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认识杜玫和梅朵，大约在春季。
　　 那天中午，我去6楼的餐厅就餐，端着盒饭与她撞了个满怀，溅了几大滴汤汁在她素雅的碎花短裙上，我赶紧导歉说，对不起，真是对不起啊！慌乱中，我从餐桌上抓起一叠餐巾纸，忙不迭地帮她擦短裙上的汤渍。
　　 “我自己擦吧。”她脸一红，拽过短裙，扭头走了。
　　 我循踪望去，见她在一张临窗的桌上坐了下来，便端着盒饭也走了过去，讨好地明知故问：“小姐，我可以坐这儿吗？”没想到，她马上给予热情回应，手里的叉子上还带着饭粒，冲我咧嘴一笑：“坐吧。”
　　 坐下后，我这才看清她的面容，鼻翼两侧长了几粒浅浅的雀斑，身材比杨贵妃还丰满几分，后来在我们的交谈中得知她叫杜玫。当时，她身边坐着一位“秀色可餐”的苗条女郎吸引住了我。可是，女郎却一脸冷傲让我不寒而栗，而身旁的杜玫却温暖可亲。我瞬间决定先接近杜玫，以她为跳板……
　　 当我和杜玫说笑时，身边的那位女郎静如处子，偶尔抬头望我一眼，眼睛里有一种天使般的羞涩的微笑，这更使我心猿意马。杜玫向我介绍说，她叫梅朵，在这幢写字楼的三层做翻译。
　　 借着杜玫弄得十分活跃的气氛，我开始向梅朵大献殷勤。杜玫很快就觉察到了我的“阴谋”，当梅朵离座去取饮料时，她冲我鬼鬼一笑：“你……你真坏，是想用我作掩护，悄悄地进攻梅朵吧。咯咯咯……好，我成全你呃！”
　　 果然，没几天，她就向梅朵巧妙地转达了我的爱慕之情。而梅朵也未表示反对。
　　 当杜玫把这个好消息反馈给我时，我简直欣喜若狂，并说，今后我一定要重谢你这个大媒人呃。下午下班时，我溜到“相思鸟”花店买了一束红玫瑰，既兴奋又忐忑不安地冲上三楼，毛手毛脚地敲开了译文室的门。开门的正是梅朵，她见了我和我手中的玫瑰，便明白了什么，脸兀自红得和我手中的玫瑰一样，呢喃道：是你……呀？
　　 我赶紧把玫瑰捧到她胸前，鼓起勇气说，梅朵，我送给你一十一朵红玫瑰。
　　 梅朵电脑的屏幕上正唱着那首《甜蜜蜜》。她一惊一乍地问，为什么送十一朵呀？
　　 我赶紧向她表白：代表我一心一意爱你呗！
　　 梅朵把玫瑰捧到鼻下闻了闻，羞涩地呢喃着：现在，我是这幢大楼里最幸福的人呃。
　　 我也说，能交上你这样漂亮可心的女朋友，我是天下最幸福的人咧！
　　 ……
　　 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
　　 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
　　 开在春风里。
　　 在哪里在哪里见过你，
　　 你的笑容这样熟悉，
　　 我一时想不起，
　　 啊……在梦里。
　　 ……
　　 这甜蜜蜜的歌声，此时此刻正与我俩的心情合拍。或许是她的漂亮，或许是他的气质，当我看到她第一眼，就感到她钻到我血液里去了，我感到浑身有些澎涨。
　　 天色渐渐地黯淡下来，街上的霓虹灯旋即亮了，那些点缀在高耸入云大楼上的彩灯，像海水一样的柔和、无涯，周围的一切仿佛掉进了这五彩缤纷的海水里。今晚，我和梅朵没去六层吃盒饭，而是结伴去了“梦之海”酒吧。梅朵先点了一个炒夫妻肺片和一个鸡黄蟹，我点了一个芝士焗龙虾和酥皮鲜露笋片，还要了一瓶红酒。我们边啜饮着酒边品尝着这久违了的海鲜，享受着初恋和美酒的甜蜜。
　　 在兴致头上，服务员把一盘热气腾腾的菜往桌上一搁，吆喝道：炒夫妻肺片上来了！
　　 我仔细一看，原来是一盘肉丝炒藕片，顿时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梅朵咯咯直笑，要是你不上当受骗的话，那就只有将你的肺，再将……她说到这里，脸不禁红了，慌忙改口说，再将她的肺各切一块，合炒一盘，那才是名符其实的炒夫妻肺片呃。
　　 我望着她鬼鬼一笑：你说的那个“她”到底是谁呀？
　　 梅朵把头一歪，你爱人呗！
　　 我的爱人就是你呃。
　　 哎哟哟！梅乐故作惊讶状，我们才见上两次面，咯咯咯……，我就成你爱人了？你这“深圳速度”也太快了点儿吧？
　　 我是个急性子咧。
　　 咯咯咯……，性急吃不得热豆腐呃。
　　 伴随爱情的甜蜜和梅朵清脆的笑声，我们频频碰杯，惬意极了。但卖单时，我不由吃了一惊：888元，我们两个人一顿晚餐竟然吃掉了我一个月工薪的三分之一！虽然我心里有些隐隐作痛，但转念一想，爱情就意味着金钱的付出，所以才甜蜜吗。
　　 从“梦之海”出来，我们又结伴去了小太阳电影院。临近，见宣传窗里的广告十分刺眼：爆炸扇情片《周渔的火车》，未成年人不得入内！我的好奇心一下被这则广告扇上来了，撑起膀子，挤进人群中买了两张电影票，没想到售票员还送给我一支红玫瑰，我便原封不动地递给身边的梅朵。梅朵细一看，发现玫瑰的花瓣里面竟然夹放着一只安全套，梅朵又气又羞，把它扔到地上狠狠地踩了几脚，嗔道：真是无聊至极！
　　 这幕恶作剧，把我们的一点好心情搅得全没了，《周渔的火车》见他妈的鬼去吧！
　　 我们又径直去了月亮岛。一弯小桥，曲背弓腰，默默地跨过湖面。我挽着梅朵的手，从它背上走过，在一片椰林下的条石上坐下来。
　　 月白影疏，圆圆的月亮岛像是睡着了，明亮而又朦胧，像是一个甜蜜的梦。我们依偎在一起，尽情地倾诉着爱慕之情，介绍父母兄妹，介绍家乡的风土人情，谈人生理想，牢骚自己的顶头上司……梅朵突然叫起来，哟哟哟，有蛇呃！她直往我怀里拱。
　　 我一把将她揽到怀里，急切地问，蛇在哪儿？蛇在哪儿？梅朵咯咯地笑了起来，傻瓜，蛇溜走了呗！
　　 原来是你诓我呀！我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狠狠地啵了一口。梅朵扭过头来问：曾冬，你心中的爱人具体是个什么样的标准呃？
　　 我说，我没有具体标准，我完全凭自己的感觉。我爱我喜欢的姑娘。我转而问她，梅朵，你咧？
　　 梅朵偎在我怀里，遥望着天际的月牙儿，呢呢喃喃说：我不是一个殉情主义者，也不是一个“唯物”主义者。我么，二者兼而有之，既要爱情，也要物质享受。具体说么，我的丈夫……必须是喜欢我的男人也是我喜欢的男人，同时还要有别墅、小汽车。当然，不一定是名牌哟。
　　 湖上起雾了，淡淡的，像是一层轻纱。我说，梅朵，我可以全身心地爱你。但我一个打工仔，哪来的别墅、小汽车呀？
　　 虽然你现在没有，梅朵嫣然一笑：我相信你今后一定会有的。
　　 我苦笑着说，梅朵，为了你，为了我们的爱情，我只好赤膊上阵，去商海拼杀一番了！
　　 梅朵咯咯地笑起来，说，我想起一句名言呃，套用在你我身上正合适呃。
　　 我问，一句什么名言？
　　 梅朵说，我也记不清是哪位先哲，他说，男人通过征服世界而得到女人，女人通过征服男人而得到世界，咯咯咯……你说是么？
　　 极是，极是！嘿嘿嘿……我笑得却有些勉强。
　　
　　 二
　　
　　 一个月后，我去大连出差，就给梅朵精心挑选了一条珍珠项链。脑子里一下想起了杜玫，为了感谢她这个大媒人，所以也顺便给她买了一条。当然，她的那条比梅朵的便宜多了。
　　 送项链的那天，当着杜玫的面给梅朵送项链，自然不会显山露水，又能将心意传送得到。尔后又当着梅朵的面，送给杜玫一条。我担心梅朵多心，便笑着对杜玫说，这是我感谢你这大媒人的一点心意呃。
　　 那就谢谢呐！杜玫先试试自己的，尔后又戴戴梅朵的，完了，斜着眼睛看着我：我这个可能不值钱吧？我不语，偷偷地高兴得不得了。心想，杜玫真是聪明得可以，替我把什么话都说了。
　　 当晚，梅朵戴上项链，我们结伴去“梦十八”跳舞。
　　 在富丽幽暗的舞厅里，悬着蓝色的彩灯，灯上微微颤动的流苏，配合着闪光的地板和低低垂下的天鹅绒的蓝色帷幔。一到这里，就给人一种迷离恍惚的感觉。扩音器里正播放着《溜溜的她》。一群珠光宝气的年轻女子，在暗淡柔和的光线中，被搂在一群油头滑面的男士胳膊上。酣歌妙舞，香风弥漫。
　　 我不曾见过你，你不曾见过我，
　　 年轻的朋友一见面哪，
　　 情投意又合；
　　 你不用介绍你，我不用介绍我，
　　 年轻的朋友一见面哪，
　　 比什么都快乐，
　　 ……
　　 这火辣辣的颤音，对情感很有扇动性。我搂着梅朵的腰身，踩着音乐的节拍，牵着她迅速地旋了起来。我凝视着梅朵的面容，她那含情脉脉的眼神以及两颊若隐若现的梨花酒窝，深深地吸引了我。
　　 灯渐渐地暗下来，整个舞池在黑暗中蠕动着。梅朵柔若如水紧紧地贴在我的身上，将粉脸贴在我的下颏，一对高耸的乳峰触到了我的胸脯。我毕竟是一个血气方刚而又充满五情六欲的男人。立时，我胸口奔突得很厉害，血液似乎在燃烧……
　　 一曲完了，我们回到雅座休息、喝茶。梅朵兴奋未尽，说，曾冬，没相到你的舞会跳得这样好呀。我说，我上大学时是学校里的文艺骨干，经常参加学校的各种演出咧。梅朵笑成了一朵花，那好，今后我们就常来“梦十八”跳舞吧。
　　 正说着，一碧发青年男子大大方方地走到梅朵跟前，双手一伸，操着半生不熟的中国话冲梅朵说：小姐，请你跳一曲舞好吗？
　　 梅朵站起身来，向他浅浅一笑，算是礼貌作答。
　　 我恨恨地盯了他一眼，终于看清了他的形象，高鼻深目，宽额头，微微卷曲的碧发，长长的下巴，两撇黑胡子像是特意修剪过的，如两片风中的柳叶，飘逸极了。他的气质中有一种浪漫不羁的气息。他以娴熟的动作，搂着梅朵的腰身，迅速滑入舞池。
　　 冷在一旁的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双眼盯着碧发男子的一举一动，见他把梅朵搂得那样紧，我的双眼简直在冒火！一气之下，我也搂了一个漂亮的姑娘旋起来，算是我对梅朵“红杏出墙”的一种报复吧。
　　 在回去的路上，我有一丝莫名的不快，而梅朵却满面红光，精神亢奋，走起路来轻飘飘的，浑身有一种渲泄后的轻松。我偶尔一回头，见刚才在“梦十八”跳舞的那个碧发男人，竟然一直尾随在我们身后，见我们进了海滨写字楼，他才踅身离开。我心里暗暗在骂：这流氓到底想干什么呢？！
　　 打这以后，我发觉梅朵的神情总是恍恍惚惚，对我若即若离的样子。特别是上个礼拜天，我陪她去逛街，在一家时装超市，我给她挑了一件苹果绿的套装，麻料的，梅朵穿到身上往镜前一站，老板娘便扬着眉毛说：这套装，只有女士您穿了才出效果呃！我也觉得颜色好，还掐了腰，充分显示出了知识女性的庄重与妩媚。一问价格，老板娘开口要二百六，我杀了一阵价，最后两百拿了下来。
　　 可没想到，在我掏钱时，梅朵却将衣服往衣架上一甩，嘟哝说：你就用这种没档次的烂衣服打发我呀！说罢，她嘟着嘴从我面前直冲而去。
　　 我心里像是被什么螫了一下。觉得她这个人虚荣心太重，要吃山珍海味，穿名牌，住别墅，而且全然不顾我的承受能力和感受。说真的，我的钱包实在有些招架不住了，而且还打肿脸充胖子拉了一屁股的债。逛街回来，我一连四天没去找她，她也没打电话给我。到了第五天，我有些熬不住了，就像一个吸食鸦片的瘾君子毒瘾发作一样，心里堵得慌，恨不得马上见到她才好。于是，我打电话给她，她的手机却关机。我又去三层的译文室找她，门却紧闭，不见她的芳踪。开始我以为她或是出差或是病了，一连七八天没消息，我终于忍不住了，便跑去问她的朋友杜玫。
　　 杜玫望着我发了会楞，随后默默地拉开抽屉，拿出一封信递给我，淡淡地说：梅朵说，她不好当面向你告别。她说，她要和你说的话，都在这信上写着呃。
　　 我心里像是被刀扎了一下，撕开信封，见是梅朵那清秀的字迹：
　　
　　 曾冬：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吧。
　　 我们做朋友的这段时间，感激你对我的呵护和关爱，在情感上给了我很多温暖和幸福。但是，在这个金钱万能的世界里，仅有情感上的爱还是远远不够的。结婚成家、抚育培养子女、为父母养老送终等等，都需要有雄厚的物质做基础。你连一件名牌衣服都不能给我，今后是不可能给我更多幸福的。幸福是建立在物质基础之上的。真爱一个人就一定要让她幸福。
　　 并不是你这个人不好，是你没有这个能力。我思前想后，觉得我们两个打工仔结合在一起，是不会有真正幸福的。所以，在我们情感陷得还不是很深的时候分手，结束我们这段感情，是我们最明智的选择。
　　 …………
　　 我拜读着这一串串冰凉生硬的字，我心里是铁马冰河山崩地裂！我拿信的手颤抖不止，我的心在流血啊！我把这一张讥我辱我杀我的纸几把撕得粉碎，一把从十四层楼上撒了下去，它们如同是一群被蹂躏了的蝴蝶，要死不活地飘向大海……
　　 那天晚上在“梦十八”舞厅里，邀请梅朵跳舞的那位碧发老外，名叫约翰，澳洲人，是澳琼芯片开发公司的董事长。那天晚上，他偷窥到梅朵的芳踪后，天天跑到译文室给她送红玫瑰，送红宝石手饰和名牌服装，邀她游山玩水，进出高档娱乐场所等等，很快就把芳心荡漾的梅朵生俘过去。很快，梅朵辞去滨海房地产公司翻译一职，去澳琼芯片公司，给约翰做随身翻译。
　　 ……
　　 夜深人静，四周像死神一样，毫无生气。我彻底绝望了，拖着自己失魂落魄的僵躯，十分沮丧地来到楼下的“百姓酒吧”，要了几瓶啤酒，独自抱起瓶子吹，借酒消愁啊！然而，酒入愁肠愁更愁啊！半醉半醒的我，情不自禁地吟起李白的《将进酒》来：“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君同消万古愁！”
　　 我一连吹了三瓶啤酒，只觉头昏昏沉沉，旋转的灯光仿佛把我失恋后的悲凉与孤独旋转得天昏地暗。正在我喝得月朦胧鸟朦胧的时候，突然我手中的酒瓶被人夺走了，我睁开迷糊的眼睛，朦胧中见是杜玫站在我的面前。她大声说，这最后半瓶，我替你喝了吧！说罢，她一仰头，咕咚咕咚把半瓶啤酒干了个底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