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米面
　　 文/瑜儿
　　 前几天，兰州的二姐夫出差到西安，顺道来看岳父母，临走时我问母亲给带点什么东西，母亲说，那就带点玉米糁玉米面吧。兰州没玉米，勉强算个稀罕。家里的玉米糁是过年时磨的，冬天喝，丈夫走了我熬稀饭基本用糯米，还剩很多。玉米面拿得少，现在基本没人当它主食，也就做个面扑什么的罢了。
　　 电话里跟二姐聊起玉米面。二姐只是笑，我知道她笑什么，有关玉米面的故事，在我们家，能说出一箩筐来，我们姐弟四个都是吃它大的。直到我出嫁的前几年，那金黄的颜色才不再出现在家里的饭桌上，替代它的是雪白雪白的小麦面馒头。
　　 极小的时候，我对粮食是没什么深刻感觉的，吃东西也不挑，管饱就行，实际上也没的可挑。家里是常年超支户，地里打下的麦子是留着卖钱的，除了逢年过节会见一点白面，平常的日子饭桌上永远是蒸的心里开花的玉米面馒头，贴饼子，稍好一点的就是放了糖精蒸出的四方大块玉米面锅塌。玉米面做的馒头，第一顿热乎时吃还好下咽，冰了冷了就实在的不好吃，于是母亲言传身教，自己拿块吃得津津有味说：玉米面甜丝丝的，养人，看看你们一个个长的，多结实！于是我们也拿起一块大口咬小口咽，母亲就高兴了，有时还用油稍微的煎一下，撒一点盐，这就是最美味的做法了。
　　
　　 到我上中学时，家里的环境稍微有一点改善，时不时的玉米面里会掺进一些白面，蒸出的馒头也不那么金黄金黄的。那时学校离家还有一段路，来回的赶有时也来不及，于是很多时候就带点干粮在学校呆一天，等到放学了教室里的同学们走干净了，我才敢拿出自己的玉米面馒头，也不要菜，怕人看见就那么低着头掰着吃，一边吃一边捡抽屉里的碎渣渣。家里孩子多粮食很紧张，父母都是省了先紧我们自己常饿肚子，还要干很重的体力活，于是我的饭量变得很小，馒头一天才吃一个，甚至有时不吃，喝点凉水把干粮又省回去给父亲吃。在这个家里，我和父亲是最能饿得，不同的是父亲可以连着饿，我只能饿一天。
　　 那时家里常吃一种叫驴蹄子的饭食，大致做法是把玉米面用开水烫好，捏成团，再拍成块状，用刀切成薄片，下到锅里煮熟，捞出后调上油盐酱醋就那么吃。一顿还好两顿三顿的我们都喊受不了。没什么滋味还硬硬的吃了胃疼。吵着要吃面条，母亲给闹得没法，只好干的稀的给我们做面条，而父亲仍是顿顿驴蹄子，我问他：爸，这么难吃你怎么老吃啊？父亲笑着说：我就爱吃这个，天天吃也不腻！等到我出嫁了有一次突然想起来，就问父亲咋老不见吃驴蹄子呢，父亲大笑说瓜娃，谁爱吃那个，你当你爸不知道白面条好吃呢！
　　 玉米面鱼大概是我最爱吃的唯一用玉米面做的饭食，母亲常打搅团，我不爱，于是母亲用漏鱼筛子漏出许多金黄色的小鱼来，凉水里浸透捞出来控掉水分，调成酸辣味道，我一口气能吃两碗。打搅团很费力气，时间也长，母亲搅得胳膊痛又换父亲来搅，做一次可以吃好几天，滚烫的搅团舀出来摊在茶盘里晾凉，第二天切成小块凉调当菜，中午放些自家的酸菜煎着吃，现在人也吃搅团，只是都是纯麦面做的，漏出的鱼我也不是很喜欢，很怀念以前母亲做的纯玉米面的味道。只是母亲的胳膊早没了力气再也搅不动了。有时得空我也做一两顿玉米面食，不为解馋，只为不忘记父母曾经的辛苦……
　　 记忆中，有一年的秋天的夜晚，正是玉米收获的季节，白天掰回的玉米棒子全倒在自己门口的小场畔上，高高的小山样，于是我们姐弟都给赶去剥玉米。父母则把玉米棒剥成粒，粮食要接不上了。新鲜的玉米要赶紧晒干磨成面续上，一家人都坐在门口，就着明亮的月光剥玉米，已是快十五了，月亮光特别明亮，淡淡的清辉，洒在我们每个人脸上，那月亮光亮的哦，甚至可以看清我们每个人的脸部表情。父亲和母亲说着笑话，逗得我们姐弟四个大笑，一直剥到十一点多，剩不多一小堆，可是我们都觉得好困了。没人再做声，这时父亲喊饿了，于是母亲回去用油煎了切成片的玉米面馒头，又捞出一大碗腌制好的咸辣椒，我们每人一片馒头一根辣椒，吃得津津有味，二姐站起来说：瞧我们的生活多美好，我给大家总结下，说着念了几句：梭梭驴蹄子，油炕馍叶子，一人肘（拿的意思，音）个浑辣子！哈哈，父亲直夸二姐有才，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气氛又活络起来，直到我们把那点活全干完，月亮早已沉下半边……
　　 前阵子二姐也回来过，我和她在厨房回忆起这一段，都异口同声念出这几句来。念完哈哈大笑，我想在她的心里，一定也深刻的存有这段记忆的吧，那明亮的月光，那曾经一起的欢声笑语，苦乐甘甜，又岂是时间可以抹淡……
　　 现在的生活好了，玉米面早已退出我们的生活，从主力军降为可有可无的调剂品，大量的用途怕只是作为饲料而种植。就是偶尔做一顿孩子们也是只稀罕几口就不吃了，大块的白馍馍面包被浪费扔掉。就连面条这些最基本的也被方便面代替。市场上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垃圾食品，有害毒素，源源不断地被孩子们吸收，正式的粮食拒绝吃，垃圾食品吃不够，我这个传统的母亲也赶不上时代的潮流，只能无奈的举手投降了。一次跟侄媳妇聊起，她竟大笑说，你不知现在大餐厅酒店，玉米面窝窝头要卖到多少钱一个吗？人家那可不是普通的玉米面窝头，里面有牛奶有蜂蜜……
　　 她杂七杂八的说了一堆听得我晕头转向，突然想起十年前，见过世面的堂哥结婚时，在西安大酒店摆的席面。其中有一道菜，叫玉米羹，小小一茶碗标价四十块，吃席回来的亲戚们都骂，去他妈的玉米羹，家里一大锅没人吃，弄到酒店来糊弄俺们乡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