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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江南散文】我的小叔


作者:雪山灵儿 进士,6787.62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194发表时间:2012-01-14 15:06:16

拾起过去时光的剪影,坐在窗前慢慢的端详,被时光遗失的往事,就件件如幻如晰地渐次清晰起来……
   回想生命的路途,与小叔一起走过的那些时光,心还是有点点的遗憾和酸涩。
   小叔是祖母的六儿子,有五个哥哥两个姐姐和一个妹妹的他,本是得天独厚的宠儿,在众星捧月般的溺爱里成长。可恰恰相反,他并没有比其他孩子得到父母哥姐更多的关爱和呵护。因着那个特殊的年代,父亲是被揪斗的对象,母亲疾病緾身,哥哥姐姐们相继成家,那还有人顾及他。有成群的侄儿侄女外甥,大一点的与他年龄相差无几,但却隔着辈份。小叔顺其自然地在自己的生活轨迹上自由自在的行走,淹没在这个大家庭平静而又嘈杂的声息里,养成了独立、偏执而又严肃的秉性。与侄子侄女们年龄相仿,一起嬉笑玩闹本该无拘无束,但大人们总是将他划分在上一辈的行列里,从小就明确:“当叔的人,怎么和孩子一般。”这个高人一辈名份的界面令他形成了特有的长辈的尊严和冷峻。
   小叔是母亲的学生,他从小就偏科,酷爱文学类,对数学类的东西没有似毫的兴趣。母亲上课时他虽规正地坐在那儿,看似认真听讲,实则心不在焉,提问时也总是驴唇不对马嘴,母亲气恼但也无奈。他就是那样我行我素,凡事都自作主张,反正只要不去做太引人注目的事,自己愿意咱样仿佛没人过问,他就爱已所爱,顺着自己的喜好和兴趣徜徉在一个相对自由的世界。
   那时老宅的门前是全村的中心地带,热闹非凡。有一条水沟东西横惯穿行,边上几棵高大的白杨和一棵枝叶繁茂的柳树,北边是一个大会议室,南边有一条宽敞的土路通向国道线。这些简单的线条深深地勾画出了孩子们童年最大的幸福。女孩子们成群地踢毽子,打沙包,男孩子互相当驴玩骑驴,斗技,或所有的孩子一起捉迷藏,跳房子,总之那些简简单单的玩法特别过隐,且无休止的玩下去依旧兴趣盎然,至止天黑才各自回家。那条宽阔的路上飞扬的尘土里夹杂着我们欢乐的嬉闹沸腾,夏日的水沟里张张笑脸如浪花朵朵奔流着欢声笑语,春枊吐芽时用柳枝皮做的靡笛此起彼伏,唤醒了沉睡的蛙蝉,接下来的日子蛙鸣蝉噪,鸟雀喳喳。在我们震天动地的欢腾嬉耍间几乎没有小叔的身影,小叔仿佛一出生就是成年人,在侄辈们的面前总是以长辈自居,很自然的就树起了长辈的威严。有时小叔走来,大家会自然地瞬时安静并让出一条道来。一次,看小叔来,我们就定定地站立,可小叔走到我的沙包前却停了下来,用脚狠狠地碾碎了我的沙包,包里的谷粒散落在地上,小叔凶神恶煞般地瞪着我们:“粮食是这么糟蹋的吗?”我们吓得谁也不敢吱声,低着头盼望他快点走,可看到没有动静没有反应的我们,他仿佛更来气,恶狠狠地说:“还不赶快回家。”哗啦啦大家风一般地跑了。刹那间一群麻雀趁势围剿了沙包撒落的残品。
   母亲是民办教师,也是当地唯一的裁缝,我家在“四清”时分到一台那个年代最现代化的机器——缝纫机。心灵手巧的母亲为此比谁都忙,总在放学后或是周末还要下地干活,那台缝纫机只能在夜晚一张幽暗的灯光下开始那老掉牙的曲调。
   那时的衣服多是手功缝制,再巧的针线也抵不上机子的线脚匀实而快。村民们不时的送几尺布来,母亲放下,也不用量体,估摸着做,过几日她们来取时拿几个鸡蛋或是答应给我们做鞋,也有空手来的母亲客气一番让人家高高兴兴地走。那些碎布母亲也不会浪费,五顔六色的拼在一起做个马甲什么的。小叔的穿戴几乎是母亲打理,他很是爱惜,总是洗得干干净净,要是破了小洞,他只让妹妹缝补,不再劳累母亲。
   我从母亲包袱中找一些花色好看的碎布,继续缝制沙包,可里面装什么呢?石头太沉易磨破沙包,打在身上生疼,沙子太沉,还容易从缝隙间漏掉,很快就瘪了,最好的就是谷粒,我犹豫不绝,跑去央求祖母。祖母说:你就装一点谷子吧,不玩了把谷子喂鸡,可别撒在别处,鸡也是要喂的。我说:不行,小叔不让。祖母悠悠地说:装喂鸡的秕麦子。
   那个热火朝天如火如荼的年代,政治挂帅,阶级斗争是头等大事,斗争的深入仿佛将每个人的头脑都进行过彻底的洗涤。村里处处粘帖着“阶级斗争是钢”的标语,所以斗争的形式是一片大好。村上时常开批斗会,被批斗的对象是玲的父亲和我的祖父,他们是地复反坏佑分子。
   无论春夏秋冬,总是在黄昏十分,人们聚集在那个会议室里,男女老少,男人抽着烟女人纳着鞋底,高一句低一句地聊着。没有几把凳子,大家都是自带小凳就那么挤成一团,心也因着没有了多少距离,扯一些张家长李家短,喜笑怒骂。但只要那两个批斗的对象一到,立即鸦雀无声,这是一种对待阶级斗争的态度,谁敢造次。
   玲的父亲病瘫着,是玲用车拉他来,他就那样匍匐在地上,凄楚可怜。祖父胸前挂着一个牌子,低垂着头,他们是剥削分子,是要批倒批臭的。做过保长的祖父,就因年轻时的威风凛凛和显赫,酿成今日的罪行累累,也罪有应得地在会上挨批,承受众人的谴责和谩骂。祖父无言,总是默默地接受教育和劳动改造。小叔略显厌恶地坐在门边,茫然地看着门外,拿着一本书却无心翻阅,脑海里充斥着人们老掉牙的控诉,胸腔里满是愤恨和伤痛,父亲是他红色心灵上的一块黑痣,令他有点羞愧。
   祖父每日挑着担子拾粪,早晚各一趟,风雨无阻,然后倒在集体的粪肥堆上,担着空担回家,几十年如一日,这是他习惯了的职责和任务,更是他劳动改造的具体表现。老了,没人安排他做什么,能做且做得好的事情也就这事了,这样就能赎罪,做得越多改造的越彻底,不久的将来就能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劳动者,就能消灭剥削阶级思想,从灵魂深处变成一个大公无私的人,所以祖父的劳动是没有任何报酬的,必须无怨无悔。久了,祖父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一天不做还真像少了点什么。祖父瘦高精神矍铄,阴郁的脸上看不出悲喜,永远沉默。回家后祖父总是坐在炕头抽烟,祖母气喘嘘嘘地在炕上呻吟,脸上浮肿,眼角总汪着泪,言语不多他们就这样无声地守望。儿孙们探望也只是几句简单关切的问候,他们似乎谁也无心无力去管小叔。
   小叔毕业了,就在家乡的学校上完了初小,之后就回家中。没人过问他的前程,似乎他就该回家。那时的小叔高大魁梧,皮肤白晳,标致英俊。他疯狂地喜欢上了文学,在小小的村子里数他那儿书多,书就是他的最爱,他还喜欢书法和绘画,他常拔猪毛自制毛笔,我从没有见他和同龄的孩子一起玩耍,他有喜欢的事做。每到过年小叔开始忙着给村里人写对联,这使得他练习书法更加勤奋,字也更加成熟遒劲有力。小叔很有绘画天赋,无师自通,多缘于勤勉。一天,我在他那儿看到一幅他为同村当兵复员的青年画得人物素描,惟妙惟肖,像极了,真的如见其人,我一眼就认出是谁。至此,我对小叔肃然起敬,仿佛遇见了良师益友,他那儿成了我小小的图书室。
   时代造就人,那年代劳动最光荣。顺应潮流我们都奔涌进了那个热火朝天,战天斗地的日子。小叔不甘落后,农业学大寨工业学大庆不是空荡荡的口号,是真的要改天换地,亩产跨长江跨黄河。小叔突发奇想,当起了孩子王,他将全村的孩子只要是上学的都组织起来,成立了“雷锋班”和“冬子班”,你追我赶,跟着季节前行,做着力所能及的事,这股不大的力量生龙活虎地靓丽在田间地头,时而歌声嘹亮,时而是朗朗上口抑扬顿挫的歌谣,偶尔还在开会的空隙来上个妙趣横生的小节目。小叔很严厉,他决不允许我们擅自迟到早退,义务干活,决不能偷懒或有私心,拔猪草只给公家的猪吃,是不能拿回家喂自家猪的。小叔是文化人,他不只是让我们劳动,还教我们背唐诗宋词。田间地头的广阔成就不了他所有的梦想,他追逐书海,如饥似渴,创作了一些口语化十足的诗歌,我们就成了这些歌的传唱着,那是一段殷实而欢快的时光,小叔是那个时代最耀眼的星。
   在那个口号震天响的年代,样板戏风靡一时,引领潮流。大队部那个破旧的土戏台和板报都是革命的阵地,是斗私批修的战场。那个土丕戏台上,上演一些村上自编自演的小剧目,剧本多是小叔的文笔,但父亲是要审核的,内容必须与当前的形势绝对吻合。因父亲在平田整地时的出色表现,参观过大寨见过陈永贵,很快荣升为大队领导,但因着祖父,写了十一份入党申请都未能通过,至到祖父摘掉那顶帽子。印象最深的是我的母亲示演的“收租院”,扮演一位苦难中牵着几个孩子挣扎的母亲,祖父自然就是恶霸地主的代表,父亲则是吹响号角的人。村里的板报成了小叔实展才华最大的舞台,能写会画的他,使板报的内容不断翻新,久之小叔已是远近闻名,可生活并没有厚待这个年青有为优秀的青年。
   时代的车轮滚滚向前,那时依家庭成分定你是红色还是黑五类,不管小叔的思想如何的净化和武装,都不能改变随着出生而来的屈辱。
   小叔的命运自然也就多了几分凄凉。
   那个年代靠推荐上大学,品学兼优,还要有红色的成分,你必须是贫下中农的后代,才能获此殊荣。一次次的机会与小叔擦肩而过,人家没他优秀,但人家家贫如洗,祖祖辈辈是纯粹的贫农,能保证革命的纯洁性,人家就有资格走进大学校园。
   小叔沉默了,本来对生活倾注了所有热情的他,被一团黑暗包裹,三哥是村上的领导,可三哥也无能为力,父亲的光辉历史笼罩了他所有的希望。怀才不遇的小叔,渐渐地沉寂了。
   他如鲁迅先生所说:躲进小楼成一统,管它冬夏与春秋。
   小叔虽不甘心在这小小的村庄埋葬一生,但又奈何?他开始像苦行僧一样地将自己倦缩在他那小小的斗室。室内墙壁挂着一幅对联: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他要与命运抗争,与天斗与地斗他就是要与自己的“出生”斗,虽有战天斗地的决心,有宏图之志,窥视这样的机会仿佛是在期待天上掉馅饼,眼前一片迷茫。
   在小叔最为苦闷处在茫茫黑夜寂寥而无助的徘徊中时,又一打击接踵而至,一直处在病痛中无力管他而又时时牵挂着他的母亲病逝,屋漏又逢连夜雨,雪上加霜的情感冲击,击溃了他原本还有的一点坚强。那夜他在灵堂守了一夜,灵前那微弱的烛火,映着他哆嗦的身影在暗夜间颤抖。那一刻二哥看到了他的孤寂和伤痛。
   母亲的温暖一点一滴地在小叔的记忆里浮动,他还没有深切地彻悟这份感情深浓的滋养,还没有想过有一天如何用自己的成功报达感恩母亲,他还没有力量承担这样的不幸,可母亲终也无力等看到他幸福的笑脸,就撒手人寰。
   祖母在病痛折磨中走完了自已的一生,终于没有看到小儿子和小女儿有属于自己的家。小叔在深深的思念里苦苦挣扎,他常走进父母住的小屋在土炕边上坐上许久。父亲在时他就默默地陪上一会儿,他太想再听到母亲的叮咛,听母亲唠叨他的扣子咱没了,衣服怎么又破了,或是从母亲手里接过一小块糖果,那点温暖仿佛是上个世纪的事了。
   小叔已习惯了在这个大大的家中走自己的路,哥哥嫂嫂姐夫姐姐们都已孩子成群,忙忙碌碌,没有太多的时间关注他,他也就自得其乐。当同龄的青年男女都相继成家,那些上过几天学长相又可人的女孩子火一样的目光总是被他冰冷地拒千里之外后,眼瞅望尘莫及,不敢高攀,也就各自被媒人引荐到了外村。至到有人为那个是民办教师最为优秀出色的彩云来提亲时,大哥才醒悟似的觉得他确实也不小了,人们兴奋地为他张罗,可他却闷闷不乐。但祖父要他接了这门亲时,他第一次暴跳如雷,恶狠狠地甩出一句:“你毀了我的前程,还要包办我的婚姻吗?”一向温和沉默的祖父铁青着脸僵硬地站着,本就因自己灰暗了儿女前程而愧疚的他,此时痛心疾首,恨不得以死来还儿女一世清亮。但他明白,不是他的死能成全的,即使他死了罪孽还在,出生依然是富农,是不能改变的铁的事实。
   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的二伯,走过来搀着父亲进屋休息,劝慰父亲:“你别生气,我来劝他,年轻气盛,总有点好高骛远,不知天高地厚,那么好的姑娘人家不嫌弃他就不错了,还这山望着那山高,那个姑娘真得是百里挑一,没得说。”祖父虽遭批斗,但在家中威严依旧,谁也不敢造次。小叔如此顶撞父亲还是头一回,是他期待已久压抑已久的暴发,渴望能有机会登上实现自己一展才华的舞台,可望穿双眼,一次又一次的机会都是别人兴高采烈地飞翔,而他……
   他知道不能怨父亲,父亲只是当过保长,当初并不知道这也是罪孽,要知道父亲宁可清贫宁可不为官,也要一世清白,让儿女生活在阳光下,属于他们自由追逐梦想的机缘。追寻理想追求发展是任何年代的青年应有的志向,人们无法预知未来,透视未来社会的变迁。
   这个社会对小叔的排挤和摈弃,在他内心深处埋下深深的不满和怨恨,但他无力改变社会轰轰烈烈前进的步伐,他只能挤压自己,让自己付出远比别人多很多的艰辛,漫无边际地期待上天的眷顾,梦想有一天时来运转,走进日思夜想的大学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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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当我用叹息读完这篇作品的时候,我突然想起影片《芙蓉镇》,影片中受迫害的主人公告诉他深爱的人,要像畜生一样的活下去,最后他们忍受过一个个严冬,迎来了新生的阳光。然而在现实生活中,又多少人能够有这样的毅力呢?生活是真实的,遭遇是真实的,在这样的遭遇下,会有人活着,会有人死去,然而更多的人会在这种境遇里变得麻木,或者说不由自主。政治的阴影,社会的潮流,又有多少人能看到的边迹呢?人们行走在那个年代,仿佛行走在无边的海上,面对一次又一次的风浪,面对一次又一次靠近死亡的颠簸,真正勇敢的,相信岸边的能有几人呢?当我们今天读这样的文字的时候,我们会为一些人没有成为英雄而感到遗憾。英雄,我们只是用来崇拜的,而在这部作品中,我看到的是生活,看到的是历史的回归,就像我们都向往大树,其实我们大多数人都是小草,而正是这些无名的小草,点缀着热土上一片片绿州。推荐。【编辑:曾忆文清】【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20114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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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曾忆文清        2012-01-14 15:07:39
  当我用叹息读完这篇作品的时候,我突然想起影片《芙蓉镇》,影片中受迫害的主人公告诉他深爱的人,要像畜生一样的活下去,最后他们忍受过一个个严冬,迎来了新生的阳光。然而在现实生活中,又多少人能够有这样的毅力呢?生活是真实的,遭遇是真实的,在这样的遭遇下,会有人活着,会有人死去,然而更多的人会在这种境遇里变得麻木,或者说不由自主。政治的阴影,社会的潮流,又有多少人能看到的边迹呢?人们行走在那个年代,仿佛行走在无边的海上,面对一次又一次的风浪,面对一次又一次靠近死亡的颠簸,真正勇敢的,相信岸边的能有几人呢?当我们今天读这样的文字的时候,我们会为一些人没有成为英雄而感到遗憾。英雄,我们只是用来崇拜的,而在这部作品中,我看到的是生活,看到的是历史的回归,就像我们都向往大树,其实我们大多数人都是小草,而正是这些无名的小草,点缀着热土上一片片绿州。
2 楼        文友:曾忆文清        2012-01-14 15:11:28
  很报歉,把您的小说改成散文来发表,我觉得文字表达的意蕴更像散文。
回复2 楼        文友:雪山灵儿        2012-01-14 19:07:11
  文清!你好!道声辛苦。其实本来就是一篇叙事散文,又觉得内容有点冗长,所以当小说发。你按散文发我更高兴。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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