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枝枝的心狂跳了几下，脸颊感觉有些烫，小家伙动了，我的天使！他动了！
　　 刚子那天说，你是我的天使，说的时候，小屋外面池塘里的水被风吹得哗啦啦的响，刚子的嘴唇紧贴在枝枝的耳垂，嘘嘘的热气令枝枝眩晕。他们做了伊甸园里偷食禁果的亚当和夏娃，刚子含混着叫着枝枝说了好多话，枝枝记得最清楚的是：我爱你，你是我的，我的天使。。。。。
　　 枝枝从来没有后悔，她那次去就是打算把自己干净的身子给刚子的。
　　 浑身酒臭的胜子吧唧着嘴翻了了身。窗玻璃上泛出的颜色象一个产妇生产完的脸，枝枝借着那缕苍白的微红，端详了一下身边的这个男人。端正的五官，左眉角那道疤随着他的呼吸微动，这会儿，丝毫不吓人。枝枝突然有一种令自己吓了一跳的冲动：以后，我也会给你生一个孩子。
　　 这一夜，枝枝又没合眼。
　　 （二）
　　 三个月前的一个傍黑，村长媳妇和她的表小叔子来胡子叔家提亲了。
　　 “叔！胜子来给您做倒插门女婿，您就请好吧！”看得出，他对胜子是无比的崇拜。
　　 “听说，他身上背着人命案子呢！真的假的？”胡子叔在炕沿上磕了磕烟斗，慢悠悠的重新往里面装烟叶。胡子婶把冒着热气的炒豆芽端上了桌，双手在围裙上擦了又擦。
　　 “婶子，你们家咋还不开灯，我叔还不把酒喝到鼻子眼里了”，三麻子打个岔。长四月短十月，深秋的傍晚就是来的早，胡子婶瞅瞅胡子叔没言语，伸手拽开了电灯。
　　 “那是胜子讲义气，替人背的黑锅，蹲了5年的大狱，不然，还放到这会儿啊，岁数的确比我枝枝妹妹大个10来岁，男人大知道疼人！去年，不是胜子出手相救，咱们村那10来万还不叫那伙子人劫了啊！我表哥看他仗义，就请咱们这儿来了。”由于激动，三麻子的满脸的白麻子涨成紫红。胡子叔再次磕掉了烟斗里的烟末。“麻子，胜子这人，平日里帮着我的地方很多，他的好，我在心里记着，眼睛里看着呢！不过，这会子不同旧社会了，不让包办了，婚姻大事总得枝枝也得同意吧？”这话一出，麻子只有不住的点头了。
　　 枝枝从见到村长媳妇就低着头玩摆着一块白底兰花的帕子，任她问了无数遍是否同意，就是一句话也不说，嗤嗤笑了几次，绞玩着手绢的手冰凉。
　　 站在大门口，胡子叔和胡子婶堆着满脸的笑纹，一直目送村长媳妇肥圆的屁股消失在街角，才四目相望了一下，谁都没有说话，插上大门，径直进了枝枝的屋。
　　 (三)
　　 胡子叔是最后一批对越自卫反击战上前线的老兵，在猫耳洞里蹲了半个月，一枪没打就撤下了，谁知半路遭遇了越南鬼子的伏击，肉搏的时候，连长替他挡了一刀，18岁的胡子叔登时吓得尿了裤子，这也是村子里的人背地都说他是熊包的主要原因。
　　 其实胡子叔自己感觉最窝囊的还不是这个，他结婚5年胡子婶才有的枝枝，难产，那个年代去医院开刀抱孩子是很轰动的事，谁知老话说的很对，越是开怀晚，越是隔年双傍，第二年真的就有了叶叶，没辙，还是剖腹产，胡子叔心疼老婆，咬着牙在手术单上签了字，就手给胡子婶做了结扎。没有儿子，在叔伯兄弟10好几个里头，他感觉自己低人一等。
　　 枝枝叶叶从小就是美人坯子，长到二八二九青春妙龄，更是出落的花朵一样。枝枝弯眉凤目，细语莺声，标准的一个古代仕女模样，叶叶却浓眉大眼，直言爽语，典型的时尚女郎。每每天仙似地两个女儿一左一右挽着父亲的臂弯走到大街上，路人羡慕的眼光也从没使胡子叔的眉头舒展开过，他总是有事没事的问枝枝叶叶，你们俩谁给我招一个养老女婿啊！枝枝总是抿紧了嘴唇低着头微笑，叶叶眨着长长的睫毛，果断地回绝父亲：我才不在这土坷垃地儿了呢，我要嫁到城里去！
　　 （四）
　　 这会儿，枝枝巴巴地望着爹妈，象一头等着宰割的羊羔。“你和刚子好有啥用！刚子家是不愿意倒插门，听说部队有亲戚去参军了，胜子仗义，愿意入赘，又是村长保媒，我同意！”胡子叔继续抽着烟斗，不住的剧烈的咳嗽着，断续说出的话，确如板上钉钉。胡子婶张了好几张嘴，没能给老张家生出儿子的她，眼圈一红：“枝枝，人的命啊！认了吧！”“不行！你们这是把姐姐往火坑里推！那人你们了解多少！村里人都说他是个杀人犯！”叶叶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看来，这亲事村里传遍了。
　　 枝枝终于抽泣出了声音，俯身在枕头上，，哄了好久哄不住的妈拽着竖起眉毛的爸回了自己的屋。
　　 那晚是初十，却没有月亮。
　　 （五）
　　 “王胜子，我是来告诉你，你就死了心吧，我姐不同意！！”话在重重的摔门声后消失。
　　 胜子有点眼晕，雪白的牛仔裤，粉红的毛半袖衫，那么青春的叶叶，带着一股清香扑进他的刺鼻恶臭的宿舍，差点给撞了出去。那天去胡子叔家吃饭，看到枝枝的时候，筷子掉在了地上，今儿，他看到叶叶，腿都酥了。
　　 他用手使劲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疼，不是做梦！大张着眼睛，努力想了一会儿，左眉角那道疤突突跳了几下，由青变紫了。
　　 （六）
　　 三天后的月夜。
　　 枝枝床前黑黝黝的立着一个影子，一阵风拐带着院子里那棵和枝枝同岁的老枣树叶子簌簌地落了一大片，树影映在窗玻璃上，狰狞得就像那只伸向床上人的手。“原以为人睡着就跟死的差不多！我那天也不知道咋就一激灵醒了！”胡子叔之后跟娘仨回忆。在一个车间干活将近半年了，不用看脸从身影彼此就都知道了是谁。黑影扑通给床上人跪了下去，“叔!我犯浑了！你打我吧！”说着，自己抽起了自己嘴巴，心里在暗暗骂三麻子，狗日的，出的什么馊主意！
　　 胡子叔端烟斗的手，颤的不行。过了一袋烟的功夫，他才一声不吭的抓起胜子的手，打开了大门。
　　 以后的许多日子里，胜子就成了胡子叔家的长工，几乎所有农活，重活，他都来做，话不多说一句，二锅头却一顿能喝半斤。枝枝和叶叶从来没有给过他好脸色，只有胡子婶总是调着样的犒劳他。但是谁也决口不提上门女婿的话题了。
　　 （七）
　　 乡里面的新兵要走了。枝枝许给叶叶一条白色马海毛的大围脖，才使得叶叶去刚子家传了个信。叶叶带回来一个纸条，枝枝没看完，纸条就给她哭湿了。枝枝又许给叶叶一件同样颜色，同样花式的毛坎肩，叶叶才撅着嘴给刚子送了一个纸条去，叶叶回来说刚子妈的脸拉得跟长白山似地，我也不要你给我织的围脖坎肩了，这邮差，我再也不当了！
　　 乡里面最后一批新兵也走了，枝枝在池塘边上等到天黑，也没有等到刚子的影子。她一阵急火攻到嗓子眼里，一下就把胃里的酸水干呕出了一大口。
　　 叶叶壮大胆子告诉了妈，妈打着颤告诉了爸。
　　 “打掉！打掉！”胡子叔的烟斗磕的炕沿当当的响。
　　 “都快俩月了！这要是打胎，出个三长两短的，这要是以后再有不了可咋办了呢？”胡子婶生怕枝枝随自己一样地不好生养，不由得一阵长吁短叹。
　　 “爸！留下这孩子！爸！我求你！求你了！我、我答应嫁给胜子还不行吗！”爸爸妈妈一下被素日里柔声细语，温顺的像只绵羊的枝枝的哭喊惊住了，枝枝噗通给爸爸直挺挺地跪了下去。枝枝泪眼模糊，脑海里反复出现的是刚子的话：枝枝，等着我，我爱你！你是我的天使。。。。
　　 那一晚，风把枣树上最后一片干叶子也吹落了。
　　 （八）
　　 三麻子一直就坚信胡子叔会答应胜子的婚事，但是一听胡子叔说这个月初八就把胜子娶进门，还是惊愕了“这么快？您老不是说，那个我妹妹同意啦？”“嘿嘿，村长做大媒了，我们都没意见，没意见。”胡子叔坐在村长家的软沙发上显得很不自在，他瞅遍了整个屋子也不知道自己的烟斗该往哪里磕出烟灰，匆匆站起身，逃似地回了家。
　　 胡子叔风风观光的操办了枝枝的婚事，喜酒就摆了16桌，亲戚朋友们都知道了胜子很能喝酒。
　　 胜子感到很幸福，从三麻子告诉他枝枝同意了那天起，他就没有睡过一夜囫囵觉。
　　 总是半夜梦见枝枝，一笑嘴角边就很深的两个小窝窝，不笑的时候脸就很平整，想用手指头轻轻摸一下是不是藏起来了的时候，自己就笑出声，醒了就再也睡不着了。
　　 新婚之夜，“枝枝，这红蜡烛，是一直点着，还是吹了？”胜子不知道这边的规矩。“吹了！”枝枝冷冷的说，整整一天，笑的脸都僵了，其实这红烛应该是长明的。
　　 胜子听话的吹灭了蜡烛，今晚没有风，没有月，枝枝闭紧了眼睛。
　　 胜子轻车熟路，他这个岁数了，枝枝不是他第一个女人。
　　 胜子如狼似虎，枝枝在黑暗里张大着空洞的眸子，床在重压下呻吟。
　　 不知谁家的公鸡叫了。胜子又跃跃欲试的掀开了枝枝的被子。枝枝却不知道何时已经全副武装。胜子突然下意识的抹了一把枝枝的褥单，拽开电灯，褥单上没有他希望的点点红梅，只有斑斑的污渍。胜子眉角的疤突突跳了几下，闷着嗓子：贱货！你跟谁睡过！枝枝其实一夜没睡，眼睛肿得象桃子了。她还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抿紧了嘴唇，扭过了身子。或者终于面对了这一切之后，心里坦然了吧，枝枝竟然困了。
　　 不知过了多久，枝枝突然被胜子惊醒，“你们把我当猴耍吗！”房门大开，胜子冲着胡子叔的房间咆哮着，转回身，几下扒光了枝枝，令人炫目的洁白胴体让胜子呆了一下，旋即，热血沸腾，像一头狮子疯狂地压到枝枝的身上，“你们是不是都不待见我！那你干嘛要嫁给我！干嘛要嫁给我！”随着瘫软下来的一刻，胜子竟然满脸的泪。
　　 “不许过去！”胡子叔低声坚决的呵斥住了胡子婶。“枝枝，她可怀着孩子啊。。。！”胡子婶脸急的都白了。“那是她自己选的，她的-----命啊！”胡子叔死死的拽住了胡子婶的胳膊，颤抖的烟斗已经忽明忽暗了一晚上了。
　　 （九）
　　 以后的日子里，村里的医生往胡子叔家跑的最勤了，胡子婶有癔病，每次胜子喝醉了对枝枝动拳头，都会连气带吓得背过气去，枝枝总会披头散发的满脑袋的菜汤鱼刺的呆呆的立在某个角落。
　　 枝枝不会笑了，叶叶也喜欢哭了，胡子叔的烟斗一锅一锅的换的更勤了，每次巨咳后的血痰，都被他抿在脚底下了，他越来越感到自己的力不从心，家里地里的重活，得指望着胜子去干。他不敢惹毛了他。
　　 胜子的酒越喝越凶，酒醉之后就是拼命的折腾枝枝，甚至咆哮着打开屋门，肆无忌惮地狂笑着或者声嘶力竭的嚎啕大哭。
　　 （十）
　　 “生活就像一团麻，那也是麻绳拧成的花！”电视自己开着演着，枝枝发着呆，她不知道自己象里面的枣花还是香草，刚子温柔的声音又在耳畔回响：你是我的天使。。。。。
　　 “胜子，你行啊，刚结婚几天啊，枝枝的肚子就显山露水了，说！是不是提前种上了！还说我给你出的是馊主意！”
　　 “嘿嘿、嘿嘿！”脚步渐近，三麻子几乎是扛着胜子进来的。
　　 “哟，妹妹，还没睡呢！人，我给你弄回来了啊！没喝多！”俩人满身的酒气令枝枝作呕。
　　 “麻子，我、送、送、送送你！”
　　 “得，你赶紧歇着吧，12点啊！我捶你们家三下墙头！”四只醉眼互相挤了挤。
　　 枝枝睡着了，今晚，胜子第一次喝酒后放过了她。是因为妈妈那天给他下了一跪，他良心发现了吗？
　　 夜突然很安静，很甜美，墙角的蛐蛐长长短短的唱着，梦里，枝枝看到一个后背张着白羽毛翅膀的天使在冲着她微笑。
　　 （十一）
　　 叶叶在浴盆里呆呆的发愣，灯红酒绿的大城市，自己会有个什么样的未来呢？明天，她就要跟着亚平去上海打工了。亚平出去了三年，就穿金戴银的打着的回的家，还给她的残疾爹盖了五间大瓦房，村里人都在背后指指点点，亚平要文化没文化，要门路没门路，肯定是靠着漂亮脸蛋做了见不得人的营生了。但这些，叶叶不在乎！每当听到对面屋子姐姐的呜咽呻吟，胜子肆虐的兽性的狂笑，叶叶的身子就会一阵阵的发抖，她把头埋进枕头，双手死死的捂住耳朵，有个声音在说，杀了他，杀了他，离开这里，离开这里！
　　 水凉了，叶叶不情愿的搭上浴巾站起来。扫了一眼穿衣镜，叶叶被自己的玲珑曲线惊呆了！正陶醉的有些羞涩了，突然一双大手死死的环住了纤纤柳腰，一股浓浓的酒气和着男人的味道扑过来，山一样的重压住叶叶，以后发生的一切叶叶都感觉在做梦！一个非常恐怖而荒诞的梦，窗外有猫头鹰在怪笑，叶叶看到一个仿佛被魔鬼施下魔咒的白皙透明的女人的身体在战栗着迎合着，起伏颤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叶叶的身上忽然轻松了，她也从梦里醒来了！
　　 叶叶一记接一记的耳光抽打着胜子，她没有哭，嘴里声嘶力竭地骂着：混蛋，流氓，人渣，王八蛋！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胜子只是招架并不还手，色迷迷的嬉笑着不时的掐一下叶叶嫩白的大腿的肉，他扫视了一眼床单后，眉角的疤又跳了起来，他抖掉了叶叶的厮缠，反手就是一记重重的耳光，叶叶一下就被打倒了床下，“又是一个贱货！”他愤愤的骂道。
　　 屋门口，六只眼睛冒着的火苗，他感觉足以烧死自己了。
　　 “咋啦！”他手指着气的惨白的枝枝的脸，转身，怒视着胡子叔：就许这个不要脸的跟别的男人睡？我再睡你们一个不行吗？你这俩没一个清白货！她肚子里是谁的孩子，我是不是得替你们养野种！！！你们一家子合起火来骗我！别惹急了我！哼！”
　　 望着胜子一鼓老高的发紫的刀疤，脸上扭成团的肌肉，一股杀气幽幽的闪现在眼底。胡子叔脱下外衣披在叶叶的身上，心口一热，一口血喷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