谛，便是若即若离。存异，你说是也不是？”我和乔张口结舌，惹来裘真噗哧一声笑，秋波流转，媚眼如丝，竟连我也觉得晕眩。
　　 乔似个孩子一般双手毫无意识的比划，嚷嚷：“静之，裘真，你俩该去照照镜子，看看有多相象，真的，似双生姐妹一般。呵，天，存异，你该去问问你父母，除了裘真之外，是否还有另一妹子流落江湖。”
　　 存异将手上的酒杯放下，笑：“我父母只生得我和裘真两兄妹，且，我父母早已过世，你让我去哪儿问呢？”他对乔说，但眼睛却望着我。我见乔的唐突，不禁红了脸：“乔，你不要乱讲。裘真比我好看许多，同她比，我似个野个人般，你还说话这般没遮没拦！”
　　 那一次，是师傅差我同乔为裘真的新房子送设计图纸。裘真不断发表意见：“嗳呀，谁说橱窗一定要这样做的？总是那个老头设计师说了算，说甚么别人家这样的，我们应该这样的，可是，我们人活着是为自己呀，干甚么要人家说了算？况且这屋子是我住的耶，我就偏要这样改！”我和乔噗哧笑出声来，互相使了个眼色，乔在图纸上修改，我望着她竟又多生了几分欢喜。
　　 四、
　　 我与乔是大学同学。从中学至大学，整整十年，不是同桌就是同班，被人笑作青梅竹马。
　　 他总说我身世堪怜，事事处处为我着想，让我一分。但我不喜他提前尘往事。我痛恨旁人用怜悯的目光对我进行注视，却是半分用也无的。都市里都有三言两拍，生离死别，任谁的命运都有一半握在自己掌心。我无非是，有一个自私顽固只想着自己安养天年的祖父，有一个精神失常时常常打我骂我，赤着脚满街乱跑，但清醒时极护着我的母亲，但是她在我十五岁时去世；还有一个因偷窥别人入浴进而进行侵犯以至于被劳教两年的父亲。
　　 我在那暗黑的小屋长大，父亲那双眼昏黄浑浊，喝醉了酒便布满红血丝，浑身都是烟臭和酒臭。清醒过来时时鬼鬼鬼祟祟，永不见他光明正大的做事。直至我高中毕业前一年，放学回家无意中看到他进到我房间里，将我晾在床头，擦拭私处的小布巾握在手里，接下来的举动让人寒毛直竖，浑身的鲜血冻住一般，我张口欲呕，却只吐出满口酸水。自此睡觉时将门紧紧栓住。一升大学便搬入宿舍居住，再不肯回家，哦不，那已不再是我的家了。
　　 乔一直在我身边，我不知这是否便是爱情，只是觉得心安，倒也未有如何激情澎湃的感觉。并不遗憾，爱情毕竟只如烟花般烂漫，绚则绚矣，却也极其短暂。我不知除了乔之外，还有谁能对我这无依孤女这般体恤抚慰。
　　 乔抱着我的腰喃喃：“静之，让我照顾你。”
　　 他与我同进同出，一起为裘真的新居打算。闲暇时存异便请我们吃饭，裘真总作陪。四个人开一辆车，先是裘真坐前面，存异开车。但裘真喜欢听乔讲大学里的种种，我便让到前座。存异对牢我的眼睛笑：“我妹妹心脏不好，便没有让她上大学，平素里也不许她去人多的地方，所以喜欢听人讲大学里的事。”我骇笑着点点头。他没有见到裘真央我带她去的士高跳舞的样子。将一头长发披下，斜斜留几缕编成小辫子垂在发际边，穿一袭黑色的薄衫和水洗亚麻长裤，露出腰间雪白，随着音乐摇头甩脚，将双手高高举着咯咯笑，跳出一身香汗，然后将冰冻的啤酒大口灌进嘴里，对着我笑，端的是活色生香。
　　 我浅笑着转过头望裘真，她冲着我挤挤眼，乐。然后挽了乔的臂，叽叽咕咕的说些什么。我忽而心惊。但裘真一直是这样天真开朗，媚态横生，且存异对我们，总是不薄的，乔说待做完这单，便存够钱买房买车，准备婚礼。事实是，我是极羡慕裘真的，她总是这般精致，似天使一般，且从不遵循规矩，而我，却是这样卑微的女子，事事处处，总要想想别人怎么说，别人怎么做。相似的女子，际遇竟这般的不同。
　　 但我没有料到。
　　 裘真的新居渐渐落成，我从灯行挑选吊灯，生怕工人粗手粗脚，便亲自送过去。开门进去便听到奇异的声音，细细的呻吟和喘息，从已装修完的卧室传来。乔古铜色的身体和裘真雪白的肌肤，被大开的窗帘，那层透明的薄纱时时拂过，很是美丽的图案，我望到裘真那双澄清无辜的眸子，以及她曼妙的身躯，面红耳赤，仿佛被捉奸在床的是我。我没有看乔一眼，转身离去。我不要这样的照顾。
　　 路灯下的身影拉得很长，林荫道的阴影似鬼魅，我心里甚至没有愤怒，只觉得哀凄，那样的无助，惶惑。从今日起，我便又是一个人了。
　　 五、
　　 存异寻着我时，我蜷在自己的小屋里，昏昏沉沉。不曾想过被叛以及抛弃，乔十年来一直待在我身边，我便以为他会永远呆在我身边。我痛恨孤苦无依。但存异抱着我，惯常的不多言语，“擦一下”。
　　 我抗议：“我没有哭。”
　　 “汗。”
　　 虽然是冬天，却，停了一脸，晶透的汗，像身体内里的燃烧，溢出水蒸气。他只看着我。他的注视这样静，如星光下，狮子嗅着一朵玫瑰花的静。周身万千个毛孔都开了闸门，喧腾奔涌。我汗落似雨，按一下额角，纸巾顿时湿透，揉成稀烂的球。他又递过一张纸巾来。
　　 直至最后唇焦口燥，天疲倦地昏黑下来。
　　 “你只是委屈，但你不应该这样对我。”寂静的黑夜里，存异的声音份外清朗。
　　 “你不觉得我该愤怒吗？我的未婚夫被你妹妹抢走了！”我皱着眉。
　　 “你不觉得应该感谢我妹妹？”他轻笑，“你确定你爱的真是他？不要欺骗自己的感觉。”
　　 我蓦地静默下来，屏住呼吸，我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嘭，嘭，嘭，似鼓点，清晰可闻。忽然意识到自己是身在一个男子怀里，他的手臂有力，胸前宽厚温暖，我面上似火烧滚烫，渐渐闻到清新的须后水的味道，然后有温润的唇凑上来，轻轻的吸吮，挑开牙关，唇舌相依纠缠，我一阵阵晕眩，这是从未有过的体验，仿佛心要跳出嗓子来。
　　 这才是真正的爱情罢？
　　 我好似头一次允许自己这样放肆，眼神只随着存异游走，象个聚光点一般，一言一行，一举一动。
　　 裘真与乔坐在一起，我同存异落座。
　　 乔期期艾艾，我竟不觉得有甚么难以启齿：“乔，好好对裘真，她是个好女孩子。你以后，还是我哥哥。”我见他似松了口气，不觉得莞尔。我同乔一起数年，却始终没有越雷池一步，他不是不想的，只是我却抗拒。倘若这时他同我讲：“静之，我爱的是你，与她只不过肉欲。”我怕是会抬手便甩他一个耳光。任谁也看得出他的神魂颠倒。但乔不是这样的人，我庆幸。
　　 存异不以为意的笑笑：“我同静之准备结婚。”乔愕然，却看到裘真昔日澄明的眼神，如今却阴云密布，那样恨恨的瞪着我，我困惑，角色是否对换，有怨念的应该是我。但是不，这一桩事让我认清自己的感觉，真正尝到爱情的滋味。
　　 裘真尖声叫嚷：“谁说我要嫁给他的？”她那笋尖似的手指对着乔：“我干什么要嫁给他？只上上床就要结婚吗？哪有那么老土的事！哥，你干么要娶她？我不许！”她看也没看乔一眼，仿佛不相干的人。
　　 乔闷哼一声，脸色刹白。我意外，只有存异仍是那副平静的态度：“裘真，不要胡闹。你同不同乔结婚，这是你俩之间的事，而我，是娶定静之了。”
　　 婚礼那天，乔没有出席。
　　 裘真同我一样穿白色的长裙，映得她肤色更显雪样的白。她握牢我的手：“静之，恭喜你。那天是我脾气不好，请勿怪我。”我点头，看到她的眼神，那样诡异，唇角含着笑，我凛然。
　　 但新婚的喜悦让我头脑发昏，很快忘却这些不愉快的事。存异一身合体的礼服，身材英伟挺拔，我望着这个即将成为我丈夫的男人，满心满想的都是那样的快乐。我望着美丽的裘真，真心喜欢她分享我的快乐。
　　 六、
　　 乔终究还是离开了。彼时我惋惜，天真的以为他跟裘真该有一段缘，也不是不想促合两人的，我对存异讲：“你该劝劝裘真，她同乔都有了肌肤之亲，乔又那样喜欢她，怎么就不结婚呢？嗳呀！”我雪雪呼痛，手里的水果刀削到指尖。
　　 存异给我包扎：“象个孩子，这样不小心。你又不是不知道裘真的性子，爸妈在世的时候都不敢拿她如何。我若大声些训斥她，怕又不是病一场。再说了，如今这有肌肤之亲又无甚稀奇，倒是你，乔同你作伴十年，你仍是处子，我，我真是……”他对牢我，笑得意味深长。
　　 我面上急急红了一片。
　　 新婚之夜，存异微醺，拥我入怀不肯放手。我却心似鼓擂，几分期待几分惊慌几分紧张羞涩，禁不住在他怀里微颤。他却呢喃着吻我的唇，又用舌尖挑拨，一双大手渐渐探入怀里，异样的感觉使得我周身极其敏感，他那双手灵巧的解开扣子，不由分说的褪去衣衫，只热吻的颈，渐渐向下，我抽一口气，禁不住瑟缩，他却不肯放过我，只双手握了胸前的蓓蕾，醉眼迷离：“天，那样精致的身体，你好白。”我知我一身肌肤不曾有过疤痕，且青春飞扬，自然光洁无比。存异只将身子重重覆上我，坚硬与柔软的冲击，不是不痛的，却有异样的感觉从体内升起，便昏昏然，低吟转合，承欢身下，起伏若袅袅春幡，风月里双双纠缠的紧。
　　 之后存异紧紧抱着我：“静之，我不知，我不知你竟然还是处子。你，你总是让我很意外。”
　　 我不知面上是汗还是泪，浑身酸痛，双腿酥软，只是哽咽，窝在他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