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言]
　　 泽水而邻，依山而居，生在川江，长在水边，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一种幸福。江风、雨、雾从吊脚楼原木板壁的空隙轻轻松松的钻进来，弥漫着清新的空气；长者的笑声、小孩的哭声、男女的调戏声，也从低矮的草棚屋檐荡漾到油亮的青石板。撩开青簟竹帘，窗外自然是天人合一的风景。尽管心在远方，其实却不想离开，特别是对于土生土长在这里的我来说，更是恰如其分的了。忙忙碌碌一天之余，匆匆忙忙抬之余，有栖霞夕照的灿烂，或者数星斗漫天，或者坐在古老的黄葛树下，听长者讲那过去的故事、笑山那边的笑话。有时，邀约棋友挑灯夜战、围棋数局；间或，孤独一人垂钓水边，江风走过之后，看浪花留下的朵朵笑颜于是就有了关于水边江畔的故事连载，思想了无疆界、禀赋自然行文，以为消遣也。
　　
　　 [一]
　　 我说，我送送你，我的朋友。他说他要远去。为了久别和重逢这个理由，在我的官邸里，我们醉得一塌糊涂。今夜，我想，即使是我们的坐骑也带有七分醉意，剩下的三分清醒也是踹着粗气。我们没有再骑马，这两匹畜牲正不紧不慢的尾随着。
　　 他说，看，江边，月华入水，有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的意境。他步履踉跄。他的话我不信。
　　 江风吹来，吹得我的酒味全消。月光洗着夜空，没有星星闪烁。我们终于抵达江边。
　　 江边上，客船里灯火红润，船头，气死风灯像一朵黄瓜。
　　 伫立船头，千言万语，我们沉默无言。
　　 此去前途无知己。他说这话的时候，我却看着这个平淡的月色。希望有什么奇迹发生。
　　 江畔是梦里般的皎洁的月色，月色里酽酽的春花犹如被美酒浸泡过一般。你说，我喝多了。他说他喜欢饮酒，我没有醉，我不想走。可是，我发誓我无论如何也没有看见他这样的令人不敢相信人间仙境。比陶渊明的还要迷人。你说我这了难道不快活。
　　 听，在醉意朦胧中是什么声音传来：叮咚的流水声音没有这样的圆润，铿锵的马蹄不会踏向这样的环境。好像是霓裳羽衣舞曲，这熟悉的声音不是随随便便的歌手可以弹拨的呀。
　　 高山流水，说的是知音难觅；在这样平淡的地方难道？
　　 在嘈嘈切切之际，狂风洗过，私语遥遥，世间的幻想解踵天人之间：依稀而去，仿佛黎明逐渐灿烂的朝霞；逶迤而往，犹如西天渐渐浓重的云彩。
　　 杨柳外，朦胧里飘来吴歌软语。月之光，水之影，花之香，夜之玫瑰，春之味道。月光休闲，歌女如述，他想，局外人的张夫子是那样的欣赏着大自然给与我们的美好的夜色。同样作为旁观者的他面对着弹拨琵琶的过去的熟悉而难忘的曲调的时候，他为什么会如此的不堪一击。
　　 江洲司马是个好听的职务？两年了，他居然心安理得。忘记了不该忘记的人和事，记忆了不该记忆的人和事。今天，朋友和他饯别。他该送送他。花开花谢，竟然是熟视无睹，惭愧啊！
　　 我自己也糊涂了：我从何而来，将来又到何处？
　　 百无一用是书生说的无奈也不错。
　　 当年，还是当年，谁在提起当年我就跟谁急。朋友一笑不答。天啊，他居然没有半分告辞的意思。我感激朋友的深情。
　　 酒冷了又热，菜凉了又煲。
　　 码头上，商船的桅杆林立，月光里，这枚枚挺直的桅杆犹如傲岸的鱼刺，惊叹的刺向天心的明月。
　　 冷冷的月光下是冷冷的江水。全然没有过去的味道来。
　　 他说不想喝酒，可是自从来到这里，他那一天不是在酒中度过的呀，。
　　 他高兴呀，干嘛不可以高兴。天涯同是沦落人。
　　
　　 [二]
　　 朋友的船没有开走的意思，却开来了一艘更加豪华的船。
　　 船头，一个奇异的女子正在弹奏着怀中的琵琶。
　　 她纤手飞舞，轻拢慢捻抹复挑，极其娴熟；抑扬顿挫之间，娓娓乐曲飘然而至。
　　 我说，你的声音我好熟悉呀，是不是？
　　 她说，客官，熟悉未必相知呀。
　　 我说，愿听曲一首，如何？
　　 她犹豫着，因为她知道，自从嫁给船商之后，就在也没有人来欣赏我的音乐了。
　　 她默然点头。她的船儿靠近了。她款款而来。
　　 我的朋友添置了酒菜，又拨亮了烛台。
　　 在烛台摇曳的烛光里，消瘦的模样里是窈窕的狐媚，年纪不大，但岁月还是隐隐约约的爬上了她的前额。
　　 她职业性的盈盈一笑着说道，我是京城虾蟆陵下的歌女。你知道那是出美女的好地方。说完，她仰起梨花般的没有，修长的眉毛象上弦月芽。她说，我在十三岁那年终于在教坊里的琵琶大赛中获得了桂冠。
　　 当时，我是多么的天真和自信了，以为自己的明天会像那些成名三歌星一样冉冉升起，红得发紫。皇城根下，纨绔子弟，五陵年少，他们是那样的潇洒，是那样的追捧我。送我红绢细铲头，钿头银蓖我不屑一顾，天天是美酒和欢乐，天天是好梦不断
　　 红是红了，紫也紫了。一个少女应该拥有的东西我都有了。只有一样东西，我没有半点收获。你知道，那是什么东西。说完，她看了看他，她的脸上漏出红颜。她不好意思。她有点羞涩地垂下一袭乌黑的长发。
　　 我看见她的纤纤素手有些犹豫。
　　 她接着说到，没有想到皇宫里的善才们虽然表面上口服，但是，她们的心哟有时比蝎子还有恶毒。她变换了一个姿势，她望着船舷外的水面下的遥遥晃晃明月幽幽的说到，我又是什么得罪了她们呢，我们应该是姐妹呀。我只是学习认真，手指灵活呀。琵琶不是每一个女子都回弹拨得了的。我有这个天分，这是上天对我的眷顾。
　　 她在回忆自己的时候，她的苍老的脸色泛起青春般的红颜。那声音与船底的水声是那样的吻合。我神游物外，她讲的什么，我全然没有听进去，我只是感受到了她的情绪。
　　 偏偏一缕月光照在她的鱼尾纹上，像江面水底的水草。
　　 其实希望选进皇宫不是我的本意，不过这是妈妈的意思，也是我代表的教坊的荣耀。你知道，不过，这不是我当时的想法，当时，我还天真的以外候选入宫是天底下每一个女子的美梦。
　　 我不知道王昭君含悲出塞的传说，我更不知道杨贵妃的魂归马嵬坡的故事。当我整洁衣冠，画眉而出的时候，我没有去看秋娘的眼神。话又说回来，即使我当时看见他们羡慕的眼神，我又知道什么是佩服什么是心地的嫉妒呢。
　　
　　 [三]
　　 我吞咽着口水，心里暗暗点头，知道那不是一个少女该知道的世界，也不是她能够懂得的世界。就像现在平静的水面，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会泛起滔滔的巨浪。江面上，没有风的气息，但是，那一片片打碎的月片在江面上荡漾着，我的记忆回归到了青春年华。当时，我是多么的意气风发。高头大马上我扬鞭东西，指点南北。大街上卷起的尘土，在喧嚣着我的得意。一日看尽洛阳花也好，大雁塔题名也罢，我像她一样的没有想到会流落江州。
　　 是她的琴声拨动了我的麻木的心，还是因为我的处境渲染了她的如花岁月。我不得而知。我到现在也没有明白是因为我的琴声还是因为我的美貌使他们成为我的粉丝。总之，当岁月匆匆，年华消逝的时候，我知道一切的悔恨都已经来不及了。
　　 今年欢笑复明年，秋月春风等闲度。
　　 你不要以为这是我的在自吹自擂，谁没有如花岁月，谁不曾花开季节，这仿佛就像你们当官的一样，曾经是那样的高头大马，曾经是何等威风，曾经是“朱门酒肉臭”曾经是那样的体体面面。高中状元之际，大雁塔下金榜题名，回到酒肆还不是请我们去捧场。官阶调升之时，还不是红光满面，春风得意，谁还记得我这样的风尘女子的为你们助兴歌舞弹唱。
　　 她不再述说了，信手之际，又传来了悲悲戚戚的声调，这声调是那样的凄凉。
　　 他的眼前叠印着画面：
　　 她的弟弟，一个热血的年轻人充军边塞，沙漠落日，刀光剑影，葡萄美酒，生死只隔一弦。对，就像她手中的琴弦。画面又传来，只有天上的明月知道，他是马革裹尸，还是葡萄美酒。是光宗耀祖还是魂归塞外。他，可是我们全家唯一的希望。
　　 她说，弟弟走了，阿姨也死了。她仰起头说，时光匆匆，花开花谢。干我们这一行的谁不是吃青春饭呢。
　　 她终于说到，我不嫁给商人，又可以嫁给什么的好人儿？他收留我，就是看的起我了。
　　 她转头对我说，你还会期望，什么七月七日长生殿，什么夜半无人私语时真情和浪漫，不属于我们。她诗句般地唱道：
　　 商人重利轻别离，前月浮梁买茶去。
　　 去来江口守空船，绕舱明月江水寒。
　　 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
　　 我的泪水就这样滴滴答答配合着她那凄婉的旋律。我不是个轻易动感情的人，当时，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我知道想伤心流泪也是一种痛快。我把首诗歌送给她是假，送给自己才是真。没有想到她还是希望获得我的诗歌手迹。
　　 我把昨天给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