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可以这样说，乔良不是一个好色之徒，从来不是。但此时此刻，他却被一个姑娘——确切点说，还是一个陌生的姑娘所吸引。那种吸引，就像铁钉碰着了吸铁石一样，简直不能自拔！
　　 今天一早，他从美院草坪经过时遇上了那个姑娘。她白净高挑，天生的那种大“S”曼妙身材，穿着鲜艳漂亮的侗族盛装，美艳无比！特别是她的眉宇之间，传递出一种罕见的清纯，一尘不染，有一种不敢轻易靠近的威严！
　　 乔良那灼灼如火的目光，把姑娘烤炙得有些不好意思，一转身，飘然而去。
　　 他呆呆地目送着姑娘渐渐远去的背影，心里不禁由衷地感叹：这不就是自已心中期盼了多年的那尊“美神”么？
　　
　　 或许是天意吧，作为江南美院油画系副教授的乔良，次日去给新生班上美术基础课时，发现自已昨天碰到的那位“美神”，竟然是自己所执教的学生！她叫贾茹兰，今年20岁，来自湘西侗寨。乔良心中涌起一阵窃喜，心想，或许是老天爷特地派她来圆我心中的那个梦吧？
　　 也就在这时，贾茹兰怯怯地朝讲台望了一眼，竟然认出了眼前这位老师就是昨天在草坪上见到的那个有些失态的男人。冥冥中，她有一种预感：自己和这个男人可能会有什么故事发生。
　　
　　 这是一个清瘦得让人猜不出年龄的老师，他穿着宽松柔软的白色衣衫，体态飘逸，潇洒俊朗。他在讲台上口若悬河，整个教室里散发着他声音的金属质感，活灵活现地演示着他那不同凡响的学者风度。那天晨光很好，就在贾茹兰抬头的那一瞬间，乔良正好看过来，而且还微微一笑。
　　 贾茹兰心头不禁一颤。这是她第一次为一个男人心跳。
　　 窗外有淡淡的风，一下一下吹过来，叩着她的心。
　　 乔良讲着讲着，就身不由已地走到她的课桌前，关切地问：贾茹兰同学，我讲的课，你能听懂吗？
　　 她淡淡地说：报告乔老师，我能听懂。
　　 能听懂自然是好，乔良意味深长地说，更重要的是要领悟贯通，灵活地运用到今后的美术创作实践中去。
　　 贾茹兰羞涩一笑，我一定不辜负老师的教诲，会好好学习的。
　　 他们的一问一答，把全班同学的目光刷刷地吸了过来，在众目睽睽之下，贾茹兰白净的脸蛋一下红得像醉了酒的桃花瓣儿。
　　 作为副教授的乔良，对一个漂亮女生表现出过分地热情和关心，自然会遭到学生们的非议。此时此刻，他们心里在问：这位老师会不会是一个荷尔蒙失调的色鬼呢？
　　
　　 乔良今天的心情特爽，目光落到哪儿都觉得哪儿亮堂。一路上，用脚踩着节奏，哼着亨利?法尔默的欢快变奏曲回家。
　　 跨进家门，正在炒菜的妻子陆静文，便打趣说：乔良，看把你乐的，中了头彩呀？
　　 乔良一脸得意地说：嘿嘿嘿，比中头彩还要高兴呢！
　　 陆静文半真半假地和丈夫开玩笑：咯咯咯咯……难道是遇上了老情人？她也算是一个有魅力的女人：圆圆的脸蛋，梨花那样的白，近看透着红晕，给人一个媚眼，便有一种抓心慑魂的魔力。而脸上的那两个酒窝，又似两口清澈透底的潭，总有不安份的汉子掉进去，非要淹个半死不可。
　　
　　 乔良来到餐厅一看，见尽是自己喜欢吃的菜：一小钵田鸡肉，一碟鸡尾虾，特别还有一碟油煎的打屁虫。这东西极稀少，可是壮阳补阴的佳肴呢。乔良馋涎欲滴，说，静文，嘿嘿，今天是咱们结婚五周年纪念日吗？
　　 你脑袋想啥去了？陆静文一脸不高兴地纠正说，今天是咱们结婚六周年纪念日！
　　 乔良嬉皮笑脸地，嘿嘿嘿，瞧我这记性，瞧我这记性！
　　 陆静文问，乔良，你今天到底遇上了啥喜事儿呀？
　　 静文，你也是知道的，我心里一直有个梦呃。几杯小酒下肚，乔良的话语就多了起来：这几年，我一直想创作一幅《美神》，但苦于找不到合适的模特。你也知道，咱们美院请的那几位模特，都是徐娘半老，全是些水桶腰，母猪身材呃，我一见到她们什么创作冲动全没了。这下可好，我教的那个新生班，还真来了一位女神呢。是从湘西侗寨来的一位清纯绝美的姑娘……
　　 陆静文的圆脸一点一点地阴了下来，怪怪地说：哦，是你遇到了《美神》啊，难怪你兴奋得找不到北了呢！
　　 乔良本想说句“太太别吃醋啊”，可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只是一味地傻笑：嘿嘿嘿……
　　
　　 这天晚上，乔良还真失了眠。翻到凌晨，他还在床上辗转反侧，那个清纯绝美的影子，总在他眼前晃来晃去，怎么赶也赶不走。
　　 由于他老在床上翻烧饼，也影响了妻的睡眠，陆静文嘟哝着：乔良，你今晚到底咋了，是不是被那小妖精勾走魂儿了？
　　 乔良却嬉嬉一笑，说，都怪你做的那碟打屁虫，壮阳过了头呗。看来……嘿嘿……不和你完成那个项目，怕是熬到天亮也睡不着呃。
　　 你讲真话，咯咯……当真是在想我么？妻子半推半就，身体像风中的柔柳往乔良身边贴。
　　 要是骗你，天打五雷劈！说着，就在妻子身上动作起来。
　　 妻子已进入前戏，桃花一般温柔地开放着自己的身体，迎接着乔良火热的性爱……
　　 乔良和妻子在性爱的波峰上颠簸着，直到风平浪静后，才呼呼睡去。
　　 ……
　　 凌晨一阵春雨，凉风掀进窗来，乔良从梦中醒来，突然一下想起了什么，赶紧趿着鞋子进了画室。他先站在窗前发了会呆，竭力搜索着大脑中那个似乎清晰又似乎模糊的影子，尔后转身用木炭笔在宣纸上涂抹起来。可是，宣纸上的构图却要形象没形象，要个性没个性，要神似没神似，简直糟的一塌糊涂。乔良很是沮丧，三下两下把画稿揉作一团，扔进了废纸篓……
　　 时光就像电视剧里的场景切换，一个空镜头，几个月就过去了。
　　
　　 乔良驾驶蓝鸟轿车，奔驰在长张高速公路上。身旁，坐着他的学生贾茹兰。上个月，乔良休了一周课。贾茹兰从代课老师那里得知，乔良因血管性头痛发作，住进了医院。这是他的老毛病，一年要发作几次，不能用脑过度特别是受不得强烈刺激。发作后疼得要命，连头发都不能摸一下。
　　 或许是师生之谊吧，茹兰邀了几位相好的同学上医院看望乔良。几天不见，他瘦了一圈，茹兰关切地说：乔老师，我们老家有一个治头痛的偏方，不知您感不感兴趣？
　　 乔良心头一喜，忙问：什么偏方？
　　 茹兰告诉他，在咱们侗寨采一百种药花，进行加工制作后，缝制成一个药枕。长期枕着百花药枕，头痛就会慢慢地好起来呃。
　　 本来，乔良一直想请茹兰给他做模特，画几幅肖像送展，但他碍于师生这一层面子，一直不好开口。现在可好，既采撷了药花，又可画几幅肖像，而且水到渠成，一切自然而然呃。所以，在上车之前，乔良提出了一个小小要求：茹兰，我乐意随你去侗寨采撷药花，但你采撷药花时，一定要穿上鲜艳的侗装啵。
　　 贾茹兰是个聪慧的姑娘，又是学美术的，立刻就悟到了什么，羞涩一笑：我答应你，这会满意了吧。
　　 她香糯柔软的声音，含娇带嗔的笑脸，像春日绽开的桃花，立时在乔良心灵的湖面上摇曳生姿……
　　
　　 轿车，撒着欢，朝着湘西侗寨疾驰而去。
　　 贾茹兰想利用这个机会，请老师给自已开开小灶，便问：乔老师，油画的优势表现在哪些方面？
　　 乔良笑道，油画在表现能力、色层弹性、永久保存等方面均超过水彩画、蛋胶画、湿壁画以及色粉笔画的效果。
　　 哦，贾茹兰又问，它比国画呢？
　　 和国画比起来，油画色彩光亮，利于物象质感的刻画，能够充分表达物象复杂的色调层次，具有透明、清晰、浑厚而丰富的优越效果呃。沉默少许，乔良转而问贾茹兰：你家里还有些什么人呐？
　　 在我8岁那年，我爸爸因修水库塌方丢了命，是妈妈含辛茹苦把我拉扯大的，如今，还得靠年老体弱的妈妈攀崖爬壁采山药卖钱，供我上大学呢。说着说着，眼圈儿就潮润起来。
　　 乔良很是感动，贾妈妈的形象一下在他眼前高大起来。而且他没有想到是，自已心中的“天仙”竟然是在苦水中泡大的……
　　
　　 说着说着，轿车便驶进了侗寨。他们把车寄放在村部，又走了几里山路，才到贾茹兰的家。
　　 这是一幢古朴的吊脚楼。依山傍水，临河而居，外端高高悬在河面上，显示出一种古朴的美。楼下流水潺潺，四周树木芃芃，鸟语花香，没有一丁点儿污染，全是原生态的美呃。
　　 随着贾茹兰的一声“妈”，很快从吊脚楼里走出一位穿着侗装的大娘，由于过度的操劳和奔波，她满脸沧桑，但浑身上下却透出一股清清爽爽的利索劲儿。老人一激动，泪水就漫出了眼眶，一个劲地絮叨着：兰儿可回来哒……咯快把你妈想死哒呃……想死哒呃！
　　 我也想妈妈呀！贾茹兰赴过去，紧紧搂着老人的腰身说：妈，他是我们乔老师，是专程来咱们侗寨采撷药花枕的呃。
　　 老人上上下下打量着乔良，絮絮叨叨说着什么。贾茹兰知道乔良不懂侗语，便赶紧翻译起来：乔老师，我妈说，谢谢老师教育我的女儿，欢迎老师来咱们侗寨作客。
　　 乔良迭声道，谢谢谢谢，打扰您老人家了。
　　 ……
　　 只一会儿，贾茹兰换上了艳丽的侗装走了出来。妈妈见了一脸愕然，急忙上前要女儿换下来。贾茹兰便向老人解释说，妈，我穿这套衣服，是请乔老师给女儿照相呃〔因为老人听不懂写生和画肖像这些美术的专业术语，所以就干脆对妈妈说是去照相〕。老人听女儿如此说，也就没再支声了。
　　 在去采撷药花的路上，贾茹兰告诉乔良，这套艳丽的侗装是妈妈为她准备的嫁妆，是妈妈用了一年多的时间，一针一线绣出来的呃。乔良惊奇不已，再次细细欣赏茹兰身上的侗装：衣襟和袖口镶有精细的马尾绣片，图案以龙凤为主，间以水云纹、花草纹。发髻上戴着盘龙舞凤的银冠，佩挂多层银项圈和耳坠、手镯、腰坠等银饰。绣工精制，图案严谨，色彩富丽……乔良更加佩服老人的聪慧，打趣说，嘿嘿嘿，茹兰今天提前做了新娘啵！
　　 我这不是为了配合老师作画么，茹兰娇嗔一笑，可您还取笑于我呢。
　　 这是我的不对，是我的不对，乔良笑哈哈地说，谢谢茹兰的配合和帮助。
　　 其实没什么，没什么……茹兰说着，便朝前面山凸花丛跑去。
　　
　　 初夏的侗寨，到处都是山花，或红或白或紫或黄，漫山遍野，点燃了春日的激情。茹兰蝶儿一般，在百花丛中飘来飘去，蜜蜂样地采撷着药花。因为乔良不认识药花，所以他支起画架写生。
　　 当茹兰正在采撷龙胆花时，突然听到乔良一声“别动”，她知道是乔良来了创作冲动，只好立在花丛中一动不动地配合他作画。
　　 乔良生怕茹兰扭动身子，眼前的“天仙”会飘然而去，错过创作的天机，所以他紧张得透不过气来，努力加快绘画的速度。
　　 画了一个多小时，乔良的手有些酸了，他这才突然想起贾茹兰来。他为自己的自私和疏忽而惭愧，放下手中的笔，无不关切地问：茹兰，站累了吧？
　　 茹兰说，看老师画得那样专注，学生哪敢动一下啊！
　　 乔良手一挥，潇洒地画完了最后一笔，得意地说，好了，真是太美了！
　　 茹兰一听说老师画好了，身体猛然一放松，竟然摇摇欲坠。乔良慌忙奔过来，一把抱住了正在倒下去的茹兰，负疚地说，茹兰，是我害了你！
　　 没什么，是一个姿势站久了我才会这样呢。茹兰说着，突然感到身子一酥，她这才发现乔良的手在无意中触到了她那高高隆起的乳房，全身有一种过电样的酥软。乔良这才发现自己在慌乱中把手放错了位置，赶紧缩了回来。
　　 茹兰为打破乔良的尴尬，赶紧跑过去看他作的画，娇嗔地问：乔老师，咱真像您的画儿那样美吗？
　　 乔良很肯定地说，其实，你比画儿中的你还美呢！
　　 哪会呢？那甜蜜的笑容在茹兰那透桃色的脸上恣意泛滥。
　　 老师我从不说违心的话。
　　 贾茹兰娇嗔一笑，径直跑到山坡上采撷药花去了。没多大一会，她就采了一大包芍药花、黄芪花、天麻花、龙胆花、白鲜花、川乌花……她的短裙被荆棘钩破，她那白嫩嫩的手上腿上被芭茅划出了一道道血口子，但她年轻火热的心，就像这刚刚绽开的药花，灿烂而又甜蜜。
　　
　　 乔良再把画中茹兰的面部表情作了“模糊轮廓”的处理。这种技法在意大利原文的意思是“像烟般蒸发。”进行“烟般蒸发”处理后，画面上的茹兰，乍一看，你会领略到一份安谧和微笑；进一步观察，又会感到她的笑容消失；再一看，笑容又回来了，继而又退去……
　　 当乔良画完最后一笔，将画笔一扔，激动万分地说：茹兰，东方版的蒙娜丽莎诞生了！
　　 您不是拿学生开刷吧？茹兰漂亮的脸蛋因为娇嗔，更显几分生动和可爱。
　　
　　 ……
　　 从山上回来，茹兰母女俩就忙开了，女儿晾晒、制作药花，老人一针一线地缝制着百花药枕，是那样专注，是那样深情。他的心一下就软化了，濡湿了，有一种贴心贴肺地温暖。
　　
　　 当晚，他睡在侗寨吊脚楼里枕着这柔软的百花药枕，只觉暗香浮起，整个房间弥漫着幽幽的清香。他辗转难眠，她那香糯柔软的声音，含娇带嗔的笑脸，以及她手臂上那几道已经结了痂的血口，总在他眼前晃动，再晃动，一寸又一寸地缠绕着他的心。
　　 二
　　
　　 从侗寨回美院后，乔良又对画作进行了反复修饰完善，考虑再三，最后将此画命名为“天仙妹妹”，悬挂在画室，反复欣赏把玩。
　　 忽地飘来一股他熟悉的来苏儿味。因为妻子陆静文是德华医院的一名外科大夫，所以她走到哪就会把来苏儿味带到哪。回头一看，果然是妻子下班回来了，便笑着说，静文，快过来看看我刚创作的油画吧。
　　 陆静文走过来一看，气得脸都走了型，眼里迸发出一种奇异的光芒，酸溜溜地说，哟哟哟，夫君这两天失踪，原来是和“天仙妹妹”度蜜月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