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水流年*小说』吻痕
[一]
老于六十出头,白白的头发,他喜欢抽旱烟,右手的十指和中指的指甲处因夹烟被熏得焦黄。别看他长得尖嘴猴腮却养了一双如花似玉的女儿。可惜小女儿出了一场车祸再没回来,那阶段老于花白的头发转瞬像漂染过一样,再也找不出一根黑发。
三个月前他办了离休,对手脚闲不住的老于来说很不适应,总想再找一份力所能及的工作。正巧,邻居老王的儿子在一个物业公司当电工,他们小区正缺看大门的人,就把这个消息告诉了老于。
老于听后高兴地满口答应,老王的儿子临走还交代老于,问他值夜班能不能吃得消?值一个夜班可以休息一天。老于不以为然地说,年龄大了,睡眠也相应地减少。每晚要数着星星才可以入睡,有了这个营生,即解决了他的困扰,又可以挣点额外收入,何乐而不为呢?
第二天老于就跟着老王的儿子到物业公司面试。经理对老于倒还很客气,但是对他的年龄有些顾虑。按理说公司是要求五十岁以下的,怕年龄大有什么事不好交代,但眼下却找不到合适的人选。
物业的工资每个月才七百元,没人愿意干。因为缺人经理连着值了三个夜班,他实在不愿再这样硬撑下去。见了老于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老于虽然瘦看起来却很健朗,他建议老于把头发染一染,这样看起来会年轻一些。
之后对老于简单做了安排:小区一共八栋楼,白天负责车辆出入登记,值一个夜班可以休息一天。老于对着小区的几栋楼绕了一圈,觉得不错,楼房少、好管理。
老于回到家里就把头发染黑了,照镜子一看确实年轻不少。
一晃老于在小区干了一个月了。他很勤快,经常帮助清洁工扫院子、修剪花草。在小区里,有一个女人引起老于的注意。女人二十七、八岁的样子,从个头、长相和神态与自己的小女儿非常像。
给老于印象更深的是在她的颈处,总有片片的吻痕。如一块白布漂染上淡红或深红色的玉兰花瓣,在衣领处若隐若现。
每次女人经过门卫,老于都要忍不住看上几眼。后来和业主聊天时,知道女人叫静仪。多好听的名字,真和她本人相匹配,安静,仪态大方。
[二]
好多天了,静仪在路过小区门口的时候,在门卫看到一张陌生的面孔。皱皱巴巴的灰脸,两个贼溜溜的老鼠眼,不安分地在她脸上肆意地"搜刮"。
她恨恨地心里骂道:老不正经的,年轻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自己不仅可以赚取同龄人的回头率还可以招来老头的目光。这样一想倒美滋滋起来,仰起脸高傲地挺着腰板,高跟凉鞋更有节奏地"卡卡"作响。感觉那双眼睛盯得自己全身不自在。
进屋甩掉凉鞋扑倒在若大的床上,想想自己在街上一副阔太太的姿态,忍不住要发笑。
多年来自己的梦想得以虚荣地实现。望着这套百平米的居室,什么时候可以真正地属于自己?其实她不需要百平米,只需要在这个城市里有四十平能属于自己就知足了。可是她除了有一个尚青春的身体是资本,她什么也没有。钱是他的,房子是他的,就连她这个人也是他的。
第一次与他相识是在舞厅里。
静仪的父亲得了肺癌,需要大笔钱治病。父亲一直抽着旱烟,右手食指和中指的两个指甲处都是黄色的,说话都带有一股浓重的旱烟气,他身上的旱烟味任静仪怎么洗也洗不去。半夜经常听到父亲咳嗽不止,她一次又一次地劝过父亲戒掉旱烟。当看到父亲在母亲的遗像面前抽着闷烟,静仪不再劝了。
静仪十六岁母亲患病过世,父亲辛辛苦苦把弟弟拉扯大,供她大学毕业。刚有机会报答父亲,却得来这样的噩耗。当听到医生对父亲的病情宣判死刑的时候,静仪依然不甘心,她要挣钱给父亲做手术。凭她刚毕业那两千多元块的工资,怎能去凑够巨额的手术费呢?
她白天上班晚上去舞厅唱歌。后来实在熬不住就辞了工作,在舞厅里做了专职。每晚的小费贰佰至五百不等,二三天就给弟弟往卡上打钱,可仍然解决不了燃眉之急。
舞厅闲杂人员很多,大都是寻乐子的。静仪始终保持一个宗旨:卖唱不卖身。然而进了这个地方要保持清白也是不容易的事情。
那次她刚刚唱完一曲《红尘》,一个醉醺醺的男人上台搂住她要亲吻。静仪挣扎着,舞厅里一阵阵刺耳的口哨和尖叫声、不怀好意的掌声此起彼伏。眼看那个男人就要得逞,突然有一只大手抓住男人的后衣领像拎小鸡一样把他拖下台。
流转的红红绿绿的灯光闪在他脸上。他高大魁梧,气定神闲地站在台前。他示意音乐停下来,台下也一片安静。他口气坚定扬着手:这个女人是我的,谁找她的麻烦就是找我的麻烦。
静仪眼里充满了感激,在舞厅里混要想不受欺辱就得找个靠山。
静仪对他并不陌生,他是舞厅里的常客,但没见过他跳舞,只在一边喝着饮品。每次唱完他都会赏给她小费,而且每次出手都很阔绰。静仪看到他在就会拿出最好的状态去唱,去迎合他。
静仪唱完,端着红酒向他款款走去,对他的捧场和解围表示感谢。
他的眼里流露出的不是鄙夷而是善意。他说,看你的样子不像是沉浮的女人,怎么会到这里工作?缺钱?
他的单刀直入正触到了她的痛处,静仪眼里闪着泪花表示出了哀怨与无奈。
他把她领出舞厅来到咖啡厅里,静仪才得以好好看清他。从他两鬓稀疏的白发和脸上的皱纹,她判定他的年龄足有四十岁以上。
他很直接也不绕弯子说,既然你需要钱咱们就谈谈条件,每个月给她五千元的生活费,但要为我生个儿子。孩子出生后兑现四十万。
离开咖啡厅静仪回到与姐妹合伙租的房子里,考虑了很久。过了两天他打来电话问她考虑得怎么样。她像讨价还价也提出了条件是:孩子出生要付五十万,但先给她二十万作订金。电话那边沉思了一会儿就说,好吧!
就这样静仪搬到了这里。
当那二十万打到弟弟账户时,父亲已病入膏肓。她守着父亲,看着父亲像旱烟一样燃尽到最后,然后又在殡仪馆的烟囱里飘出缕缕青烟飞向天际。那一刻她知道父亲与他一生钟爱的旱烟融为一体了。
静仪从床上爬起来坐到化妆台前。脱掉真丝连衣裙,完美的三围展露在自己面前。她欣赏着自己光洁的酮体,啧啧,怪不得他见到她像饿狼一样。
静仪觉得自己虽然贱,但总比坐台要好。她为一个人服务,虽然他年龄是大了些,但他兜里是鼓的,正所谓所需不同。
静仪的肌肤如凝脂般细腻光滑,触碰一下就会留下痕迹。每次做爱,他都要先从她的眉毛开始一路吻到颈处,静仪都闭上眼睛,她不想看他那张沧桑的脸和有些下垂的眼袋。
他很少对她说些甜言蜜语。她也习惯了,她知道他只不过利用她的身体,更确切地说是在用她的子宫。她就是这间房的金丝鸟。下完蛋就可以飞走了。
静仪望着镜子里自己,歪着脖子抚摸着那片片吻痕。
[三]
一个深夜。老于刚刚巡视完毕就听到一阵嘈杂声。他拿着手电筒走了出去,原来是两口子吵架。
老于顺着声音找过去,是从三楼的静仪家发出的。
听不到静仪的声音,只有她丈夫“噼里啪啦”摔东西的声音,然后就是谩骂声络绎不绝。杯子“咔”、“哗啦”地碎在地上,在寂静的深夜里格外清脆。前后楼房先后亮起了灯,不时有人影伏在窗前向静仪家探望。
“啪”,一个响亮的耳光声震动了老于,他的心缩紧了一下,接下来就是有节奏的“啪啪”响声。每一次声响都像抽打着老于,他的心也随着声音阵阵抽搐,老于朝她的家里恨恨“呸呸”地吐了两口。
我日你祖奶奶,男人没本事才会打自己的女人。静仪是多好的女人,怎么会有这样的丈夫?
黑暗中老于的脸扭曲了,静仪家的灯光照着黑暗中的老于,在他眼里有一种晶亮的东西在跳跃。
听到三楼传出声来的那个男人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是醉鬼发出的声音。紧接着就是“扑通”一声,像是什么重物倒下撞翻了座椅板凳,老于无计可施拿起电话要报警了。此时一切却都安静下来。莫非静仪被打昏了?还是真的出了什么事?老于绕到楼后屏息静气,竖起耳朵仔细听,还是没有声音。
老于有些心慌了,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在他掏出手机刚要拨打110的时候,静仪散乱着头发出现在厨房的窗前,正与黑暗中的老于打个照面。看到静仪拉下厨房的窗帘,老于离开了。
夜又恢复了宁静。
第二天一早,两个晨练的女人边走边说从小区走出来。
昨晚后楼吵架,闹得我一宿没睡好。
我也一样,这种女人该打,谁让她做小三……
老于这才知道静仪的身份,敢情她不是什么阔太太。望着她家的窗户老于无奈地叹口气。
[四]
令静仪不解的是他居然会打她。
那天晚上他喝得醉醺醺的,一进门就看她不顺眼。指着她鼻子骂,他妈的,半年都过去了,你的肚子一点动静也没有,想赖着窝不下蛋是怎么着?不行老子就换人。
一种屈辱感顿时充满静仪的心头,他的话像一根点燃了的导火索,火花四溅灼烧着她的心。
克制克制,她一再安慰自己。
前些日子他为了要孩子不曾喝酒,对她也是温顺有加,在她面前像个孩子。他把头埋在静仪怀里的那一刻,她有着母性的柔和与博爱,激起了她想要孩子的欲望。
他和她说起自己彪悍的老婆时不禁黯然,她看到他坚强的外表下藏着一颗柔软和脆弱的心。她怜悯他、疼爱他,她隐隐觉得自己开始爱上他了。有几次她居然有了一种念头,真想为他生个一男半女,起码有了一种血脉的牵制,她想有一个安定的生活,但又不甘心就这么委屈自己,把自己的一生随便给打发了。
从他的话语里得知,他有一个十三岁的女儿,因老婆患了子宫肌瘤做了子宫摘除术,他想儿子都想疯了。
静仪始终在犹豫,她害怕自己生个女儿,那一纸合同就成了空文。她有些习惯了过这种无忧无虑的生活。她明白自己在消耗着青春的资本,沦落到现在又有什么办法呢?她一直在用避孕药。
当静仪看到他喝得发红的双眼时,她一阵恶心。
静仪的沉默更激起他的愤怒。酒杯,茶杯一只只碎在地板上。他像抓小兔一样拽过静仪,真丝睡衣“刺啦”一声破了,雪白的肩暴露出来。
酒气喷在静仪脸上,你是不是不会生孩子?我要儿子,要儿子!你听懂了吗?他咆哮着,静仪在他手里像是狂风里不停摇摆的小树,凌乱地抖着树叶。
静仪不说话,轻蔑地白了他一眼。
你个婊子,还在我面前装清高。一个响亮的嘴巴打在静仪的脸上,留下红红的掌印。
静仪被惹怒了,朝他吐了一口,我是女人我会生,但就是不给你生。
一句话点燃了愤怒的炸药包,一只大手死死卡住静仪的脖颈把她顶在门框上,让她无法动弹,巴掌像雨点般朝她袭来。静仪用脚蹬用手挠,但打在他身上犹如小猫在挠痒一样。
他突然放开她,像泄了气的皮球,撞翻茶桌瘫倒在地上。
看到镜子里肿起的脸,静仪从冰箱拿出柠檬和苹果,走进厨房洗水果准备敷在脸上借以消肿,无意中看到灯光下立在那里的老于,厌烦感顿时弥漫在心头。他讨厌老于像特务一样窥探她的私事,在看到老于的那一刻,她赌气一手拉下了厨房的窗帘。
[五]
老于休息了一天,再上班的时候,他看到了静仪。天气闷热,她穿着高领黑色的丝质小坎肩,但下颌仍有道道痕迹。
她走到门卫处低头翻找她订的报纸。老于看到她的颈处吻痕变成深紫和淡蓝的於痕,不忍地扭过头去。望着静仪的背影,老于的心里犹如打翻的五味瓶。
从那以后,老于很少再见到静仪。生活似乎平静了许多,但老于的生活却没平静过。
一天晚上大约凌晨一点多钟,四个年轻人开着车停在小区门口,跳过铁大门闯进门卫室,其中一个二十几岁的小伙子凶神恶刹地用刀顶住老于,让他老实一些,不然就对他不客气。老于当时就吓傻了,活了六十多岁也没见过这架势,这种在电视里见到的场景如今却真实地在自己面前上演。老于眼睁睁地看着那几个人撬开小区的几台轿车,拿走一些烟酒之类的东西。由于老于配合得好,他毫发无伤,等那些人开着车扬长而去时,惊魂未定的老于慌忙打电话报警。
老于被这种事吓着了,他提出辞职,经理劝他留些日子,等找到合适的人再让他离开,并答应老于只让他上白天班。不久小区内装上了监控,让老于多少心里安稳了许多。
经常看到静仪,在她身边多了一条雪白的小狗,那条小狗很讨厌,总是在各个楼道的门口拉屎。常常被人踩了满脚,有业主开始向物业投诉,有时见到老于也诉说着不满,都被老于好话劝下。
老于看到静仪出来遛狗就额外上心,看到有狗屎赶紧帮着清洁工清理了。见到静仪走过,老于本想找她说说,可又一想,养狗是人家的自由,法律也没规定居民不让养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算了。
转眼一个多月的时间又过去了,经理没找到人,老于再也没提辞职的事。
一个平静的中午刚过,一辆奥迪停在小区门口。是一个陌生的车号,老于拿出本子登记。见车主迟迟不下车,老于走过去。
车窗打开,一个女人戴着墨镜,发福的身材占满了座位,盛气凌人地对老于说,没长眼睛,我的车停半天了,快开门!
小区有规定,外来车辆一律登记。老于解释道。
还不把本子拿过来?女人不耐烦地说。
对这样的女人,老于没办法,把登记的本子送到她面前。
只见她胡乱地在本子上画了两笔,甩给老于。
老于望着走远的车愤愤地“呸呸”两口,哼,开个车有什么了不起,他妈的哪天老子买个大奔,让你下来给俺开车门。老于的气还没消,就听到一阵吵骂声和狗咬声杂在一起,听到狗叫知道是从静仪家传出,因为小区里只有她一人养狗。老于一听,敢情是来打架的。一想那个女人来势汹汹,静仪一定会吃亏。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精华典藏。感谢您赐稿流年,祝创作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