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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惊回首 ——我那遥远的周家湾


作者:从心雕龙 秀才,1101.7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529发表时间:2012-01-08 23:34:50

70年代初期,武汉钢铁公司一批知识青年下放到这里。有位名叫杜广学的当了我的老师,他20岁的样子,和善的面容,见识又比其他人丰富,吹拉弹唱都得心应手,所以深受孩子们喜欢。另一位张老师充满青春的活力,20出头,正与横岭小学的文老师热恋,两地约3公里,他经常写好情书后,让几个小鬼当邮差,有一次我去了,在半路上还偷看了书信。
  
   当时,全国以阶级斗争为纲,开群众大会是常有的事。冬天,雨天,一般在学校进行,学生就放假。夏天就在堤外的防浪林里召开,社员们带板凳的坐板凳,没带的就一屁股坐在草地上,或者坐在扁担上,散了会顺便去干农活。高音喇叭里是大队长的汹汹的声音,因为要震慑阶级敌人嘛!会议最后的议程无一例外的是斗地主。有一次,亮亮的祖父挨斗后,心里的委屈无处诉说,一气之下,在树林自缢而亡。
  
   那年代还没实行计划生育,家庭子女一般都是三五个,多的有八个。娃娃亲很普遍。我舅舅做媒,为我找了一个小对象,我们同年同月出生。逢年过节,我就带着礼物去她家,我们见面不会谈感情,只有别扭的感觉,这样一直持续了十年之久。
  
   年关近了,家家也分得一些鱼,大小搭配;肉呢,则凭票到食品组去买,那时,农家都养猪,卖猪后,可以得到一定数额的肉票。除夕,孩子们放一颗一颗的鞭炮,大人们则热衷于看戏,戏场子设在堤脚,戏台其实就是个土台,有十岁小孩那么高。黄昏的时候,锣鼓声便“咚咚锵,咚咚锵”的响起来。方圆四五里的人渐渐的都聚拢来,有的是为了看戏,多是老年人;有的是借以消遣,比如谈恋爱的年轻人;还有的是做点小生意,5分钱一根的甘蔗,一酒杯花生1角钱……
  
   那时的春联大多来自毛主席诗词,什么“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急”、“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都有极强的政治色彩。三队的对联多半由李希秋老师书写,有一次父亲让我买了一张红纸,上门请他写好对联,回来后,我用毛笔把原来的字又填一次,再撒些灶灰,于是,字就有了立体的效果。
  
   我们村很穷,那时却有几个湘籍女人漂泊于此且与本地男子结亲成家。香香是黄花闺女,临湘人,经人一撮合,在牛马归栏之时走进了方方的家门,燃了一架两百响的鞭,向空中撒了几把糖果,小孩子抢的头破血流。可惜几年后便喝农药自杀了。安安娶到的堂客则有点愚笨,过了几天,将其请出了大门,后来又得到过几个,总是非丑即愚,无法将就。
  
   村子里的桥码头,在2队与公路的交叉地。在晚饭之后,总有几个健谈的人,把自己从报纸看到的、从收音机听到的一点消息拿来讲一番,大有卖弄之嫌。他们通常是站着的,很多时候就是赤着脚,只要听众多,就高兴!
  
   二生产队有几个人给我印象很深。廖松清,我初中的语文老师,在我心目中,他简直是个全才,他会下象棋;也带我们编写剧本搞演出,拉起二胡来,脑袋总会随着那婉转的韵律摇摇摆摆;大队要写宣传标语,任务常由他担当;他脸上总是挂着微笑,少年的我喜欢接近他。读初二时,发昌、发清和我三人共坐一张矮方桌,廖老师一走进课堂,我就有准备的问题请教。记得他曾告诉我怎样填词,获益不浅。刘火生,高高的个子,是典型的帅哥,大队文艺宣传队中,他是一根顶梁柱,既是导演,又当演员,有一回他表演顺口溜时唱道:“隔壁王大妈,今年四十八,还在生小娃”“新华的烟,黄鹤的酒,换点化肥肥黄烟”,把看戏的老少逗得前仰后合。盛国春、陈代爽、于柏青、厚道、耀云…… 都是我童年的好伙伴!
  
   小人书之于少年有如鱼香诱惑猫儿一般,那时的我们,每到供销合作社,总会被橱窗里的连环画吸引。一本1角几分钱,可分文没有啊,怎么办?勤工俭学!于是,我邀上X一起拾拣废品,其实就是在家家户户的灰坑里拣布角料。从马口一直到淘到杨树峰,八里之遥,终于拣满一篓子。将废品过了称,3分钱一斤,开了领款条,要到另一个门市部拿钱,X想出了一个捞钱的馊主意——涂改金额,将3角改为8角。那时的我们读3年级,幼稚得竟然不知道还有大写。结果,收购员逮住我俩,我们交代自己是马口小学的,读三年级,问我姓甚名谁,我报了假名,之着先银说“他叫周厚德,我叫李厚淡”。哪里知道第二天上学,我们的丑事大白于全校,落得个罪上加罪的罪。为此,学校的政治学习有了现实的反面教材。
  
   Y的父亲30多岁,个子不高,却生的横实有力,干木匠的活儿,是队里的大力士。那时,笨重的抽水机经常要挪动位置,每次都会有他参加。一年的夏天,队里派他到外地的工地做活,不幸患脑溢血离开了人世。次年,Y的母亲与村里的一个丧妻的中年男人好上了,他发现后,觉得有丧风化,便和姐弟们数次找那男人,还握着镰刀,搬着扁担。大约在几个月后,这情感的风波才慢慢平息下来。
  
   恢复高考的七七年,我参加了有生以来最严格的初中升学考试。考场在杨树峰中学,环境是陌生的,监考老师也从未见过,这种经历在我的人生中还是头一次,所以在考室未免有几分紧张感。先考语文,作文分的比例好像蛮大,题目是《一堂生动的政治课》,因为之前写过不少革命大批判文章,所以用“胸有成竹”来形容我这次写作文并不算夸张。后来进了高中,阅卷老师周长久当我班主任,他戏称我的作文是学校的“第一把交椅”,这样的精神鼓励时时唤起我的求知欲。那时的我们比现在的高中生,单纯多了,心里的担子也轻多了。那时的教育,轻物质奖励,重精神鼓励。在高一期末考试中,我的成绩有进步,学校便组织人员,敲锣打鼓,将一张大而红的“喜报”送到家里。那就甭提心里有多高兴了!
  
   读高一的日子里,开先是早去晚回。周家湾离学校有4公里,最远是五爱大队,像彭富春、武燕青的家,距学校则有8、9公里。我们往往才起床,他们就走到我屋后的石子公路上了。晚上放学后,如果有顺路的手扶拖拉机,我们会蜂拥而上,纷纷抓住车后板往上爬,哪有什么安全意识!后来就住校,白天的课桌到下晚自习后一拼,就变成了过夜的“床”。吃饭怎么办?从家里背米来换餐票。一般用瓶子自带坛子的腌菜,如果到食堂买菜,得带菜油换菜票,另外一个小菜(也只有小菜),另收1-5分钱。
  
   那个年代正在斗私批修,穿衣戴帽虽没有明确的文件规定,人们心中还是形成了一种约定俗成:草绿是革命的色彩,穿天蓝色或者海蓝色的衣服还算正常,红色和花色的几乎就成了资本主义、牛鬼蛇神,当然也就难得一见,谁不想自己是革命派呢!这正好印证了毛主席的那句诗“不爱红妆爱武装”。各家各户都有三兄弟或是五姊妹,老大穿过的衣服,自然会像接力棒似的一一传下去。那时,我们是十二、三岁的孩子,也俨然自己是一红色的接班人,自觉眼睛亮,思想红。三娃的父亲五十来岁,为生产队放牛,喜欢抽烟,7分钱一包的 “大公鸡”买不起,只好到路边寻别人丢下的烟屁股,因为他个高,约莫一米九的样子,躬下身子时很是费劲。他在自家的灰坑边种了几株烟草,没等叶黄便割掉了,经过几天的晒烤,再用黄草纸一卷,筷子长的烟卷儿就够他美上一个时辰。那时,我们都觉得他光荣,因为他穷!还有一位贫协主任,也有五十出头,干瘦,长着一只田螺眼,学校开会,他总是坐在主席台的正中间。他的衣服是破的,或许还多日未洗。那时,我们也都觉得他是光荣的。
  
   正是油菜黄的一天中午,听得大队高音喇叭里在朗诵一首诗:“欲悲闻鬼叫,我哭豺狼笑。洒泪祭雄杰,扬眉剑出鞘。”暗自觉得这诗有意思,可一听评论员的文章,傻眼了,原来它是天安门的“反动诗”。过了一些时日,才明白它是人民痛恨“四人帮”,悼念好总理的内心的呐喊!
  
   我的本家有几个“家”字辈的人该提一提。一是我祖父,名家钰,解放前应该喝过一些墨水的,他偷偷的进行着家谱的编写,毛笔小楷像一只只精致的蝌蚪。他善良,快六十岁了,但出工总比别人早,他的活儿就是耕田。一天,工作组把我喊出教室,说我祖父是四类分子,我应该听主席的话:“出生不由己,道路由自己选择。”原来,他们是要我揭发祖父的破坏活动。我绞尽脑汁,最后只得无中生有,杜撰了一篇批判文章。二是家炽,也是我的祖辈,他比我父亲大不了几岁,是村里有名的“智多星”,邻里乡亲碰到难以定锤的事情就常常想到他;要是有人吵架了,他就会去说几句一针见血但让人愿意接受的公道话,于是,矛盾也被化解了;他更痴迷于看各种各样的书,这时,他得借助那副老花眼镜;他喜欢谈谈国家大事,我在上大学和工作后,曾与他促膝攀谈几次,对他那言语中透露出的智慧,感到惊讶,他是一农民,还是哲学家?他有腿疾,但不严重,他走路的样子,还是令我忆起他的沧桑来!他的老伴姓童,我称之童奶奶,个子不高,却是队里挣工分最多的妇女,养育四个儿女,最后积劳成疾,在世纪末驾鹤西去。他带儿女们插秧的情境,至今还犹在眼前!三是亮的父亲,叫“家”什么我不知道,他身材魁梧,说话很有力感,做事当然也干脆果断,是村里有名的泥瓦匠,哪家做房子,他是不可或缺的设计者兼施工者;他平时抽点烟,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最后说说家坤爹,他是个极聪明的人,会弹被子,会修理机器,会开手扶拖拉机,会泥工,还会许多技术活。我读大学寒假回家,曾托亲戚买烟给他抽,那时的烟还属紧俏物质,我发现他不是蛮在意我的一片感情,后来我在心里就生了些许的芥蒂。果然,家族成员对这位智者颇有微词,有人说他懒,还有人说他好赌博,输了钱就把家什偷出去卖,这都被证实了。更要命的是,一到年关,各路的债主都来了,用门庭若市并不算夸张,而且,家族中的人把钱借给他,一般都成了飞走的鸭子。为了顾及名声,大家只好自我安慰一番,随着时间的流逝,折财的心痛感觉也就渐渐的麻木了。他的晚年怎样,我不太清楚,虽然我回家过几次。
  
   时隔多年,想起了小时候母亲给我做好吃的情境。一年之末,能尝到母亲亲手包的饺子,虽然是菜馅儿,也可闻到热气腾腾中的几丝油香。如今吃豆腐,总觉得口味大跌,也会自然恋起少年时同母亲磨黄豆的一幕,我往磨眼里倒进泡过水的豆子,母亲推着丁字形的磨架,石磨有节奏的转着,发出沉重而低缓的声音,白花花的豆腐浆淅淅沥沥的从磨槽流出来,滴落到大盆里。我特爱吃所谓的豆皮子,其做法是,在热锅里淋几滴油,倒入生豆浆,再用一瓣硕大的珍珠壳刮薄,翻个面,豆皮儿就成了,用大蒲扇托起,放到太阳下的芦苇帘子上晒晒,干枯后就可以当做面条吃。有种名叫“猫屎条儿”的东西真的很好吃,以红薯为原料,掺和些许芝麻,灌到布袋子里后再挤出,状如猫屎,放入油锅一炸,喷香喷香的,尽管名儿倒胃口,小孩子却甚是喜欢。那年月吃的副食,现在看来,真的胜过麦当劳或者肯德基一百倍,它天然,环保,实在。母亲还会许多食品制作的活儿,如做炒米糕、爆米花、爆豌豆等等。可那时候的我,却不懂她为什么要这样的煞费苦心。
  
   母亲觉得我听话,因而不怎么约束我的行动。有一年春夏之际,我和又元、发清、代爽几个同学,下晚学后,提着瓶子灯到秧田捉了半篓鳝鱼,商定到我家加餐。半夜时分,我把熟睡中的母亲叫起来,她听了我的意思后,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原来米缸空了。同学打算离去,她却笑了笑说:等等!不一会,她从隔壁借了一大瓢米来。童年时代,我做了许多令母亲尴尬的事,她却从不在脸上现出不悦的气色,现在想来,真是羞愧!
  
   母亲不识字,所以时不时用“人从书里乖”来训导我。当我与湾子里的孩子捉迷藏时,她会轻轻的问一句:“老师今天布置作业了没有?”然后又会补上另一句:“勤有功,嬉无益!”我知道她在暗示我,却只是一脸的沉默,不用言语回答她,也不与她争辩,心里暗暗地嫌她真啰嗦!
  
   湾子里人家都喂鸡,鸡下的蛋自己却舍不得吃的,我们家也如此。哪家的舅娘或者姨妈来了,上七家下八家都会用葫芦瓢盛上十来个积攒多日的鲜蛋,热情的送过来。邻里互送的东西,还可以是几蔸蔬菜,一筛桃子或李子……
  
   父亲在年轻时就患了风湿关节炎,从劳力的行列歪倒了,可队里的劳力活却是不能减掉的。这个时候,我可以在挖河的人海中一眼便瞥见母亲,还可以看到她挑大粪、拉板车…… 干重活的男人群里,都有可能出现她的身影。父亲为生产队放2头牛,一头年轻的牯牛偏偏老是与他作对,他一气就挥棒打去,牛一冲,鼻栓儿掉了,他追赶那脱缰的牛,一瘸一拐。母亲见了,没有埋怨,默默的迎上去,待牛安静下来,轻轻的摸摸牛屁股,然后一个箭步冲到牛前面,利索的抓住它的鼻子,父亲也拖着长长的绳索一踮一踮的走过来,指点着他的死敌,嘴里不停的骂着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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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回首往事,一桩桩,一件件,一幕幕,有着鲜明的时代特点,人物个性饱满,“事件”生动,彰显着文字的功底,读来感触。【编辑:梅暗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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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梅暗香        2012-01-08 23:36:43
  随着文字的描述,一些熟悉的场景涌现,不禁怀想。
爱哭爱笑,爱静爱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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