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天上午，一妙龄美女款款走进了白云宾馆，寻到208号房的门口，见对面黑皮沙发上有一男子正在看报纸，她便柔声地问道：“请问，先生……”
　　 那先生移开报纸，露出半张脸来：“是来应聘的么?”
　　 “我见了你们的广告，想来试试。”她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正望着先生微笑。
　　 那先生直视着小姐的脸，迭声道：“欢迎，欢迎啊!请问小姐，贵姓?”
　　 姑娘浅浅一笑，柔声道：“我叫贾小雨，今年刚二十一岁，中师毕业……”
　　 那先生笑道：“贾小雨，这名字好呀!是贾雨村的后代吧?”
　　 贾小雨瞪大了丹凤眼，憨憨地问：“贾雨村是谁呀?”
　　 那男士笑道：“嘿嘿，就是《红楼梦》中的那个贾知府呗。”
　　 “我可没那福气。”贾小雨小嘴一撇，“我怎么称呼您呀?”
　　 “我叫叶梦得，你就叫我叶同志吧。”
　　 “叶同志，您刊登的广告上没有写明白，您是招聘什么工种呢?”
　　 “暂且保密。”叶梦得卖了个关子，继而煞有介事地说：“请贾小雨小姐回答招聘人提出的有关问题。”
　　 贾小雨丢去一个媚眼：“请问呗。”
　　 “你有男朋友么?”
　　 贾小雨一怔，但马上又恢复了微笑，反问道：“难道这也是招聘的内容吗?”
　　 叶梦得收住笑：“由于我们的工作很特殊，必须要问清这些个人生活中的问题。”说罢，又把刚才的提问重述了一遍，“贾小雨小姐，有男朋友吗?”
　　 贾小雨很干脆地回答：“有。”
　　 叶梦得沉吟少许，继而又问：“你和男朋友第一次接吻是在什么时候?”
　　 “你个流氓，招个鬼聘呀!”贾小雨翻了他一眼，起身就走。
　　 “你别冲动嘛!”叶梦得追过去，一把拽住贾小雨，“我现在向你宣布，你考试合格，已被我缉毒大队录取了!”
　　 贾小雨惊愕不已地盯着叶梦得：“您是公安局的?”
　　 “实话告诉你吧。”叶梦得神秘兮兮地说，“我是省公安厅直属的缉毒大队大队长，因目前缉毒工作所需，我大队决定招收三名公安卧底。前几天，我们已从五十多名应聘者中招收了两名，眼下001、002号卧底已进入角色，正在配合我队开展工作。不瞒你说，你这是最后一个名额。”
　　 贾小雨听了，狐疑地望着他问：“我是怎么考试合格的呢?”
　　 “因为我刚才的提问可能会出现三种答案。”叶梦得故弄玄虚地说，“第一种，表示沉默，这是懦夫的表现；第二种，会老老实实地回答，这是逆来顺受的表现；第三种嘛，就像小贾你刚才一样，义愤填膺，拒绝回答。只有一个具有正义感和法律知识的女性，才会这么勇敢，所以你被我队录取了。”
　　 “咯咯……”贾小雨望着叶梦得脆脆地笑了起来，“你们公安还有这种鬼考试呀!”她收住笑又问，“叶大队，卧底做些什么工作呢?”
　　 叶梦得说：“就是监视一毒枭嫌疑犯，掌握他的铁证……”
　　 “叶大队。”贾小雨有些犯难地说，“我行么?”
　　 “我看你一定能行!不过做卧底工作虽然很光荣，但也有些危险，全部出于自愿，我们概不强求。”说到此，叶梦得递给她一张表，笑道，“我看这样吧，给你两天时间考虑，征求一下你父母的意见，如果愿意做这项工作，就请你把表填好，把你的身份证复印件及三张两寸免冠照片，于后天一起交给我，我要报省厅备案。”
　　 “好吧。”贾小雨出了门又回过头望着叶梦得浅浅一笑。
　　 次日下午，叶梦得接到了贾小雨的电话：经过我耐心说服，最后父母都同意了。明天我就来办理应聘手续。叶梦得一听，大喜过望，一连道了三声好。
　　 他心下暗忖：就叫贾小雨去监视刁铁民，好让他们搅在一起；只要搅到了一起，往后就有好戏看了……妙，妙，这着棋实在走得妙!
　　 他为什么要走这招妙棋呢?
　　 那是三天前的晚上，他去中学同学刁铁民家串门子，闲扯时，刁母夸奖叶梦得说：“小叶啊，你和咱家铁民是同学又是同岁，可你们两个一个是天上一个是地下。不说你事业发了，还娶了媳妇生了娃，可俺家铁民呀，给你提草鞋还担心跌断耳朵呢，都是三十挂零的人，连对象的影子都还没得一个……唉!”
　　 叶梦得安慰道：“伯母，你别操这闲心，又不是姑娘嫌弃你家铁民，是铁民自己眼角子高，瞧不起人家姑娘嘛。”
　　 刁母没好气地说：“他呀，挑三拣四，年纪一大把了还没挑上一个，如今怕是人家要挑他了。”
　　 叶梦得接过话头：“只要铁民不再挑剔人家姑娘不讲卫生，我保准给伯母介绍一个如花似玉又贤惠的媳妇。”
　　 刁母乐得嘴角笑到了耳朵根：“那感情好，那伯母到时喝喜酒请你坐上席。”
　　 说着，打住话头，又叹了口气：“唉!他舅舅说要从新加坡回来，回家要喝外甥的喜酒，还说要给铁民二十万元办喜事呢。”
　　 叶梦得心里一喜：“铁民他舅舅什么时候回来呀?”
　　 刁母回道：“就是下个礼拜。”
　　 叶梦得胸有成竹地说：“嘿嘿，一个星期包在咱身上吧。你打电话给舅舅，请他回来喝喜酒吧!”
　　
　　 二
　　
　　 两天后的中午，贾小雨哼着情歌，袅袅娜娜地进了叶梦得的招聘办公室，见了叶梦得，便尖着嗓子叫道：“哟，叶大队这么忙呀!”
　　 叶梦得抬起头来，收住笑：“小贾，我在分析案情哩。”
　　 “叶大队辛苦了。”说着，贾小雨将自己填好的表格、身份证复印件等手续一同交给了叶梦得，又学着她从电影中看到的女兵敬礼的动作，把右手贴到耳下，可着嗓子说：“请叶大队给我分配任务吧!”
　　 叶梦得一把握住小贾的手，强忍着笑：“小贾呀，从现在起，你就是一名光荣的公安战士了!”落座后，他又严肃地说，“现在我向你宣布卧底纪律!第一，卧底人员必须一切行动听指挥，不得擅自离开工作岗位；第二，必须遵守保密纪律。你的代号为003，在卧底工作中只能使用代号，不准使用真姓真名。不得向任何人，包括自己的对象和父母，透露自己的身份和任务。不准横向和越级联系，只能单线和我联系；第三，在卧底工作需要时，要勇于牺牲个人利益，乃至自己的生命……”
　　 紧接着，叶梦得又给贾小雨下达了卧底任务：“据我们侦查到的案情，东城区芙蓉巷126号市民刁铁民为一毒枭嫌疑犯，而且又是一单身男子。根据这一特点，为了打入敌人内部，决定把你作为女朋友介绍给他，以便监视他的行动，掌握他贩毒的铁证。”
　　 贾小雨嫣然一笑：“他要是瞧不上我咋办?”
　　 “你这么漂亮，他见了怕是腿都抬不动了，哪还会看不上呢?”
　　 贾小雨眨巴着丹凤眼，又问道：“即使是他的未婚妻，也不能天天和他生活在一起，很难监视他的行踪呀。”
　　 “这确实是个问题呀。”叶梦得苦着脸，一副很为难的样子，“为了工作，你要争取尽快与他举行婚礼才是。”
　　 贾小雨惊愕地瞪大了眼睛：“您是说……和他举行婚礼?!”
　　 “对呀!”
　　 华灯初上，刁铁民早早来到流芳宾馆。今天上午，他接到老同学叶梦得的电话，说是给他物色到了一位极其漂亮的好姑娘，请他选一家上档次的宾馆见见面。所以他选择了流芳宾馆。因为这是全市一处最高雅的处所。
　　 刁铁民三十岁挂零，白白净净，单薄高瘦，走起路来如弱柳临风，加上一副娘娘腔，很像一个阴阳人。他小时就失去了父亲，母亲在某厅人事处任副处长，舅父在新加坡经商，是个大富翁。他家境优裕，经济条件好，十多年来，亲朋好友、左邻右舍为他介绍的女朋友少说也有几打，可是人家姑娘和他相处后总是扔下一句“他有病”，便都和他拜拜了。
　　 说他有病吧，也无甚大病，只是个洁癖症患者罢了。他总嫌人家姑娘不讲卫生，身上有异味等等。这不，他今天又穿了一身白衬衫白裤子，脚下蹬上白鞋白袜，把自个打扮成了一位玉树临风的帅哥。他不时看看表，好不容易捱到八点，径直走到花环拱门下，向两旁林阴道上打望，五彩虹灯映出了他满脸的失望……
　　 就在此时，从远处林阴道上走过来的叶梦得喊了一声：“铁民!”
　　 刁铁民循声望去，只见叶梦得带着一位笑吟吟的姑娘走了过来，心中不由一热，急忙上前去：“嘿嘿，梦得，我还以为你是捉弄我呢。”
　　 “你想都不该这么想，我什么时候捉弄过老同学呀?”说着，便把身旁的姑娘介绍给他，“铁民啊，这是贾小雨小姐，你们先认识认识吧!”
　　 随即，刁铁民一把握住姑娘的手：“小贾，欢迎你来做客!”
　　 “小……”贾小雨先打算称呼他“小刁”，但瞥了一眼他的脸，想改口称呼他为“老刁”，又觉不妥，于是便把到了嗓子眼儿上的“老”字咽了回去。继而，她咯咯地笑了起来，问：“你是姓哪个刁呀?”
　　 身旁的叶梦得忙补充说：“就是那老鹰叼鸡的叼去掉口旁。”
　　 这一补充，倒把贾刁二人逗得捧腹大笑。
　　 入席时，刁铁民先望了望贾小雨的手，继而又望了望叶梦得的手，嗫嚅道：“先洗洗手再用餐吧。”
　　 叶梦得赶紧给他递了个眼色，他才没有再坚持要求大家洗手。不过，他自己还是径自去洗手间洗了手，落座后，又用卫生巾先擦手，再擦碗筷，再擦酒杯，再擦……擦完自己的餐具，见贾小雨没有行动，又要发扬风格帮她擦时，叶梦得窝了一肚子的火，不得不提醒道：“铁民啊，你今天做东，我和小贾可都是你的客人呀。”
　　 刁铁民这才扔了卫生巾，举起酒杯笑道：“举杯为敬，先敬二位贵客一杯!”
　　 叶梦得却笑道：“一杯酒怎么能敬俩人呢?铁民啊，初次见面，你还是专敬贾小姐一杯吧。”
　　 “好的好的，”刁铁民又把酒杯移到贾小雨面前，可着姑娘腔道，“有幸认识贾小姐，是我刁铁民的造化，先敬贾小姐一杯!”
　　 “咯咯……”贾小雨笑着娇滴滴地说，“我不会喝酒!”
　　 “我看这样吧，”坐在贾小雨身旁的叶梦得一副护花使者的口气，“小贾不会喝酒。铁民，你喝一杯，小贾只喝半杯吧。”然后又低声对贾小雨说，“贾小姐，低度酒，没事的。”
　　 “那我就舍命陪君子吧。”贾小雨既不是那种忸怩作态的女人，也不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美人，她大大方方地举起酒杯，与刁铁民轻轻一碰，便一饮而尽。
　　 “好好好!”叶梦得连忙鼓掌，接着又为贾小雨斟了半杯，给自己斟了满满一杯，举杯向贾小雨敬酒。贾小雨却连连摆手道：“不能喝了，不能喝了……”
　　 “好哇!”叶梦得阴阳怪气地说，“铁民敬的你就喝，我敬的你就不喝，这岂不是媳妇娶进房，媒人扔出墙!”
　　 “叶……先生，这，这可就严重了。”她刚才本想称呼他“叶大队”的，但想到出门时叶梦得一再叮嘱的话，“与外人打交道时千万别提公安内部的事，不能泄漏办案人员的秘密”等等，她才把到了嘴边的“叶大队”咽了回去，改称“叶先生”。她端起酒杯，一仰脖，喝了个底朝天：“这回你满意了吧?!”
　　 “哈哈!贾小姐太爽快了!”叶梦得咧开大嘴笑道，“铁民啊，贾小姐可是我好不容易万里挑一给你寻到的，你可要珍惜这个机会呀。”
　　 “是啊!”刁铁民傻笑道，“嘿嘿，过去咱见了那么多姑娘，没一个上心的，可今天一见到贾小姐，咱心里就……”
　　 贾小雨嘴角不易觉察地轻轻一撇：“哼……”
　　 酒足饭饱之后，刁铁民请大家到歌厅唱歌。叶梦得是个行家里手，一进歌厅，便点了几首自己擅长的歌，可着嗓子乱吼。刁铁民也唱了一首《真的好想你》。唱罢，便把话筒递给贾小雨：“小贾，轮到你了。”
　　 贾小雨接过话筒，嫣然一笑：“好吧，我给二位献上一首《溜溜的她》!”
　　 “好好好!”两个男士像票友捧名角似地连声叫好鼓掌。
　　 刁铁民拿起点歌器按了几下，把那首《溜溜的她》调了出来。贾小雨便放开歌喉，声情并茂，手舞足蹈地唱了起来：“我不曾见过你，你不曾见过我，年轻的朋友一见面哪，情投意又合……”她唱得十分忘我，并借口天热，脱掉玫瑰色软质纱衬衣，只穿一件水红色背心，那白嫩嫩的颈项和丰满的乳房，撩拨得眼前两个男人就如雾里看花一般，既馋涎欲滴又遥不可及……
　　
　　 三
　　
　　 夕阳西下，那橘红色的晚霞将月亮湖染成了红色。
　　 一身洁白的刁铁民早早就来到湖心岛上的六角亭。这是绿水和翠竹簇拥着的一个六角小亭。他时立时蹲，左顾右盼——他今天可是尝够了等人的滋味儿。
　　 刁铁民昨天就和贾小雨约好，今天傍晚六点准时到这里相会，可现在都快到八点了，却还不见她的身影，头次约会就失信，这很让刁铁民失望。他拖着疲软的双腿正要离开之时，脚下忽地一声响，他心里不由一惊：是谁扔的石块?在他惊疑之时，五十步开外的一块石碑后面响起了银铃般的笑声：“咯咯咯……”
　　 “小贾呀!”刁铁民软绵绵的身体，一下又亢奋起来，冲了过去，笑道，“嘿嘿，原来是你躲在这里捣鬼呀?”
　　 “咯咯……”贾小雨娇嗔地把头一歪，“月亮见了太阳吓得不敢出来了呗!”
　　 刁铁民盯着她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小贾，你好浪漫哟!”
　　 “咯咯，这可不是我的发明。”贾小雨娇滴滴地笑着，“自古至今，那些文人吟诗作赋，不是常把我们女子比做月亮，把你们男人比做太阳么?”
　　 “至于把男人比做太阳么……”刁铁民拖着娘娘腔，学究式地解释起来，“那是赞美男子的阳刚之气；把女子比做月亮么，是因为你们女子姣媚温柔。”
　　 “咯咯咯……”贾小雨望着刁铁民捂着嘴笑。
　　 刁铁民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笑啥?”
　　 好久，贾小雨才忍住笑：“我看咱们像两个月亮到了一块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