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和不老，也就三十啷当岁，就是面相老。天天风吹日头晒的，哪能不老！老和不在乎别人管他叫什么，只想多拾点垃圾，早点把栓狗的气蛋给治了。
　　 生下栓狗不容易，连生了仨闺女，才得这么个带把的。他高兴得不得了，婆娘却苦着一张脸，“又多一张嘴，咋养活呀。”气得老和真想一个嘴巴子抡过去，“怪不得生不了儿子，原来是你给咒的！”婆娘虚怯怯地看看他，才要回嘴，栓狗突然嚎起来，“啊—啊啊……”像是谁掐了他。
　　 老和直眉楞眼地瞪过去，“小心又给哭坏！”婆娘慌忙撩起衣襟，把干瘪瘪的奶塞进栓狗嘴里。
　　 婆娘有名有姓，人也俊俏，只是这些年又生又养的，脸也黄了，奶也松了，头发一天到晚乱蓬蓬的，邋遢得不成个样子了。
　　 唉，这栓狗也真不让人省心。生下来就猫似的，哭声软塌塌的，有气无力。娘怕不好养活，给起了个“栓狗”的糙名儿。婆娘更是千小心万小心把他当祖宗供着，结果，还是出了岔子。栓狗一哭起来，小蛋蛋就变成一团亮晃晃的气泡，好像随时会爆掉。哧人！
　　 偏偏栓狗还贼能嚎！每次栓狗的小嘴还在一撇一撇地酝酿，老和的心就已提到了嗓子眼，“还不赶紧给奶上！”他着急慌忙地吼婆娘。
　　 可婆娘的奶水早就没了。两岁了一口饭也不吃的栓狗，每次迫不急待地噙住瘪瘪的奶，狠命地吸几口，就松开奶头，哇哇大哭。急得老和直骂，“你说你长那么个球东西干啥用！”
　　 栓狗的气蛋越来越难“回去”，老和急的，万一哪次真回不去，把小蛋蛋给憋坏了……！老和想得心惊肉跳，顾不得医生说的“最好等孩子长大一些再手术”，便抱着栓狗住进了医院。
　　 “马上过年了，家里钱不松活……”婆娘话没说完，老和就暴乍乍地打断她，“过年，栓狗不好，年能过好？！”
　　 老娘颤巍巍地摸出些钱，塞在老和手里，“去把娃治好。”当然要把娃治好！老和把板车锁进院子，横下心去医院。
　　 医院地板贼亮，暖气贼暖，收钱……也贼贵！这还没咋着呢，五百多就没了！老和心疼得直吸凉气，但看一眼栓狗，又忍住了。等给栓狗瞧好病，再多收点垃圾就成。他给自己宽心。
　　 但那医生让他咋着也宽不了心。胡子还没长齐的一个娃，会治啥病哟！老和看着那娃娃医生心就跟猫抓的一样。但他不敢得罪医生，悄悄跟邻床病人讨主意。“拿钱找主任呀！”邻床病人压低声音向写着“主任办公室”的屋子，努努嘴。
　　 打娘肚子里出来也没给人送过钱。咋送？送多少？老和愁得吃不下睡不着，眼见明天手术了，怀里揣着的二千块钱还没送出去。这钱揣在怀里像是二千只蚂蚁，在身上爬来爬去，不咬人，却麻扎扎地让他不舒服。
　　 “干啥也送不了二千块……”婆娘吸溜着凉气，一脸的舍不得。“你球事不懂，二千块钱买咱娃的好，值呢！”老和瞪着眼睛，吼婆娘。吼是吼，自觉也没底气。送二千块钱，能行不？邻床病人抠着鼻子，“多少叫多，多少算少……”
　　 在门边踅摸，瞅着主任进了办公室，老和跟做贼似地贴着墙，跟过去。凑到门逢上，看屋里只有主任一个人。心突然要跳出来似的，气也喘不匀和了。“咋这么孬没用呢！”他骂自己，举起手，拍拍门，进去。
　　 “已经通知手术室了，一会来接孩子，快去准备吧。”主任不等他开口，先说了话。“主任-嗯-主任，我栓狗这手术----谁给做？”哼咛了好一阵子，咽了几次口水，老和终于发出了声。主任想都没想，脱口道，“孩子小，我跟王医生一起做。快去准备吧。”
　　 像是得到特赦令，老和大大地松了口气，“那好-那好，那就好”地退出主任室。
　　 “傻呀你，这年头哪能不送钱！”邻床病人瞟他一眼，像看个傻子。“可是主任说，就是他给做手术！”老和嘴上硬着，心里也虚。不行，咋着也要把钱送出去，要不，他们随随便便给我娃手术……想起栓狗那水泡泡一样亮晶晶的气蛋，老和就怕得要命。
　　 “主----主任，这点钱……我娃……”像是拿着一个点燃引信的炸药包，老和伸向主任的手，伸出去，哲回来，又直杠杠地伸过去。
　　 “你这是干啥，不是跟你说了，我亲自给孩子手术嘛！”主任直摆手，不由地提了声气。“那-那……”老和不敢看主任，把钱往桌上一放，逃了出来。
　　 护士从他手里抱过栓狗。用了药的栓狗睡得安安静静，真像个小狗。主任从他身边走过，看他一眼，推门走进手术室。老和心跳得别别的，低下头。
　　 手术很顺利。栓狗再哭时，小蛋蛋也不再胀成哧人的亮泡泡。主任一连几天来查房，天天都要捏捏栓狗的脸蛋。老和看着，心里高兴，“这二千块，花得值当！”私底下，他跟婆娘交待，“好好看着娃，明天我就回去推上板车收垃圾，咋着咱也要好好过个年！”
　　 出院结算，老和拿着多出了二千块钱的条子，直嘟哝：“咋住院还能多住出些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