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老了，他为此很不安，这不安也传给我，让我心痛。
　　 早上起床，他总不安地看几遍卫生间，直到确认我们不再使用，不会影响到我们上班，这才慢吞吞去方便、洗漱。
　　 吃饭了，喊他几遍，他才听得见，仿佛惊醒似地答应一声，这才挪着细碎的步子，刺啦刺啦地拖着鞋来的餐厅，坐在自己的位置，伸手去摸自己的筷子和碗。有一次，因为我忙，没在旁边，他竟然失手打倒了碗，我赶忙手忙脚乱地过来收拾，父亲长叹一声：“唉！他娘的——，怎么这么没用了。”不知道是在骂自己还是在骂那碗，我听得心酸。
　　 看到我出门，他就会像小孩子一样问：“你做啥呀？什么时候回来？早点回来啊！”我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了他，他就会恍然大悟似地“噢”一声，再叮咛我，“路上小心啊。”然后慢慢地走开，他总是对我那么牵挂。
　　 中午吃饭，他总抢着吃剩饭，说是剩饭软和，吃了好消化，我知道，他因为我们没人爱吃剩饭才这样说的。他觉得自己再也帮不上什么了，就用这种方式表达他对儿女的爱，这让我更是感觉不安。
　　 晚上，一家人正在津津有味地看电视，一会儿他就鼾声大起，儿子走过去喊他：“爷爷，你上床睡去。”他迷惑地睁开惺忪的眼，叹口气：“唉，上床又睡不着了。”然后继续坐在那里打盹。
　　 前几年，他还抢着做家务，打扫卫生，洗锅刷碗，现在他动作迟缓，我不再让他干，他显得很落寞，有点无所适从。可是看他系个鞋带也要喘好一阵，我又怎能忍心让他干。
　　 给他的零用钱，他从来不舍得给自己买什么，倒是偶尔碰到卖菜的就给家里买一些，可是那一次，他竟然把一张五元的当做一元付给对方，幸而周围的人提醒了他，从那以后，他就菜也不买了，兜里就装着那么多钱，既不再向我要，也不再去花钱。
　　 他最喜欢聊天，说他年轻和小时候的事，一说起来就兴致盎然，就连过去吃的那么多苦，受得那么多罪他也觉得那些已不是苦难，说得那么地津津有味。直说到他一张口，我就知道他念的是哪一段。说完以后就感叹，现在的社会多好。“国家给农民免了税，每亩地还有补贴，啊呀，自从开天辟地以来，哪个皇上这样啊？胡锦涛好啊！好！”他说到这里，孩子们就笑了，说他爷爷说话真有意思，像说书，还“开天辟地”。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的步子也越迈越小，腿脚也越来越沉重，他像一个拴着绳子的陀螺，绕着中心旋转，圈也越转越小，我的心也跟着紧缩。
　　 过去他出去散步，脚步还很轻快，和邻居们热情打招呼，也一起聊天，现在他的散步成了游走，拄着拐，慢慢地往前移动，对每一个来往的人都巴巴地看，看到人家停下，就迫不及待地靠过去，“是谁，噢——，是他李姨啊。”别人问他，“你咋不去打牌。”他就急忙说：“吃过了，我早都吃过饭了。”看见别人笑，他也笑，笑的有点茫然。和别人聊天，声音大到像在吵架，不一会对方就会觉得说得很累，然后就没有话，他就又慢慢地移步走开。
　　 父亲老了，总希望有人陪在他身边，可是我要上班，孩子们要上学。于是那难得的几个假期就是他最幸福开心的日子。他总喜欢坐在我旁边或者孩子们旁边，看着我们做事、上网、看电视。有时也会提一些问题，一个接一个的问，仿佛要把他心中的疑惑全搞清，如果我忙了，就顾不上解释，就说：“你知道那么多做什么，闲了我给你慢慢说。”他就会讪讪地站起来走开，这时我的心中却又十分的歉然。
　　 他有时也看电视，只要有他喜欢的节目，但是因为视力和听力下降，每次都会像个小孩似地搬个小凳子坐到电视机前面，直直地盯着屏幕看，不管别人是否看得见，还要把声音开得大大的。他最喜欢看的就是《西游记》、《三国》、《水浒传》、《新白娘子传奇》等古装剧，最爱的是听秦腔、看秦剧，真是爱到骨子里，对这些曲目他总是百看不厌。孩子们爱看青春偶像剧，他竟和他们抢频道，还言辞灼灼地教训他们：“有啥可看的，乱七八糟没意思，《西游记》多好，神话故事多好。”孩子们相视一笑，只得让给他看。
　　 他今年已经90岁了，牙齿明显掉了，只剩下几颗烂碎的牙根，牙龈还经常发炎，要他去拔牙、补牙，他总说没关系，有一次好不容易做通他的工作，可是牙医又不敢下手，说是年岁太大，得先做个心电图，他一听那么麻烦，坚决不做了，只好作罢。他的胃口明显没有以前好了，吃东西开始挑剔，这个硬了、那个软了，这个太酸、那个又太腻，这个吃了拉肚子，那个吃了又有便秘。有时他也发脾气，说我做的饭不合他的口味，有时我就有点烦，但心里更多的还是很不安。
　　 父亲老了，我能感受到他的不安和恐惧，有时他竟像个小孩子一样对我很依恋，遇到我要出差，他就会一遍又一遍地问我什么时候回来啊，不去行不行，似乎怕我一离开，他就会再也看不见。
　　 看着父亲一天天老去，我心疼，可是又无能为力，只好一天天尽力做到让他开心与舒适。他的视力和听力这两年下降得很厉害，剪指甲、理发、洗脚，这些他已经不能做了，需要我帮他，每逢我帮他洗脚，他就说他能行，费力地弯腰，或者两脚相搓。他知道我忙，不情愿我天天帮他，有时也任我去做，他就会感叹，自己没用了。一个老父亲的心，我深深体会到他依然对我很关心与疼爱。
　　 又到了寒冷的冬季，感受到寒意，他已经不大出门，窝在家里，每天我们上班他都会在窗口目送，到了下班时间，他又会站在窗口探看，唉！他的无奈与无力，我能体味，但我又能怎么办？幸而寒假将至，孩子们快回来了，这是他强烈的期盼，他又有了新的生存动力。我只盼望这个冬天快快过去，春天他也许会增加新的活力。
　　 我的老父亲，眼看他一天天老去，我的心也一天天缩紧，我怎能不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