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水流年*散文』沟
一
现在有许多旅游景点都会以“沟”命名,比如家乡的龙潭沟、重度沟,这类被命名为沟的景点,大多两峰夹一谷,谷底有小溪自深山中流出。这类去处,并非人间仙境,有多一半儿的路程平淡无奇,但一定不乏奇峰怪石、流泉飞瀑,虽然不多,可是那三五处让人赏心悦目留连不已的地方已足够让人觉得不虚此行。更何况,山中漫步本身就是一件令人心怡的事情。
五六个友人相约,于周末或节假日一起去这样的沟中漫步,的确别有情趣。进景区大门沿溪而上,或漫步林间,或竞相攀爬,相互唱和,一应一答,寂静的山林顿时醒来,困顿的心灵也一起醒来,一种心无挂碍的愉悦感与久违的满足感便也像小溪汩汩流淌起来。有时走的急了,或者走得累了,落了单也不要紧,吆喝一声,你便听到同伴离你其实很近。小溪在山谷中蜿蜒,一会跑到了人的前面,一会儿又不见了踪影,只闻琮琮乐声。
游这类沟,休闲的成份更浓一些,并非全奔着景致而去,不过是寻找某种心情,寻求某种氛围,实践某种生活理念而已。
也有堪称人间仙境的“沟”,比如著名的九寨沟。这类景点,也许离家很远,但是名气太大,坐了火车或者乘了飞机便去了,迢迢长路千里奔波只为一睹芳容。
九寨沟的美,是让人变傻的那种。初见时除了傻傻地叹息竟搜罗不出一个合适的词汇来表达。去年十月份去的九寨,迄今一年多了,几度提笔,又几度放下,不知道该怎么描摹她的美好,她的与众不同。瑶池仙境?梦幻奇葩?我没见过。静美清澈?绚丽缤纷?虽具象却总觉得差那么一点。如果用感性一点的词汇来描绘,大约该是勾魂吧,对了,这个词也许才更准确一些。
九寨沟有着勾人魂魄的美。
记得上午乘车初入景区,导游指着左手的湖泊告诉我们:这是镜湖,是不是和镜子一样一样的啊。
顺着导游所指方向望去,大家一阵惊呼:那个时刻的镜湖,水平如镜,水清如镜,山倒映在水中,真假莫辨。湖水纹丝不动,引人遐想:想那水底世界,是否一如看到的那般绚丽而安然?还是如水晶宫一般的梦幻之境?有一种感觉,这湖可真勾魂!像一位飘然而立美艳魅惑的仙子在招手,让人有凌波漫步的冲动,有渴望陷落的欲望,觉得即使被她不动声色地吞噬也心甘情愿。才明白,美人儿的谎言,无须天衣无缝,因为被蛊惑的男人的智商,早已归零。
还有,那勾魂摄魄的五花海,如果不是被媚惑,那海畔伫立千年的云杉,怎么会奋不顾身纵身而入,倒在她令人消魂的怀抱里,化成海子永远无法割舍的筋脉?真的呢,你看那斑斓的海子里,珊瑚树一般的枝杆,如少女白晰的手背上的筋络,历历可数。
二
九寨沟美,美的让人流连忘返,但离开便离开了,因为那美丽不属于你。有一种沟,平淡无奇,却让人几度梦回,几度惆怅不已,——那是根植于生命中的记忆,如同五花海里的云杉一样,成了维系生命的筋络。那无法割裂的过去啊。
记不清有多少次梦到过那样的两条沟。
一条沟村人叫它打仗沟。隐约听说,那沟是战争的遗物。打小日本儿的时候挖的,打国民党的时候也起过作用。出了村子,过了河,便会看到那条沟,有一人多深,两丈多宽,两里多长。沟底长满杂草,还有两道硬梆梆的车辙。沟把平展展的大片田地一分为二,沿着沟朝岗的方向走,尽头是一个一丈多高的黄土崖,下面一个水洼,似乎常年有水,游着些恐怖的小小生物,那水多半儿是下雨的时候攒下来的。
这么平淡无奇的一条沟,曾是我童年时无数次玩耍过的地方,跟着家长去地里干活,跟着辅导员去地里拾麦子,或者,和小伙伴儿一块去割草。大多是走着玩着。沟底是很乏味的,除非特别累的时候懒得爬上爬下才会顺着沟底一直走。沟畔上的田埂要有趣的多:春天的油菜花金灿灿的直晃人眼,还有小小的蜜蜂嗡嗡地飞来飞去;绿油油的麦子,抽穗了,手从软软的芒刺上划过,痒痒的很舒服,后来麦芒一天天地变硬了,变黄了,不小心划破了手指,很痛;还有大片大片紫色的豌豆花,很香,后来,豌豆长出来了,脆脆的,很甜,看看四下无人便偷偷摘上一大把,藏在衣兜里或者草筐的底下慢慢吃。
沿沟畔上的田埂走,还可以看到美丽的落日,看瓦片云像鱼鳞一般有序的排列,看火烧云像马呀牛呀羊呀地变来变去,看打麦场上蘑菇一般排列的草垛,看村边绿树丛中飘出的炊烟,还有,远远地像小蚂蚁一样慢慢移动的人或者牛车,以及渐渐模糊了的山岗。
渐渐模糊了的山岗,渐渐模糊了的童年,却总会不期地在梦中出现,带着斩不断的逶迤绵长的惆怅,总让我觉得,浮生,若梦。
另一条沟,其实是一条渠,一条未完成的渠。
那应该是学大寨时期的产物。农业学大寨,这项运动在广大的农村曾经如火如荼地开展过,平原地区没得梯田可修,便建起了水电站,沿水电站四通八达地修大大小小的水渠。大约这条水渠的命运不济,未及修成运动便寿终正寝,于是,平展展的土地便生生被拉出了一条丑陋的疤痕,成了一条不折不扣的深沟。这沟大约两丈来深,两丈来宽,如果修成,砌上石壁,引入流水,不管是否实用,倒也不失为一处壮观的人为景致。可惜了。
曾经,我每天至少两个来回地沿着这条沟去上学。
从家到学校,据说三公里是有的。沿着这条沟便要走上长长的二里路,然后下到沟底走到对岸,再走过一段田间小路,下坡,过河,上了河堤,才可以看到另一条渠上的石桥,和桥对岸简陋的校舍。
一个人走那条沟的时候,除了寂寞,还有隐隐的不安,更不安的是还必须要越过大沟,尤其是暮色降临的时刻。
后来的许多梦里,那条又深又阔的大沟都会在夜色里以不可回避的姿态呈现,固执地等待我去面对,面对那被从地层深处翻到地面的没有营养的僵土,和其上永不结果的苹果树,以及,只有恐惧与寂寞相随的日复一日的重复。于是,不安一次次从岁月深处被唤醒。一度我以为,那条曾经带给我不安与恐惧的深沟,会成为我永远也无法逾越的心灵障碍。
成年后的某一天,跟母亲说起那种独自在沟沿上行走的经历时,母亲有些疑惑:不是有好几个同学的吗?
我说:您总是做饭晚啊,人家等不及便先走了。又说:幸亏那时候社会治安还好。
母亲便觉得惶惑,像做错了事的孩子似的嗫嚅无言。
曾经写过一首小诗《夜行》,那其中的情景,便是来自过往的那段不安的经历:
往前走吗/还是转身/踏上回家的路
回首/已不见,家乡的灯/而路,正长/夜,正浓
只有星儿未眠/她悄悄地告诉我/前面/也有亮着的灯
虽然刻意要增强一点关于执著的感觉,但这小诗中还是有着无法言说的恐惧与无奈,而这些,也许只有我自己能懂。
在我的梦境里,这两条沟永远不会同时出现,却都会带给我伤感。无论是美好的时光,还是有些艰涩的岁月,而今于我,都变得如此的难能可贵了,我所能忆起的关于故乡的种种,越来越少。这两条沟,反倒成了我与故乡相连结的纽带。
三
关于沟的话题,还有很多。
比如代沟。
比如,沟沟坎坎。
代沟也好,沟沟坎坎也好,也许,只要是真实的存在,便会有逾越的可能。最可悲的,该是一种子虚乌有的沟。你以为它一直存在,你以为它很宽很深很难逾越,所以一直不敢迈出那一步,于是岁月便那么蹉跎下去了,等到你老态龙钟了,鸡皮鹤发了,心想人生不过一死,我便跳一下又何妨?拚了老命一跃,才发现,那不过就是一张窗户纸的距离。
然而,夕阳已然西下。枯藤老树昏鸦,古道西风瘦马。
这沟,误了多少事,又误了多少人。
断肠人,在天涯。
201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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