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话是中国古代诗歌理论批评的一种形式，起始于宋欧阳修的《六一诗话》。它通常不是系统的诗歌理论，而是以闲话的形式谈论对诗歌的感受、认识和观点，探讨一些诗歌理论问题。这种漫谈性质的诗论，正是它的价值所在。
　　 耿林莽先生是著名诗人，散文诗界的开拓者和领军人，不仅创作了大量的优秀散文诗作品，同时还撰写散文诗理论和作品评析文章，推动了我国散文诗理论的发展。1990年，他在《青岛日报》开设《闲哉诗话》栏目，以诗话的形式全面地阐述了自己的诗歌观点和诗学主张。本文试就自己的学习心得，结合时下诗界的一些现象，管窥一下先生其中的诗学思想兼及其现实指导意义。
　　 “诗人应是具有高尚品格即高尚人格的人”——诗人论
　　 诗人，是诗的主体；论诗，就不能不论及诗人。主体论是诗歌理论的重要组成部分，《闲哉诗话》用了较大篇幅作了诗歌主体论方面的阐述。
　　
　　 *诗人的标准
　　
　　 何为诗人？诗人是否应当具备一个标准？应当具备怎样的标准？
　　 耿林莽先生曰：“诗人不等于写诗的人。诗人，似乎应该具有一个人格标准。诗人应是具有高尚品格即高尚人格的人。”（《闲哉诗话*人格篇》）
　　 这里，耿林莽先生把“具有高尚品格即高尚人格”作为诗人的标准之一。所谓“高尚品格”或“高尚人格”，其实就是指道德而言；“诗人应是具有高尚品格即高尚人格的人”，就是要求诗人做一个有道德的人。
　　 耿林莽先生的这种思想，继承了中国儒家思想传统。中国古代优秀知识分子大都怀有“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理想。“正心、修身”，就是道德的自我完善，而且是“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前提条件。孟子曰：“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独善其身”也是道德的自我完善，而且是在穷困潦倒之时。正是基于此，范仲淹“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李白“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正是这种高尚的人格，使他们创作出千百年来为人们所传诵的佳作诗篇。耿先生与这种思想一脉相承，将其推崇为诗人之所以为诗人的标准，反映了其对诗人道德素养重要性的深刻认识与高度重视。
　　 当下的诗界，“著名诗人”很多，“大师”也不少，而且民间每年也要评出冠以各种彩头的“什么什么诗人”，可谓热闹非常，但不知道在加爵封号时，是否参考了上述这条标准？我们可是看到有那么一些“诗人”，他们是不屑于谈道德的，虽然每遇道德事件也会愤愤然一副正人君子相，但一涉及到自身，便会祭起“不能对诗歌进行道德评价”的旗子，仿佛诗人是超然于社会、大众之外、之上，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全然不懂得知行合一，不懂得道德的自我完善是诗人的必修课，而且应当先行。
　　 这使我想起了老舍先生。老舍先生被称作“人民艺术家”（诗人是艺术家其中一类），这个称号不仅是对其艺术成就的褒奖，自然也包含着对其道德的赞许。其实，强调诗人的品德修养，并不是要把道德当锁链来束缚诗人，而是诗人这一称谓的客观的、必然的要求。如果可以把诗人看作一个职业的话，那么他就是精神产品的制造者。正所谓“文如其人”，一个精神产品的制造者，其道德素质的高下必然决定和制约着作品的精神境界，这是已被大量的创作实践所证明了的客观规律。“中国古代诗人讲求风骨。我理解风骨便是人格在诗中的中流砥柱作用。”/“人格之高下，常决定诗格之高低。”。（《闲哉诗话*人格篇》）那些当众把自己脱得赤条条一丝不挂，那些两眼紧盯着女性器官的“诗人”，其作品可想而知，无论冠以怎样的名义和口号，只能让诗人和诗歌蒙羞。
　　 如此看来，给诗人这个称谓提出一个道德标准就不仅是必要的，而且还非常具有现实意义。
　　
　　 *诗人的品格
　　
　　 那么，什么是诗人的品格？怎样才算是高尚的人？又为什么要强调诗人的品格呢？
　　 “屈原吟：‘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鲁迅吟：‘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这都是一种人格美。”（《闲哉诗话*人格篇》）
　　 耿林莽先生在这里给我们定义了诗人的品格，可以概括为：追求真理，崇尚自由，不畏权势，为民服务；给我们提指了学习的楷模：古代的屈原，现代的鲁迅。是的，诗人大都是理想主义者，是感情丰沛的群体。他们大都桀骜不驯，追求心灵的自由，以人格魅力书写人生，虽不能创造历史，但在我们这个有着悠久诗歌传统的国度里，却也为社会的文明与进步发挥着作用。
　　 为什么要特别强调诗人的品格呢？这是由诗歌这一文体特点所决定的。在所有文学形式的主客体关系上，诗（抒情诗）的主体性最强，几乎与客体保持着高度的一致性。叙事文学（如小说和戏剧）的主体性表现是间接的，作者一般不直接出现在作品中，而是躲在人物和故事情节的背后，读者一般也不大可能通过阅读就可以直接认知作者。譬如我们读《红楼梦》，看到的是宝黛爱情、荣国府和宁国府的兴衰，而不是作者曹雪芹。但抒情诗大多情形下则是主体与客体的统一（至少中国传统诗歌是如此），诗人塑造的形象就是诗人自己，譬如我们读屈原、读李白，等等。如是，决定诗品高低的往往不仅是诗艺，更重要的是诗人的气质、学识、修养等人格元素。毛泽东的一首咏雪词何以成千古绝唱、无人望其项背，不是天下诗人的诗艺不能与其匹敌，而是无法具备诗人那种傲视群雄、创造历史的领袖气质。我们可以优美，也可以壮美，但毛泽东诗词中高扬着的领袖气质的崇高美，我们无法企及。因此，歌德说：“在艺术和诗里，人格确实就是一切。”（《歌德谈话录》）
　　 当然，人的品格也不是单一的，而是复杂的、多方面的，人人都是如此。所以，在诗人与作品的关系上，不能把人品和诗品简单地划等号。但是，诗人要做感情的抒发、心灵的吟唱，提高个人的素养不仅是必须的，有时甚至是痛苦的。“在金钱、权势与庸俗世态面前作一个孤独者，也许是一种高尚的孤独者。”/“诗人、作家、艺术家都应是这样的孤独者。”/“从这个意义上，可不可以说，孤独不仅是一种艺术境界，也是一种思想境界。”（《闲哉诗话*人格篇》）在物欲横流的情形下，读此，确有振聋发聩之感！
　　
　　 *诗人的担当
　　
　　 “对十年民族灾难无动于衷，对民忧患漠不关心，对贪污腐败以权谋私毫无愤慨，这样的诗人很难写出有分量的作品。”/“我越来越认识到诗人肩上有着拯救人的良知，净化人的心灵的神圣使命的负荷。”（《闲哉诗话*诗与诗人》）
　　 这里充分反映了耿林莽先生作为一位优秀诗人的社会责任感和价值观。
　　 中国传统知识分子一向有积极“入世”的传统，从屈原到杜甫、白居易，再到“五四”时期的一大批诗人（文人），他们关注民生，关心民众的疾苦，强烈的社会责任使他们不仅创作出了不朽的诗篇，实现了自我的价值，同时也赢得了民众的敬仰。“一个人活着，生命的意义何在？是权欲的扩张和占有吗？不。”/“是空间与时间的扩展与延伸，创造；物质或精神财富的创造。这创造物便是你生命之空间的扩展，以及有限生命之无限的延伸。”/“于是你便从有限变成无限，成为伟大的存在。”（《闲哉诗话*并非与诗无关的领悟》）
　　 当然，诗毕竟是一种艺术，是美的创造。诗人在履行社会责任时，要处理好两者之间的关系。“并不是说必须以此为主题，更不一定直言不讳地大声疾呼。诗人完全可以写任何与此无关的诗篇。但，有了这种思想感情的积淀，便会在作品中自然浮现，或隐约其间。”（《闲哉诗话*诗与诗人》）
　　 那么，诗人如何承担这种“负荷”或担当，写出有分量的作品呢？自然是按照诗歌自身的规律，以艺术手段来完成。“思想情绪化，将思想溶于情绪之中，在诗液中弥漫或流淌。”（《闲哉诗话*诗与诗人》）可惜，眼下有些“诗人”，他们也热衷于“干预生活”，可由于自身境界不高、诗艺不精，只会空喊和谩骂，满嘴污言秽语，不仅作品显得苍白无力，也歪曲了诗歌的社会功能，糟蹋了诗歌。“诗是一种创造。它不仅是现实的反应，也不仅是思想感情的交流，而且是一种精神财富的创造。”/“为人类创造美，增加一种高端的精神财富，从而丰富了人类的生活以至于人类自身，这才是它的真正价值之所在。”/“诗人之所以崇高，就在于此。”（《闲哉诗话*论崇高》）
　　
　　 *诗人的修养
　　
　　 “一个人不能在精神上超凡脱俗，是很难成为一个高尚纯粹的人，很难献身于一种事业，很难在艺术上有卓越成就，很难成为真正意义上的诗人。（《闲哉诗话*并非与诗无关的领悟》）
　　 耿林莽先生是非常重视诗人的精神境界的，把它看做成就艺术和诗人的重要因素。那么，诗人怎样才能达到像先生要求的那样，做一个超凡脱俗、品格高尚的人？毫无疑问，就是要加强自身的修养，而途径之一就是学习。“人一辈子要读几本书。精度，读懂了，受益无穷。”/“作家一辈子要读几个人，读懂了，真正理解，相知，灵魂深处全部透澈地熟悉，受益无穷。”（《闲哉诗话*人格篇》）
　　 耿林莽先生非常重视读书，他的弟子们去看望他，他必定要问的就是“最近读没读书？读了哪些书？”在这里则反复强调：要读几本书，精读；读几个人，真正理解，“受益无穷”。可见先生用心良苦。
　　 是的，在全民焦虑、浮躁的今天，读书已成了一种奢侈，甚至写诗的人不读诗几乎成了普遍现象。我们现在都在感叹不出大师，都在呼唤大师，如果从自身找原因的话，是否与不读书有关呢？读书是提高人的涵养的一个方面。“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前者讲的是学习，后者讲的是实践。具备了这两方面，人的素质才能提高。现代文学史上很多大师级人物，不仅饱读中国诗书，对外国文学也能读原文，还能以外文写作。今天的我们，那些号称这个“先锋”、那个“什么什么派”的“大师”，有多少能读懂原文？更不用说用外文写诗了。诗是不可以翻译的，你不能读原文，不能像梁实秋、徐志摩等人那样直接从国外作家、诗人的原著中学习借鉴，只能嚼别人嚼过的馍，那就没有馍的原味了，也不知天高地厚的藐视前辈、号称“大师”，只能是东施效颦、邯郸学步，让人贻笑大方了。
　　 要想成为大师，靠炒作是不行，还是老老实实坐下来读读书，学习学习，虽然这很苦，“这并不容易，要以全身心，整个灵魂去拥抱”，（《闲哉诗话*人格篇》）但这确是提高学养、成为大师的必经之路。
　　
　　 2012.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