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机缘〗
　　
　　 居一切时不起妄念。于诸妄心亦不熄灭。
　　 住妄想境不加了知。于无了知不辩真实。
　　
　　 —、《圆觉经》
　　
　　 于凤吾刚起床，冲好豆奶，拿起一块桃酥正要往嘴里送，慧济大师毫无声响地出现在大昊宾馆909房门，他轻吐一声“阿弥陀佛”，微微抬起那似笑未笑、探赜索隐的慧眼，还没有等于凤吾起身叫一声“大师”，慧济大师就出乎人意料外地说了句“阿弥陀佛。你有佛缘。”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老于真的有点疑惑，难道就这么简单？未退休前曾听别的单位出乎人们预想的提拔了一位处长，这人说，“那女人怎么当上了处级？”那个说：“考查十分钟就足够了。哈哈，哈哈……”而这么大，两、三亿元的一个寺院重修工程的副总指挥，又是佛家的事，再说自己又不是女的，少说也得考察几年，上会至少也得一、两个小时研究呵。虽说庙里没什麽常委会之类的机构，但也得有个管委会庙里叫百丈的丛林机构研究决定吧？他就这么厉害？素味平生，初次见面聊了这么一眼就看准了？老于自己有几把刷子，自己当然清楚。所以更觉得老和尚的道行高超。甭说是三、五亿元投资，就是管理十几亿、几十亿，综合性很强的大中型项目也没问题；自己一贯忠于职守、清风两袖。问题是“副总”这职务定得这么轻快，他真不知其他人选是不是都像自己一样也能看得那么准，选上的都是人才。他向来重视部下的素质，不知将要合作的都是些哪路神仙，可千万别是魔头。
　　 他这想法自有他的道理。两年前，当他“奔跑呼号、上窜下跳、孤家寡人、独往独来”，把投资十五亿元工程的前期工作完成，第二年就可开工时，局常委会内定他当“副总指挥”。老于有不同于别人的自知之明，这个消息他心安理得地认为非他莫属。人是应该有点自知之明，自知为帅才，何必过谦！当初，只他一人做前期，也够难的忙的，可没难倒他，用北京设计院副院的话说：“你也真行，这么大的项目起码几十人做前期，您，一个人……”。可当第二年春节刚刚过，这十几亿的工程的前期工作在考察中、研究中、评审中、复审中、风火中、议论中、支持中、扯皮中终于批准立项，万事具备，就等开工时，研究指挥部机构的专门会议，上午还鼎力定他是“副总”，下午听说很看得起自己的一位某人在局长那儿一坐，局长听了该某人的一篇洋洋为工作着想的词儿，据某领导事后露给老于的，该某人当时还说“某省长不同意”，被这某领导斥之为“天方夜谭”的汇报，局长当机立断，“副总”这事就吹了。这老和尚怎么这么就定了？对自己有几分了解呀？难道事先报了八字排四柱，看了照片相面像，就定了？想当初原单位局长不让他当副指的谈话，就这么两句：“你工作、能力都没说的，就是不合群。”老于自嘲地答道：“本人一不喝酒，二不划拳，三不下棋，四不赌钱，五不钓鱼，六不卡啦，七不按摩，八不桑拿，九不KOU女，十不藏娇，不合群？哪个群？”就这样，退休吧。谁知和基建结了不解之缘，刚下来，就圆了这“副指”的梦。这“十不”细想起来与当世不合，可在佛教，还真的有点出家人或在家居士遵守戒律的味道。老于想，本来自己就戏称自己为“无尘居士”，如果再加上不杀生、不妄语、……呵，自己是不是想出家？他眼观鼻、鼻向口、口问心，心无心。这辈子也常品看诗书典籍、佛经易学，眼下真成了“无尘闲人”，大师看人这么准，看来更要琢磨一下在八字、四柱和相面中的考察人品的奥妙之所在了。
　　 “你准备怎么搞这寺院扩建？一直没遇见个有缘份的。也曾来过几位似有缘的却又都不大懂。那懂的，嘿，又无缘。看不上呵！立项两年了，八字还没一撇呐。”慧济大师轻声淡语唤醒了于凤吾。
　　 大师慧眼看着手中拿着点心半天不吃发楞的于凤吾，又说：“《金刚经》有‘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哪有可得的心呐。你抓块点心又不吃，抓心，玩心，往事妄用心。我与你相见，就点一点你的心。明心见性，立地成佛吧。”
　　 老于赶忙说：“佛学我也读过一些，《般若经》给三藏十二部佛法作过比喻：梦、幻、泡、影、水月、空花、露、电、芭焦、阳焰，共十种，都是妄念。是空。说实在的，我本打算做一番大事业。当我魂归天界时，我会自豪地说：我没白来到这世界上。纸上有几十万字发表的文章，地上有那么多我主持建起的建筑物，我对得起中华民族。”他这时无意识地咬了一口桃酥，发觉失态就紧忙咽下去，端起豆奶润了一小口，含在口中。也是老于有灵性，他眼睛一亮，言下顿悟，这才咽下这口豆奶，不知怎么就说出了句机缘话，顿悟地说：“心中有‘我’，就是妄念呵。”
　　 这时的慧济大师已双眼微闭，手中的念珠不停地慢慢转着。彷佛在告诉于凤吾：穷诸玄辨，若如一毫置于太虚，竭世枢机，似一滴投于巨壑。老于良悟心语着：“学问再好也罢，能力再高也罢，即使奇才通天彻地，也不过一根毫毛置于太虚呵，不过是小把戏，算什么？有屁用？……”
　　 大师双眼忽开，似乎这心语他听到了，却还是慢条斯理地说道：“亦不然。早听说你一个顶十……建庙，哪个朝代都有特色建筑，我的夙愿是建成独具二十世纪风格的，殿、塔、廊、阁；山、泉、林、园；声、光、电、幻…。等等无所不包。尤其是在改革特区，也是为引来海外游子们投资做一点积善的吸引力，佛在，不是会有更多的人来为地方投资麽！多积一份德，少一个业障呐。缺德的、整人的，得不治之症的、波及后代的，是现世报，打入轮回是来世报。这些人终究要打入轮回，哪个能逃地狱关呦！”他稍一顿，又说：“你祖上是研究中华营造学的，庙宇园林你也有造诣。国内现时修了那么多高收费的游乐地方，芸芸众生哪能有那么多钱去消受呵！造孽啊！我这片寺院、园林，既是道场，又是休闲之地。到了数百年后，也是一处供后人们研究我们这个时代的‘古迹’做学问的地方。你看做点功德来管一管，建一建，是否值得？”
　　 原本雅致，十几年干基建这行已略显粗俗的于凤吾，似乎又回到原本的他，不加思索地说：“摄动是禅禅是动，不禅不动即如如。”
　　 “是了，是了。既不求静，也不求动，坦坦然然，好，好。须知诸相皆非相，若住无余却有余。你来修庙，既空不空。阿弥陀佛。”
　　 老于也没回家打点行囊，跟着大师上了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