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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说大赛*镇中逸事


作者:我爱刘洋 进士,6112.6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444发表时间:2012-01-03 10:11:26

魏立是我少年时的玩伴。我们是邻居,他的家与我老家的位置一个朝南,一个朝西,都建在老镇公社的后门山空地上。我家朝南的方向面海,隔着十多米的下坎坡,有一处坟地,据说是无主之墓,海上起风时,刮过墓地旁的一簇簇灌木丛,发出呜咽的呼嚎。在夏天夜晚,睡在三楼上的我会感到恐惧,害怕有一个古装的人会不声不响地穿过我房间的门,在黑暗中盯着我。所以在夜里,有时我会整夜不敢入眠,盯着天花板,辨那风声在远处的形状。
   魏立初中毕业时,没考上学,在镇里的市场上开了一家布衣店。我们都称他“布衣魏掌柜”,而那时我在县城一中上高中。
   回忆少年情事,大抵如此。那时在镇中上初中,学校要上晚自习。从我们家到仍然建在山上的学校,那条路呈抛物线型。在这条线里,横穿内外岙的街道是抛物线的底端,两头便是高高抛起的山。从学校的山上下来,穿过冷清的街道,爬上公社大岭,再经过一条公社后面窄窄的小路,便到了我们的家。
   问题是那条窄窄的小路上,有一棵要三、四个成年人合抱的大树。此树很有些年头,至少它在我们称呼人民政府为“公社”时,就已经存在了无数年。在“公社”之前的时代,树上曾经枪毙了几个据说是“恶贯满盈”的老财主,他们的人头就用竹竿挑着,高高地挂在树的枝桠上。
   那有些残酷,我这样想。因为只是道听途说,所以在害怕的同时,经过那里时心里还是有些神秘、有些好奇。夜里经过那条公社后面窄窄的小路,对我来说是个挑战,初中时期一直是。所以每天晚上九点多钟,我的老外婆都会提着一盏风灯,站在路口的石阶上等我,她放心不下。也因此魏立晚自修放学时与我结伴同行,对于他来说不啻于一个好消息。我们这样同行了一个学期,直到他缀学。
   镇中建在镇子西北方的烟墩山上。它附近是一个电影院,再往山上行去,则是一条镇人称之为“第三条公路”的,学校每逢有运动会等都放在上面举行。魏立在读初中的时候爱上了一个女孩子。于是在那些晚自修后我们结伴回到家里的路上,他都跟我说起他的爱情。那是爱情吗?其实我也不懂。
   我是认识那女孩子的,而且印象深刻,她有一张圆圆的脸,梳着马尾巴,她的家就在镇里的旧粮站上,我记得她叫王君,在上小学时,她就跟我们同班,因为她的父亲的名字中,有一个“有”子,去掉两横,多了一点,这字很奇怪,直到现在,我也叫不出读音,对她的印象就更深了。
   魏立曾经神秘兮兮的告诉过我,他说,你记不记得,我们小学的操场上曾经飞来两只孔雀,我说,我不记得了。他对我的健忘表示不解,然后又说道,这两只孔雀就是我们班上的两位女同学。我看着他神秘的笑,有点明白了,也许在他的心目中王君就是那其中的一只孔雀。
   即使在多少年后,魏立喝醉酒反复向我说起那两只孔雀飞来的情状,但我这个榆木脑瓜就是不开窍,我往往会纠正他,说,那是孔雀吗?也许是山鸡呢,它们真的有飞到我们小学的操场上吗?我怎么没印象。这时,魏立急了,赌咒发誓、信誓旦旦的,好吧,看在他陪我同行的份上。我就承认确实有两只孔雀飞到我们的学校,其中一只就是魏立心目中的王君。
   我这样说,你该满意了吧,魏立打着酒嗝,拍着我的肩膀,说,哥们,不枉我们打小相识一场。
   王君在我所有的同学中,是跟我同学最久的,从幼儿园到高中,中间仅仅是高一一年没在一起,因此每次同学聚会时,我都宣称,王君跟我是最青梅竹马的。对此,魏立在表示羡慕的同时,心中充满了嫉妒。
   八十年代的校园,就像小镇那条冬天的大海,灰蒙蒙的。从小学带到初中的“三八线”习惯还停留在我们的课桌上。魏立有多少个女同桌?我记不得了,但我看他用铅笔刀划过课桌的时候,那手法无比利索,显然是久经考验的。他为此自豪了一段时间。
   初一时的班主任是位英语老师,姓庄名端。魏立、王君,还有另一只他心目中的孔雀,包括我都分配在他的班上。庄端老师当时刚从师专毕业,就执掌了我们班的帅印,他很年轻,刚从校园走出,课余很喜欢跟学生打成一片。而两只孔雀在那时品学兼优,清秀可人,因此就跟老师们走在一块。因此那时对庄端老师保持敌意的,除了魏立之外,还有一个我。
   我的动机还比较纯粹,因为似乎那时我也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面对老师对两只孔雀的专宠,自然有了不满;而我的玩伴魏立同学的动机则有些不纯,不纯的原因是他认为老师对两只孔雀的动机不纯。
   “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
   魏立同学冒出这句话的时候,把我吓了一跳。当时我们都在教室里,王君正为一个英语语法上的小问题在讲台上缠着老师说个不停。她回头看了魏立一眼,忽然低头“咯咯”一笑。
   这句话使我羡慕起魏立的渊博了,我那时到底是没读过多少书,即使是三国演义,也没读过全本,只是小时看过连环画。我偷偷地拍了下魏立,问道:这话从哪来的,老师没教过咱的?魏立这下得意了,低低说道,是三国演义里面那个大花脸坏蛋曹操说的,你瞧瞧,那个啊!他努努讲台上的庄老师,说道:像不像“草包端”?我一听愣住了,“草包端?”魏立看我不解,又急了,不觉大声叫出来,是“草包端”,像不?
   这下子讲台上的庄老师仁兄听到了,他摇摇头,走了过来,用手指点了两下魏立,身子习惯性的后倾,双手抱胸,笑道:好小子,给老师取外号啊!魏立这下傻眼了,台上的那只孔雀正做认真研究状,不知想到什么,又是“噗嗤”一笑。课后,她看到与我一起放学回家的魏立,忍住笑,说道,啊!那个同学,庄老师说了会有你好看的,等着吧,你死定了。
   镇中体育锻炼室是两间破旧的木头房子,房子的旁边是一座孤坟。我不清楚这座建在山上的中学,为什么老是与这些东西夹杂在一起,弄得每次晚上走过那的时候,心里都惴惴惊惊的。
   我们那时都没读过多少课外书。但魏立同学读过全本三国在当时同学的心目中不啻于一个大新闻。我费了很大的力气想挖出他是怎么看过这本三国的,后来他才告诉我,他其实没读过三国,这话是他当兵的哥哥在回家探亲时告诉他的,但是魏立同学“卧榻”的含义,“他人”又指的是谁,在全校师生中广为流传,而且草木皆兵;可怜的庄老师就这样莫名其妙的背了黑锅,得到了一个“草包端”的外号。据说这个外号,就是在我们毕业离校后的很多年,在校园师生的茶余饭后,还常被人提起。
   庄端老师是教英语的,我在初一时英语实在不咋的,也不知什么原因,到初二时,忽然脑子一下子开窍了,成绩突飞猛进了。那时估摸武侠小说中打通任督二脉的大侠情形一定跟我相似,嘴里虽然说的是汉化的英语腔,但语法总算是琢磨清楚了,所以那段成绩很好。老师呢?为了给全班同学树立一个乖乖学习的好榜样,给了我一个特权,我的英语考试,如果提早交卷,他都会当场在课堂上批阅卷子,并允许我站在他身边看他改卷。
   他一边改着卷子,一边眼睛瞄着课堂。我假装谦虚状,又得意洋洋的,偷偷的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那坐在边后排角落的魏立同学正在座位上抓耳饶腮的,左顾右看,这时,庄老师发言了,这位同学,你知道我指谁啊,眼睛不能长在后脑勺上啊,脖子容易抽筋了不是。然后转头对我说这个那个的,给我晾了分数,是九十多分。
   “哇”,全课堂高呼出声,两只孔雀聚精费神,废寝忘食,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正埋头答着卷子。
   我说过魏立眼里的两只孔雀,在他的心目中美丽神圣无比,他是什么时候开始爱上其中的一只,对于我来说倒是事出有因,查无实据了。现在让我调转笔头再介绍下另一只孔雀吧。
   她叫柳晴,在我们读小学的时候,她的成绩就特别好,因此我对她总有种嫉妒,在小学的青涩年龄,我觉得她长得特别清秀,这不光是我一个人说的,同学大都这样认为。两只孔雀在同学们眼里,形影不离,套用庄周老先生一句话说,就是此亦一是非,彼亦一是非,两个是非非此即彼。
   很幸运,我们初中的时候,还是分在了一起。我这样说,并不是表明我别有企图,而是那时确有如此的好感。
   话说庄老师给了我这个特权,我成日里得意洋洋的,某一日,与魏立结伴同行,两人刚走在公社下的岭脚时,碰到了王君。
   她正抛上抛下地把弄着手头的钥匙圈,看到我们走来,叫住了我们说道,小果,你这次英语又考得很好,庄老师私下表扬你了,柳晴还很不服气来着。我“哦”了一声,道,碰巧了,碰巧了!
   身边的魏立忽然“嘀咕”了一句,说道,下次,我英语一定会考的比小果好。王君瞪了他一眼,道,那倒稀奇了,瞧你这样子,就是一掌柜的料。
   可别小瞧我啊,下一次如果我考出好成绩,你要怎么报答我?
   奇了,奇了,你就是考出好成绩,跟我有什么相干?
   我要你以身相许!魏立忽然恶狠狠的冒出这句话。本来我以为王君会勃然大怒的,虽然是一句玩笑话,但那时可是男女初中生界限分明的八十年代啊。
   谁料到王君也不是好惹的料,她笑眯眯地说道,成,就怕你没这本事。
   我连忙打断两人的话,回头对魏立说道,你这“以身相许”的词又是从哪里学来的!魏立脸上挂着笑,慢悠悠地说道,这次告诉你,我可是有条件的啊!他看着王君慢慢走远,忽然说道,你得帮我忙,跟庄老师说说,把我座位调到你的邻桌。他看我涨大了嘴巴成一个圆形,又语重心长地说道,同学,这可是我长到十多年来最性命攸关的大事,这忙你一定得帮!
   话说到这份上,我本来想拂袖而去,可惜当时穿得短袖汗衫,一来无袖可拂;二来魏立同学又那么坚贞不屈、大义凛然、视死如归地死瞪着我,只好讪讪地缩了手。
   直到今天,我也分不清年少时的爱情会那么刻骨铭心得缠绕在一个人的心里,可那时我们真有爱情吗?魏立同学那样子的做法是爱吗?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慢慢知道生命里的那一种真情,它们在最初的时光无从知晓,渐渐地变成了一个时间的肿瘤。
   柳晴同学在魏立调到我邻桌的那天写下了这样的日记:今天,微雨,英语课上庄老师宣布,魏立座位调到小果同桌。同学们说这是庄老师以德报怨的良好师德。希望魏立同学在新的座位上有大作为。她仔细看了日志中,座位与作为的谐音,为自己神来一笔而暗暗得意!
   魏立在初中时便以调皮捣蛋的形象出现,他对我们八十年代镇中的一大杰出贡献是发明了一种骂人法。这个骂法剑指对方父母的高姓大名,我亲眼看见许多同学就倒在他这招之下,为了在班上不至于暴露各自父母的名字,而委曲求全,屡屡讨好于他。
   他费尽心机去搜集班上同学父母的名字,在捉弄人时,洋洋自得、如数家珍。事隔多年我统计了一下,在他的这招中,王君的父母是最无辜的,他们出现的频率比当时学校的头目出现在广播的频率还高。因此在许多男女同学偷偷在底下传阅武侠小说、琼瑶阿姨的言情小说时,他已经占据了班级舆论的制高点。
   他是无辜的,魏立眨巴着眼睛,在他的面前受他捉弄的女孩子眼泪汪汪时,他这样说。
   魏立在“捉弄女生统一战壕”上很有几个坚定的盟友,他的父亲是当时小镇火电站的站长,是炙手可热的一个人物。因此在我们受捉弄之后,那个可怜的“火电站站长”名字就天天挂在我们口头,他享尽了万人念叨的圣福。我们用闽南话骂道:电工厂啊成子,你要死啊!当然并不仅仅是学生骂,每当夜里十点前停止供电,或者意外停电,镇里所有的人都会异口同声得提起他父亲的名字,一时蔚为大观。
   魏立喜欢上王君的事不知是谁最早泄露出去的,一时班上传的沸沸扬扬,人人皆知。受他捉弄的女孩子这下子可就长出了一口气,当他的那句“以身相许”的话传出去时,好事的柳晴撇撇嘴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亲眼看到魏立听这句话时,也是撇撇嘴。
   魏立成为我邻桌的三个月后,在一次班上英语小测试时,出乎意料考了九十多分,比我的成绩还高那么几分。试卷发下来时,全班一阵哗然,班主任庄端老师也是大跌眼镜。那时我心中直犯嘀咕,明明知道他是抄我的,但成绩高了我几分,我就琢磨不清楚这其中的缘故。
   他一脸笑眯眯的,一直对我道歉说,明知道我的天赋这么高,我也没法子啊。得,看看这次是谁“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王君也傻了眼,她也琢磨不出这小子到底是使了什么招,抄出了“赶英超美”。
   “以身相许”啊,魏立这下子逮住了理,每看到王君走过时,他总是笑眯眯地说。
   我现在还回忆起那座建在烟墩山上的中学,它那么衰旧。起风时,地上刮过一片灰尘。黄土地的操场上总有几个男同学抱着个篮球在颠儿颠儿的跑。有穿着开司米长衫,蓝咔叽长裤的女生一脸马列地从他们身边经过。他们彼此青春的一笑。
   我那时坐在教室里,看着邻桌魏立一本不知从哪里借来的琼瑶小说,上面胡乱七八的写着爱啊,情啊歪歪斜斜的字眼,就像那时秋天的几片黄叶从我的窗外随意飘过。
   那年我十五岁,埋头在一本散发着晕黄气息的社会发展简史教科书中蹒跚地打发我的初中时代。
   我穿过那条逼仄的教工宿舍走廊,如果是阳光灿烂的日子,可以看见光线下灰尘在飞舞,两侧随意搭着架子,上面置些煤油炉、锅盖等用具,走廊的地板是黑漆漆的,这一堆蜂窝煤,那一丛废弃的旧书报。当然这时天气尚好,如果阴雨天,走过那儿,手扶着两边的墙木板,可以触摸到湿湿的凉意,潮气从季节里钻出一直腐烂到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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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小说以荆小果的回忆形式讲述了一段中学生活的“镇中逸事”,故事的主角是一位叫魏立的同学,还有两名称得上校花的柳晴、王君同学,以及他们的老师庄端。魏立喜欢王君同学,在校期间大胆追求,甚至直接告诉了庄端老师。后来,魏立中学辍学就开始经商,后来在海上开加油站致富。其他几位都读了大学,有了体面的工作。魏立与王君的爱尽管没有结果,但那美好的记忆却是永远的温馨。所以逢年过节以“两只孔雀”为首的女同学返乡,他再忙、再远的路都会赶来请客。也许他只是想看到王君,哪怕是从其他女同学口里听到关于王君的片言短语,他也满足了。中学的生活本来很简单的,却被作者写出了隽永的人情味,很值得一读!【编辑:断肠崖居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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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断肠崖居士        2012-01-03 10:12:19
  小说以荆小果的回忆形式讲述了一段中学生活的“镇中逸事”,故事的主角是一位叫魏立的同学,还有两名称得上校花的柳晴、王君同学,以及他们的老师庄端。魏立喜欢王君同学,在校期间大胆追求,甚至直接告诉了庄端老师。后来,魏立中学辍学就开始经商,后来在海上开加油站致富。其他几位都读了大学,有了体面的工作。魏立与王君的爱尽管没有结果,但那美好的记忆却是永远的温馨。所以逢年过节以“两只孔雀”为首的女同学返乡,他再忙、再远的路都会赶来请客。也许他只是想看到王君,哪怕是从其他女同学口里听到关于王君的片言短语,他也满足了。中学的生活本来很简单的,却被作者写出了隽永的人情味,很值得一读!
情动便近断肠崖 无情真乃大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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