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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事员日记(4-7)

作品名称:办事员日记      作者:今音      发布时间:2012-01-18 18:50:38      字数:32023

四历历在目
上个星期五,在姚港海轮码头405泊位,正好有一艘南海航运公司的“达明”轮停靠在那里,黄伯圣灵机一动,和万明、辛回南三个人坐着一辆面包车去了,说去作市场调查。
黄伯圣迈向舷梯的步履艰难,气喘嘘嘘不说,还一步一歇。辛回南走在他的身后,万明走在头里,辛回南一边走,一边说:“处长,要不要我来拉你一把。”黄伯圣说:我这么重,你还能拉得动我,我能走,你们也自己走吧,谁也不用拉谁。”
三个人上了船,辛回南举起照相机,让他俩端好架式,并且说:“准备照了。”黄伯圣马上喊停,他让站在边上的海轮政委帮忙,说:“请你帮我们三个人一起照一张。”辛回南站在黄伯圣的左边,万明站在他的右边。这艘“达明”轮是刚从宁波北仑港来的,船上装的全是武汉钢铁厂的工业原料非粉。由非洲运到北仑,这叫一程矿,然后,由海轮再运到江海,这是二程矿,从江海中转去武汉也叫三程矿,用的全是一千吨到三千吨之间的驳船,一千吨的船有人驳居多,每一艘船上大约有四个人,两千吨和三千吨的船是叫无人驳。
黄伯圣照完工作照之后,当着船政委的面给辛回南上了一课。辛回南聆听的样子十分谦和,这在满足了黄伯圣的虚荣心之后再一起商议如何下船。辛回南说:“我走在头里,黄处长居中,万明押后。”黄伯圣说:“好,就这么下。”他还说:“我们往下走的时候,要胜似闲庭信步,要拿出大无畏的革命气概来。”辛回南不敢怠慢,他走一步,黄伯圣紧跟一步。好不容易来到了岸上,黄伯圣用手搭起晾棚,把头仰起来,说:“乖乖,这么高哇,回南,你的聘干问题,我马上帮你解决,这样的话,你一个月能多拿二百多块钱。”
辛回南马上说:“谢谢处长。”只见黄伯圣把手向空中一挥,说:“走,到双龙酒家喝一杯去。”辛回南不会喝酒,所以也就不会敬酒,黄伯圣讲辛回南平时做人太实在,“人要逢场作戏,所以说呀像你这样从前搞政工的人,人际关系处不好,有一多半是自己造成的。”社会是一所最好的大学,前苏联的作家高尔基没有文凭,在市场经济中有个文凭当然好找工作,可是没有大专文凭的辛回南,在当上干部之后又被人拿掉,然而现在要重新聘,这其中的难度不小,有人也把文凭看作是一张站台票,可是,每一个人的生活道路长着呢。黄伯圣说:“来,万明,回南不喝,咱俩干。”
辛回南马上说:“我也干。”黄伯圣朝辛回南竖起大拇指,按找黄伯圣的意思,做人就是要这样爽快,要适应社会的话,这活不是人人都能学会的。黄伯圣说:“对了,就这么喝,回南,慢慢喝,你喝酒不如你老哥,你老哥一顿喝八两没问题,对他来说,那简直是毛毛雨啦。”
酒过三巡,黄伯圣让万明透露点内部消息出来听听,他问道,“万明,把你听来的一些消息说出来听听,我是你老哥,你讲点最新消息出来听听,怕什么泄密,难道我的级别还不够吗。”
万明碍于辛回南坐在边上,他不好意思起齿。万明想了一想,说:“回南也不是外人,那我就说了吧,”于是,他又喝了一口干红,把嘴一抹,正式开讲,“长江轮船总公司,号称十万人马,上至四川的重庆,下至申江;手上有客轮、油轮、还有货轮,这个实力雄厚,只要你看看庐山疗养院你就知道了,如果,什么时候长航把那个疗养院给卖掉了,那时候我才相信,长航也该到跨台的时候了。”
黄伯圣认为现在长航还没到谈虎色变的时候,目前还没见垮。在座的都有点担心,担心这以后的饭,越来越难吃,只是吃多吃少的问题。黄伯圣说:“听说公司要改革了。”
现在长航几家大公司都在往外拿方案,南海市公司不希望改,因为南海市公司地域条件是国际大都市,长航上面几家的公司效益都不好,所以他们希望改,因此也提出了一个什么,“西进东出”的战略部署。黄伯圣平时也不多学习,他对这个战略有点陌生,他好像对万明说的话保持怀疑,他说万明是不是喝多了。
万明没有喝多,万明只是想对在座的各位提个醒,但绝对不是什么危言耸听。万明说完话还把手朝上一扬,他没喝多怎么看上去就有点醉意。醉翁之意不在酒,意在沛公。后来,万明喝得脸红脖子粗,其实,万明不会喝酒。
辛回南听了万明的一席话后,抬头见天色已晚,就想早点回家。没想到,万明把手一摆,表示今天谁也不能提前走,“吃完了饭,咱去包房唱歌,然后再叫几个小姐陪陪。”
黄伯圣两手一拍,接着用手一招,一个小姐走上来,黄伯圣朝她耳语了几句,瞎得万明连连摆手,他说他只是说说玩的,“小姐,你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万明显出了胆怯。
按理说,黄伯圣今天出来,应该把办公室印主任带上才对,但是,黄伯圣没有这样做,黄伯圣有一条原则,在妨碍自己前途的问题上,就是亲娘老子,他也会把他们板掉。像万明和辛回南这样的人,黄伯圣不担心,他担心印汉兵他们,那些人要请假回去休假,黄伯圣没拦他们。把那些人放走省心,如果放在眼皮底下太闹心。长阴巷办事处还有几个中层干部也想请假,黄伯圣也同意了。
今后,印主任在黄伯圣面前恐怕想再往上升一级的愿望,恐怕实行起来有困难。印汉兵这个人向上爬的愿望实在太强烈,而黄伯圣对那姓印的小子,想当党委书记一职的愿望有点怵。于是,黄伯圣决定把这个机会给它堵住,因为印汉兵这个人,平时把谁也不放在眼里,一副狼子野心,这一套不知跟谁学的,黄伯圣看着印汉兵拿这一套来对付自己哪能甘心,结果,两人从暗地里使劲变成了明面上的互相指责,闹得不可开交。黄伯圣原先认为是辛回南对自己目前构成的威胁最大,弄了半天却是印汉兵在里面作怪。黄伯圣决定暂时先把辛回南放在一边。
黄伯圣现在跟辛回南在一起吃一顿饭算什么,如果吃一顿饭都能解决问题的话,黄伯圣便会觉得自己的档次实在是太低。
辛回南在他们的劝说下,终于学着敬酒了,黄伯圣让他坐下,一个一个地敬。辛回南在学习,他在学那些书本上学不到的东西。辛回南从前不会这些东西所以吃了许多亏,可他现在的心里还在矛盾着,这酒桌上究竟有多少真情?
看得出,辛回南的适应性还相当差,可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从前怎么会干上政工这一行。辛回南不认为自己是一棵大树,但是确实招风。曾在黑龙江省委党校学习,辛回南的一些朋友喜欢在上课的时候给老师递条子,出难题,辛回南觉得这样做有点与人为难,现在,辛回南在这里,他给谁递条子,就连他想转学的念头,过去也被厂里的书记邵连心一口拒绝,有的人就是不愿意把机会留给辛回南。邵连心在辛回南眼里,也是一个不大好说话的人,不大清楚邵连心当初为什么和辛回南在暗地里较劲。辛回南原先在邵连心所在的船厂里做过事,那时候,辛回南就是一个工人,工人读党校在邵连心看来好像有点可笑,就是读到毕业,辛回南毕了业难道还有顶替邵连心这个书记的念头。这也说不准,不得不防。
黄伯圣心里也是担忧这个,只不过是邵连心像一道拦河坝那样已经拦在了黄伯圣之前。辛回南从北方回到南方,他走这一条路要比其他人走的坎坷,还有不安。辛回南也是一个直性子的人,他好像没有地方说理去,他就是说了,也没有几个人能听他的。
酒席散后,黄伯圣约辛回南下周一的上午,在他办公室里见面再谈,刚才,黄伯圣喝完了最后一盅酒,就已经下决心要把辛回南扶正,由他代替印汉兵的办公室主任职务。但是,到了星期一,黄伯圣不见了。情况真是瞬息万变。
还没等辛回南继续想下去,公交车就到终点了,他一下车便碰上港务局总务科的葛昌辉。葛昌辉说辛回南回来真好,辛辛苦苦把栏杆给修好了,辛回南却不露面了,他说他知道辛回南已经跟那个李会计好上了,他还不许辛回南跟他表白,葛昌辉说他不会管辛回南那些破事,葛昌辉只要工钱,葛昌辉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不给工钱我们就断水,然后再把电一掐,看谁亨。”
葛昌辉在胡说八道,于是,辛回南马上转身到附近的小卖店里买了一包烟送给葛昌辉,说:“今天我真有事,我还得去找黄处长,要不信,你陪我去,我还会赖你钱吗,等黄处长回来,我一定给你钱不就完了嘛。”葛昌辉嫌辛回南把话说得太简单了,港口和航运两家,平时这两家子的人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远亲不如近邻。葛昌辉终于说出实情,他说他最近从中东回来,却被分配一个在总务科收水费电费的工作实在是心里不甘。他出过国门,到过也门和阿拉伯,他不知道什么叫港航是一家,他批评辛回南做人太老实,所以就提拔不起来。
现在说港航一家这话有谁相信,现在有钱就是一家,没钱就是两家,这话就是江海港务局局长秦海涛亲自在办公会上讲的。如果外人没有饭吃,身边又没带钱,到了长阴巷办事处会有人管饭吗。葛昌辉似乎在苦中找乐,今天这顿饭还有酒,都是由长阴巷办事处出的钱,李月苗其实也不想做这个难人,只是今天的心情太糟糕,关于这个,葛昌辉也看出来了,他以羡慕的口气唤辛回南为辛哥。
辛回南也理解此时的葛昌辉说这番话的苦衷,或许说,辛回南有女人缘,但是,辛回南在官场上却混的不咋地,但人家辛回南不是这样看问题,人做事要凭良心,他和李月苗之间,也在凭良心做事,包括说话也是如此。如今,黄伯圣连个头都没露,不会像是在情人家里。葛昌辉说辛回南做事一根筋,接着,葛昌辉朝辛回南做了一个飞吻,看得出,葛昌辉在跟辛回南逗乐的过程中,同时也安抚了自己的心灵。
下午两点,辛回南还在那里一刻不停的拨着电话,凡是能想得到地方他都拨过了,可就是不知道黄伯圣在什么地方。隋宇宙和肖苏不是说黄伯圣在医院抢救吗,就是没人去医院打听。不是不去,而是辛回南怕有人设局搞名堂,所以不敢去。
这时候,好像肖苏也越来越急,她像只老鼠来回不停地在走廊上窜来窜去,肖苏还不时把脑袋伸进来,她此时非常想需要了解辛回南这时候在想什么,她说:“你还没找到黄处长,你不用找了。”肖苏说完话有点语塞,肖苏忙把嘴捂上,说:“我没说啥,我不知道,我没说啥,我不知道。”
辛回南连忙放下电话听筒问肖苏这是怎么了,辛回南或许已经看出了她心中的惶惶不安。肖苏明知道此时李月苗正在医院里,在这个办公室里,不知怎么搞的,肖苏的神情开始恍惚,她的思绪就像游离于躯壳般一样,正在向某一个方向飞逝,接着就是听得一声很轻的“咚”声,这个声音非常地轻盈和潇洒地,然后,好像又是不顾一切地消失在天的西边。
肖苏跌坐在椅子上,方才觉得这把椅子冰凉,女人的手也在微微颤抖,肖苏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她刚才多么想开口对辛回南说,你不要找了!但是,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对辛回南说这个话,说了,辛回南他可以少走许多弯路,说了的话辛回南可以不要在这么兜圈子了。
对有些事情不能想得太简单,辛回南这个男人也是一个可怜之人,单位里的好事情轮不到他,可是那些破事,却始终都在围绕着他转。上午,隋宇宙有话在先,他不允许肖苏把他说的话告诉给辛回南听,这叫打时间差。如果,辛回南早点知道黄伯圣的下落,凭辛回南的机智,他会马上向上级的南海市航运公司汇报,公司会在第一时间里非常迅速地作出安排,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公司的工作组会在第二天的一早就可以登船出发。隋宇宙可以说一直在暗中观察,不知道他是害怕了还是太过于心机,他的第一步计划也就是让辛回南到医院去查访的目的没有达到。
肖苏这个女人这时候好像把自己的心思放平稳了,她不再觉得自己的心脏在发闷,她最好把隋宇宙上午在电话里对她的交代忘掉,肖苏一旦意识到这里,她突然一下子把自己的牙关屏的紧紧,她从椅子上站起,开始在办公室里围着一张椅子在打转,她要调整一下自己的思路,她想自己怎么这么倒霉啊,偏偏在星期一的大清早发生了这些怪事。
辛回南一看墙上的挂钟,这时候已经指向下午三点整。他不由得觉得自己的后背心拔凉,如冰水浇透了的感觉,使辛回南的手也开始颤抖,眼下的辛回南正在作出一个惊人的决策,这个决策是否妥当,这将涉及到自己以后的命运,如果不这样的话,自己恐怕在这个长阴巷办事处会犯下一个不可饶恕的罪。辛回南又开始拨起电话号码,只听键盘在一声声的回转。
江海市公安局的事故科,在电话里介绍江海市今天一共发生两起重大的交通事故。“我想问一下,有没有个姓黄的,什么,他的儿女已经到了你们那里,那好,我们马上到。”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这时候,肖苏也好像感觉到了什么,只见她匆匆进了领导的办公室,她问辛回南,“他怎么了,就是那个黄,黄处长啊!”辛回南没有直接回答肖苏的问话,眼下当务之急的事情是赶紧向上级南海市航运公司汇报!
辛回南把头仰起来,天哪,看来真的是发生大事了,辛回南拿起内线电话,说:“南海市航运公司吗,我报告一个重要情况,黄伯圣出事了,具体情况我暂时还不大清楚,我马上带人到公安局事故科去。”南海市公司经理办公室方主任还在刨根问底,说:“你能否确定就是老黄出事了吗?这个问题,我告诉你辛秘书,谁要是在这里面搞名堂,我让他吃不了兜着走,你敢保证,你们的黄处长就不会再回来了?我告诉你,假如你谎报军情,你可要负全部责任。”辛回南撂下电话,他这才发现肖苏一直在这么看着他,看得辛回南的心情更加沉重,他现在或许会两头不捞好,那边南海市公司的人对辛回南的所作所为有想法,说他把电话摔了,在这一头,办事处里连一个中层干部都没有,上午来了一个吴明强,他还躲了。
“肖苏,你看家,记住,把电话守住,”辛回南思考了一下,他认真地对肖苏说完便匆匆下楼,他对调度室里两个人当中的一个,说:“萧宗,你现在跟我走一趟,到公安局事故科,对,马上走。”辛回南从生产调度室里出来,他又来到了动力科,正好看见平为昌在里面吸烟,他一看辛回南的表情马上就明白了,肯定发生大事了,“好,我也跟你去。”
三个人坐在一辆的士上,谁也不作声。这时候还有什么事比长阴巷黄伯圣的失踪更重要的,长阴巷自从有了这个办事处以后,才好像有了一点扬眉吐气,要不就跟这死沉般的过去没啥样两样,长阴巷的过去就是一条宽不过五米、纵深却有百米长的曲里拐弯,还有一家旅社简陋又肮脏,价格虽然不高,还是无人问津,这家旅社是长阴巷的又一个标志,因为巷子在这里来了一个九十度的拐弯,老远就看得见那幢三层的家属楼。小旅社的脸依然迎着巷子口张望,毕竟离大路口还有三十多米远,小旅社在期盼中有点黯然失色,但这条巷子铺就一条水泥路,还属于江海港的管辖范围。
长阴巷办事处设在一幢港务局的家属楼的二楼的一半,还有一楼的一半,这两个一半,就以交通部一张公文,以及一张很薄的江海港港务局固定资产划拨表的六联单凭证就算交接了。


五举棋不定
南海市航运公司坐落在外滩。黄浦江上汽笛长鸣,百舸争流。刚才,办公室主任方知新在领导召开的紧急会议上作介绍,电话是江海市长阴巷办事处一个叫辛回南的人打来的,说那里的老黄出了事,现在,那个叫辛回南的人,已经带人前往江海市公安局的事故科核实情况。
党委书记江林建议说:“现在离下班还有点时间,大家议一下,看看那个辛回南汇报的情况有多少准确性。”江林说完话,然后又用铅笔敲敲桌子,说:“请大家安静些,要相信我们,我们还是有这个能力来处理这个突发问题的,下面谁先说。”
“我先说,”公司政治部主任肖楚明,朝上推了推架在鼻粱上的眼睛,他略微沉思了一下,他觉得这里面假如是那个辛回南搞恶作剧的话,那么,这个人的胆子也实在是太大,没事怎么能开这种玩笑。南海市航运公司党委,在南海市市属于地、师级单位。南海市公司为了把江海市长阴巷办事处建设好,从南海市市派过去好多中层干部。
肖楚明的怀疑不是没有道理,为什么公司派去的干部连一个消息都没有报告过来。平时,派去江海市长阴巷办事处的中层干部,几乎每天都有电话打给公司有关部门或者是领导,今天偏偏是辛回南打来的电话,他感到疑惑。
据公司干部处的人了解,辛回南的办事员任命还没有正式批下来,因为是长阴巷办事处对他的争议很大,奇怪的是,辛回南怎么会打这个电话过来,公司怀疑长阴巷办事处这几天有点不大正常,一
个堂堂的处级干部说没了就没了,或许这里面的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干部处的人在会上分析说,“长阴巷办事处最近一个阶段听说是闹的很凶,据说辛回南已经被黄伯圣安排到水上基地去接受锻炼也刚上岸,就是不知道今天为什么是他打电话来向公司报告黄伯圣出事的情况。”
无独有偶,因为辛回南在前一个阶段,他在无意当中曾经把南海公司的党委书记江林得罪过,那是因为辛回南为了自己妻子的调动工作竟然在半夜里给江林打电话,江林接着电话以后心里非常恼火,第二天上午一到公司就说起了这件事情。
那天,江林把主管物资的副经理田淑奇找来,让她和辛回南的哥哥辛回良谈谈,让他好好管教一下他的弟弟辛回南,但是,辛回良也把话说得很策略,意思是说弟弟大了,大了就有大了的注意,如今家里的人也管不了他,因为他在外地工作了十七八年。田副经理把辛回良的这些话,如实地向江林作了汇报,江林听了之后,好像有点一筹莫展。
然而在江海的长阴巷办事处,在黄伯圣之前还有一任处长名叫李布韦,他为了在江林面前表示一下,编了一个夜半骚乱的理由,在一年的聘干期到期之后把辛回南解聘,但是人还是留在办公室做秘书。这有点不正常。李布韦说:“就这么办。”
那天夜里为电话的事,不能说江林没有怀恨在心,至少是怀了一点,从今以后,辛回南若要在官场上继续谋发展,这条路已经被江林封死。江林虽然没这么说,可是下面人会察言观色。辛回南选择在半夜打电话不会是太阴险吧,一个刚步入长航的新兵,他从哪里知道半夜打电话多半是船出事故的噩耗。再说艾华被李布韦退回江海船厂之后,却被丁一民破例地安排在物资科受到重用,这种安排甚至连辛回南也蒙了,他当时在猜丁一民怎么就不和李布韦一个鼻孔出气。在丁一民的心里,他把辛回南和艾华两个人是分开的,一码是一码,从不掺合在一块。可是,丁一民老谋深算,他让艾华一到厂就当上了办事员。在李布韦和黄伯圣之间,究竟谁好谁不好,丁一民想让辛回南好好摸一摸自己的良心想想,然后再说话。
江林劝在座的各位,先好好听一下公司副经理袁永芳的发言。她说:“我们现在根据刚才经理办方主任讲的,就算江海市长阴巷办事处处长黄伯圣真的没了,就算那个辛回南在欺骗我们领导。”江林把她的话打断,说:“我的意思是赶快成立一个工作组,人员可以由干部处牵头,但是目前,我们应该首先确定一下办事处的负责人。”
政治部主任肖楚明说:“总不见得让辛回南在那里当负责人吧,”他好像有意思要把话头继续挑开,又说:“就凭他半夜三更给江书记打电话的表现,恐怕做一般干部都难胜任。”关于长阴巷办事处的问题之火,又一点点在这个南海市公司的高层会议上烧了起来。这可真的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袁永芳有点急了,大声说:“我真搞不懂,我们派去那么多的中层干部都是干什么吃的,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现在需要他们了,可他们倒好,都不见了。”江林心里明白,假如家在外地的中层干部都回去休假的话,那里不是还有一个本地的中层干部吴明强。江林在琢磨,据丁一民反映,那个吴明强平时跟黄伯圣的关系很密切,这个人在这个非常时期干些什么,这也对他本人是个考验。吴明强没向公司报告情况是他对黄伯圣的情况不清楚。
这时候,一直没有发言的陆国遥经理终于说话了,他所介绍的吴明强整天在扑在工地上忙,他哪有时间到机关去顾及这些事情。他提了一个建议,依他看,要么就派江海船厂的丁一民,暂时先到那里去负责一下,丁一民是长阴巷办事处党委委员。
江林听了之后赶紧把头点了又点,这话说的正中他的下怀。江林又何尝不是这样想的呢,只不过是借陆国遥的嘴说出来而已。如果黄伯圣真有什么三长两短,那倒也去掉了江林的心病。在江林的想象当中,现在这个时候的辛回南,大概正在公安局的事故科里核实情况,如果现在把丁一民马上派过去,至于江海长阴巷办事处的真实情况,丁一民马上会在最短的时间内报过来。
假如在丁一民和黄伯圣之间作选择的话,江林肯定会喜欢上丁一民而不会是黄伯圣。黄伯圣这个人爱顶撞领导,江林好像也有弱点,其中之一就是无法忘掉那些所谓鸡毛蒜皮的小事。但是,黄伯圣触犯了江林,他必须付出代价,那么这双小鞋,江林早晚会给黄伯圣穿上也不奇怪,现在这双小鞋,或许用不着江林再为黄伯圣预备了。丁一民这个人选,正在南海市公司的领导会议上酝酿,如果江海长阴巷办事处真像辛回南电话里说的一样,那么,作为南海市公司的高层应该有所动作,这个动作的核心操作并不是由南海市再派一个处长过去,而是从江海市的长航系统的干部中挑选一个。当年,挑选黄伯圣当处长的时候,江林正好出差去无锡开会不在家,是党委副书记陆国遥召开的会议并作出的决定,现在江林只是感到黄伯圣凶多吉少。
这时候在江林的心里,说不上是酸楚还是欣慰,他对失去这样一位下属有点无动于衷,这个原因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如果黄伯圣的噩耗一旦被确切的话,那么,江林要对长阴巷办事处重新再作考虑,先把丁一民派到那里去,应该说是个上上策。
于是,江林当着经理陆国遥的面对干部处长薛向东说:“由你现在马上通知江海船厂的丁一民,现在马上赶到江海市公安局事故科,并且转告那个辛回南,由丁一民暂时负责长阴巷办事处的工作,让那个辛回南予以配合。”
陆国遥也补充道,“同时想法通知在家休假的办事处中层干部,全部返回,公司工作组在明后两天到达长阴巷办事处进行善后处理。”
陆国遥说完这些话的心情非常沉重,他是一个在毫无思想准备的情况下,突然听到这个消息的人,而且,他要在短时间内接受一个残酷的事实。陆国遥不清楚是什么原因会导致黄伯圣会出这样的意外,看来,辛回南除除没有把核实的消息报来,恐怕黄伯圣真的是有难了。但是,陆国遥在心还是在希望有奇迹出现,比如说,黄伯圣在突然之间回来了,当然,到了那个时候就要对谎报军情的辛回南,狠狠的进行批评不说,还要给他处分,他为什么要和公司领导开这样大的一个玩笑。假如真的是黄伯圣人没了,唉!
政治部主任肖楚明非常会察颜观色。作为政治部来说,该如何对待所谓黄伯圣的一个非正常事件,这也是一个棘手的问题。长阴巷办事处里最近发生了一系列的事情,每一次事情中都少不了辛回南的参与。
辛回南是黄伯圣从北大荒调回来的,如果要顺藤摸瓜的话,那么辛回南是依靠他的哥哥辛回良帮的忙,当然,后来又由辛回良又去找到了黄伯圣帮忙,黄伯圣其实是个出头的椽子,所以先烂。现在不同了,黄伯圣真要是人没了的话,那下一步政治部的工作该干些什么。
想到这里,政治部主任肖楚明还真的有点头疼。这个政治部的地位,它夹在党委和行政的中间,有时侯弄得里外都不讨好。传说,最近在武汉的长航总公司有个文件刚发下来,说是要把处于中间环节的政治部撤掉,现在还没撤,据说是武汉那边的意见不统一。尤其在武汉那边,长航还有好多好多的直属的单位,凡是单位都设有大大小小的政治部或者是政工科,要是把这些机构都撤了话,这些人的安置工作又成了大问题,问题是那些被撤掉的机构里的人全是一些皇亲国戚。看出来了,肖楚明想的问题有点和会议的主题不符合,他要把思绪调整到刚才的会议上才对。
刚才,由陆国遥出面把江林的心里话说了出来,这无疑是一种高风亮节的行为。首先,在座的各位领导看出了陆国遥的胸襟,而这个胸襟恰恰又是江林的弱项。在座的各位心里都有这种潜意识,如果各位领导在会上都直言不讳的话容易把会议搞砸,所以有些事情只好心知肚明就可以了。
殊不知,在这个会上,其实作为经理而又兼党委副书记的陆国遥,已经暗胜了江林一把,两个人的输赢,从来都不会言表在外,而是靠做事情来进行表现。肖楚明就是在这种形势下采取了两面倒,或者说是一种不偏不倚,但是他这样做,江林也会产生想法,这样会使江林加速撤掉政治部的步伐。肖楚明做事也难。
但是,这个会主要还是围绕江海长阴巷没露面的黄伯圣召开的,是辛回南左右了上级公司的整个领导班子,如果辛回南不把这个消息报来,这个会今天就不能开,为了开这个会,江林临时取消了自己的出差,这至少能够说明,江林对长阴巷办事处辛回南报来的情况有一大半是相信的。江林继续问,“看看下面有谁还要说的。”
这时候的袁永芳副经理好像有点为难,在行政上,她是经理陆国遥的下属,陆经理已经把自己的意思都表达得很清楚,她如果揣摩的话那就没必要,如何说话才能既不得罪经理陆国遥,而又不让党委书记江林感到难堪。她心里也清楚,自己能否在副经理的位置上坐多久,这要看陆国遥和江林两个人对她的态度如何。按理说,一个能从基层造船厂的电焊工,爬到现在这个副经理的位置上,非常不易。袁永芳不想在这个时候把话说砸了,因为她上个星期才由工会主席改任副经理,这说明陆国遥和江林从心里还是瞧得上她的。江林并没有把她当女流之辈来看待,而是把她看作是自己的左膀右臂之一,如果说袁永芳是江林的左膀,那么右臂应该是纪委书记章小超。
章小超把江林的话头揽了过去,他头一句话就提到了江海长阴巷办事处的辛回南,他说那个辛回南到目前为止,还一直是他们纪委重点监督的对象,而对这个人为什么说不能监控,关键是现在我们和他辛回南之间,依然是人民内部矛盾。
政治部主任肖楚明却对他说的话不以为然,心想,公司政治部和公司纪委之间的关系,从级别上应该是平级。章小超曾对老婆说他是副局级,也就是说在南海市公司里,除了经理陆国遥和书记江林以外,章小超应该是第三把手。可是,让肖楚明觉得,自己才应该是公司的第三把手,或者在党委里头他就是第三把手。现在的问题是,肖楚明最担心的撤消政治部的事情会不会发生。关于这个问题恐怕连纪委书记章小超都游说不了江林,那么,劝江林早些把公司政治部撤掉的这人又会是谁。已经有风言风语传到了肖楚明的耳朵里,说政治部是光吃不干活的机构,就像一个顶门杠一样把纪委和党委之间的信息给截流了。
眼下,章小超说话似乎也有自己的高明之处,他把话说的既冠面堂煌,然而又把话说得滴水不漏,他说:“在长阴巷办事处党委,我们在那里定的班子人员一共是三个人,一个是刚才提到的丁一民,另一个是原来的办事处书记李布韦,可是,老李刚办了退休手续,还有一个就是黄伯圣,当然,在之前,还有其他人也在那里任过党委委员一职,这个人就是原来江海港务局公安局借调过来的相大年。”
江林仿佛知道他想说的是什么,他忙把话头接上,说:“今天在座的都是党委委员和公司行政领导,今天其实开的是一个党政联席会,要么现在先这么定下来。小薛?怎么打电话到现在还没回来。”然后,江林再把话头给转过来,又说:“现在江海那边就剩下一个小丁了,小丁这个人不错,我这么多年观察下来,这个人很稳重,而且话也不多,从前也是一个起重工嘛!小伙子进步很快,至于其它的事情,咱下一次再议。”
薛向东走进会议室,他放大声音,说:“江海那边已经跟丁一民联络上了,他马上出发赶到江海市公安局和辛回南汇合。”薛向东这么大声说话,有他自己的想法,他不能让在座的各位领导觉得他这个人在这个人时候偏向谁、疏远谁。
“哦,”江林松了一口气。经理陆国遥吩咐薛向东坐下。江林微笑着朝陆国遥小声说:“那么,就请干部部门把工作组的人员名单定一下,争取明天一早出发。”陆国遥点了点头,他表示同意。
章小超觉得自己的话连续被人打断,心里有点不开心,但是,打断他说话的人是干部处长薛向东,接着就是江林似乎也没有重视他说的话,章小超惹不起江林,但他可以捏干部处长薛向东一把。于是,章小超决定先忍一忍,章小超对着干部处长薛向东扫了一眼,小薛这个人怎么说呢,他也有自己的难处,他得按照三个人的意思去开展工作,首先是党委书记江林,其次是经理陆国遥,那么肖楚明在小薛的心里就排在了第三位。至于小薛是否把章小超这个纪委书记放在眼里,那就让他自己掂量着办。
这些细节都被政治部主任肖楚明一一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他立刻明白了在江林和章小超之间,似乎在最近发生了一些小小的变化。谁要是小看了肖楚明,那就大错特错,因为肖楚明在纪委里面也有自己的人丛喜书。这个会开到这里已接近尾声。
经理陆国遥的心态这时候还没有调整到一个最佳状态,因为损失的黄伯圣是他手下的一个得力干将,也是江海市能够完全执行陆国遥工作意图的关键人物,就是这样一个人,现在却不明不白的说没就没了,他不可能想到黄伯圣是被什么人谋杀的,但是他的怀疑依然存在。
庙小妖风大,池牵王八多。虽说江海市不大,但在长江沿线战略上,它一直是长江航运总公司的战略地点,否则交通部怎么会下那么大的决心,非要在江海市设立一个锚泊基地干什么,如果江海那边的黄伯圣真的有个三长两短,那么,交通部在那里搞的基建后续工程,丁一民是否会有这个能力像黄伯圣那样把它继续做下去,这不大好说。
陆国遥心里明白,一直在江海市暗中向公司揭发黄伯圣的人恰恰就是丁一民,而不是李布韦。现在江林已经借自己的嘴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到长阴巷去的主要领导干部也这么快定下来了,难道这是自己犯的一个错误,这个负责人的人选,应该先让各位党委委员和副经理们先好好议一议,然后再集中意见,但是陆国遥也知道,自己说的话如水一样已经泼出去,现在怎么也收不回来。看来,陆国遥像是有什么把柄也被江林捏着。
肖楚明心里想,陆国遥是什么人难道自己还不清楚吗,陆国遥,安庆人,四九年是安庆地下党,在座的谁的资格都没有他老。至于他为什么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同江林说话的观点吻合,肖楚明似乎也有自己的看法,那就是做给在座的各位看的,包扩一些副经理、纪委书记、还有自己这个政治部主任。听说长航集团的干部考核组一行,下个星期就要到南海市公司来进行考核干部,南海市公司也是他们考核的最后一站,在这次考核的人选当中,也把政治部主任列入其中。
再说了,人家陆国遥是搞技术出身,在党委口他只是兼了一个副书记,这是上面的要求,并不是他本人的意思。但是,江林却没有兼公司的副经理,这也是上面的意思。为了这件事情,上面组织部门专门找江林谈过,沿长江六省一市下来,就数南海市航运公司的领导班子状况最复杂,一个是公司所处的地域繁华,早在解放前,南海市就是远东的香港。要说南海市公司的领导层问题比较多,直截了当地说,副经理秦永发已经被公安局抓起来了。肖楚明觉得在这个问题上,自己并没有处在一个风口浪尖上,应该说,肖楚明没有直接插手对这起案子进行调查,而是章小超一马当先参与调查取证。当然,章小超秉承党委书记江林的旨意,他才会有如此大的胆子,作为经理的陆国遥是不是也应该对这件事情有所反省。
半个多月以来,陆国遥已明显见老,何况言语也比从前少了,一上班他闭门不出,这在肖楚明的心里觉得陆国遥这个人有点迂腐。老陆怎么就甘心情愿让江林骑在自己的头上拉屎,改革开放这么多年,看起来党委书记就像一个摆设,摆在那里整天看报喝茶抽烟,再说了,他江林不会抽烟,要论江林的才华,他也是大连海运学院毕业的高材生,按理说,他如果当南海市公司的经理要比陆国遥合适,可是,人家陆国遥和江林相比也毫不逊色,虽说江林是科班出身,但人家陆国遥是老港口,从重庆到南海市,没有一个港口他不熟,在原先的港航一家体制中,从南海市到九江沿途各个港口码头立项还不是由南海市长航局说了算,但是,这些都是过去的老皇历了。如今的南海市长航管理局已经被换成南海市轮船公司,这就纯属变成了企业。既然是企业,那么党委不可缺少,党委下面设政治部也不可缺少,谁知道这形势会变,现在说要撤政治部了,对此,江林心里也不好受。按理说,政治部是党委的一个办事机构,可党委另外专设一个党委办公室,江林有啥事情就吩咐党委办公室的人去做,这样的话就绕开了政治部这个门槛,时间一长,肖楚明也似乎看到了自己归宿,将来是在公司的某一个技术部门随便任个什么职务算了。
肖楚明像是悟出了一点真理,于是他在会上干脆什么话都不说。这时候他感觉干部处长薛向东好像就是一个唯唯诺诺的奴才,假如不是十分小心翼翼的话,他的这个干部处长也不可能干长,薛向东的前任党玉石就是一个例子。如果一个人能够识时务就是俊杰。
陆国遥还是那么识时务,他首先不会当面和江林发生冲突,他而是往往趁江林不在家的时候搞一些名堂。肖楚明同时也非常佩服陆国遥这一点,就是他能捏住江林的七寸之处,陆国遥就像一个捕蛇者一样,有着天赋的机警和超高的政治手腕,不愧是从前做过地下工作的人,也就是属于大伙在私下议论的那种外蓄内敛的人。



六何许人也
既然在南海市公司的高层会议上,一次又一次提到辛回南,而且把他和黄伯圣联系在一块,仿佛这个人真的在长阴巷办事处里影响很大。
那一年,在一个春天的下午,辛回南和老婆艾华,还有养父察先觉三个人,由哥哥辛回良领着踏上了一艘申江轮。辛回良把他们送上船以后下了船,他站在码头上为弟弟他们送行。弟弟他们这一去,据江海那边传来的消息说辛回南到了那边安排工作的问题不大。既然问题不大,辛回南一家几口人手里捏着调令,呆在南海市市的母亲家里也不是个办法,他们早晚还是要到江海市去安家落户,所以决定今天动身。
辛回良下了船,他在码头上一直在看着弟弟辛回南,那张有点熟悉而又有些陌生的面孔。两个人从小在一起长大的往事却又是那么晃忽。辛回南在十七岁那年离开了南海市市,他选择到北大荒生产建设兵团去插队。当时,母亲就说他,不听老人言,吃苦在眼前。而在辛回南到北大荒去的前一年,哥哥辛回良也当兵去了大连,大连的气候还算好,它只能算东三省的一个开端,东北最南端的大连气候不是十分寒冷。辛回良知道弟弟早年去的地方是东北的腹地黑龙江,于是开始离别。在当年,这何止是一家的离别,而是千家万户的离别,这种离别在早几年以前就开始了,而且是全国范围内的离别,应该说是,悲欢离合知多少,春秋尚还度!
那年,辛回良在部队上没有能回来相送弟弟,是因为当时战备紧张,或许这个遗憾只有在今天补上。有一年,当辛回良从海军部队复员回到南海市市以后,只要别人一提起上山下乡,亲人在离别时的场面如何悲壮又如何催人泪下的时候,他也能从中感觉到当年的气氛,假如在中国历史上再来一次上山下乡运动,他辛回良是不是也会像当年的弟弟辛回南一样,会去北大荒吗。想到这里,辛回良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他知道,就是打死他他也不会去。
就这样,辛回良一直等到船开了,这心里的那种恋恋不舍,还是在随着客船慢慢去远。此时在船上的辛回南,就在船离开码头的一刹那,在他的心中又浮起了飘泊之感。这个十六铺码头好熟悉啊,孩提时候在这个码头附近玩耍的身影,又好像出现在眼前,甚至还有许许多多的追忆,也开始像电影镜头一样,一幕一幕的从辛回南的眼前掠过去,犹如触景生情一般。
其实人的一生就是如此飘来飘去的一生,就是不断思索和不断进取的一生。已经过了而立之年的辛回南,他带着北大荒留给他的印记,就这样满怀希望又回到了故乡,但是他在故乡的土地上没呆多久,然后又踏上了这块江海的陌生的土地,他此时的心已经渐渐趋凉。这是辛回南从小到大第二次坐长江上的客轮。
一声汽笛长鸣,激起了浪花无数朵,太阳虽然在当空照,可是在辛回南的心里,他一点底都没有。他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一种什么样的命运,也就是说,辛回南的前途未卜。
举家南迁的辛回南从北大荒回到了南海市市,辛回南的母亲在欣喜之余又增添了新的烦恼,辛回南一家四口晚上住哪里也成了一个问题。特别是母亲看见辛回南从北大荒带回来一个养父,这心里头就更觉得奇怪了。这小子从什么时候起还搞出了这个名堂。这不是名堂,这是一种为人本质上的善良。辛回良的意思是先在里弄的招待所住几天,然后再抓紧时间往江海那面赶。至于辛回南的女儿,可以先寄放在南海市这边读书。
辛回良为了弟弟的调动也正在忍辱负重,因为在单位里已经开始对他议论纷纷,说他通过关系私自把弟弟从北大荒调到了江海船厂。这个调动本应该是很顺利,谁知道在环节上出了点问题。原来是南海市公司的整党开始了,南海市公司已经下派工作组到江海船厂去,听说已经摸清了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所以,又有人传言,要把辛回南退回到北大荒去。
辛回南的妻子艾华听了就不高兴,她也终于看到了睡梦中的南海市市,竟也有像贫民窟的房子,她的心里头“唰”地一下凉了半截。她要回到那个北大荒,去过她那种自然的、空旷的、善良和直爽的自由自在的日子。辛回南劝她,凡事开头难,原来在北大荒那边,整党的第一期已经结束了,然而在南方才开始第一期。说起整党,辛回南心里面并不陌生,在北大荒他就是单位整党办的副主任,这一点,在江海船厂的南海市公司的整党工作组并不了解,只知道辛回南他们是从后门调进来的,所以处理走后门的人那也是应该的,因为走后门就是违反了组织原则;走后门就是徇私情;走后门还是一个原则性的错误。听听这三顶帽子,一顶顶都不大不小,不清楚工作组想给辛回南兄弟俩戴其中的哪一顶最合适。
艾华坐在灶间里的一张竹椅上发呆,她觉得自己到了南海市市好像连魂都丢了,初来乍到一个新地方,人生地不熟,艾华不习惯一个人在这个南方生活,这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还两眼一抹黑。艾华好像还发现了这个南海市市从外表看上去很繁华,可是里面也有好多穷苦人家,有好多贫民窟,艾华想到这里,她立马站起来,一抬头,只见一绺绺灰帘从上挂到下,眨一眨眼睛都好像是在对她笑,但有一绺灰帘就是不愿意掉下来,气得艾华想找个什么东西去对付它,她说:“叫你欺负我,叫你欺负我,什么破地方,什么破南海市。”
那天,察先觉正坐在房里同辛回南的父亲谈天,察先觉装做没听见外面的响声,应该说,这是一间二十来平米的屋子,中间用三夹板隔出两个屋。察先觉坐在外面一间,里面一间是辛回南哥哥辛回良和他妻子住的,夏天热的要命!全是西晒太阳,而且房子的顶又是个平顶。平顶吸热最厉害。外面一间贴窗放了一张红木桌子,窗外是一个六平方米的天井,房门开在窗子的左边,门外是一条两米来长的走廊,走廊的那一头,连着一个灶间,在朝天井的那边也开着两扇窗,窗子一年到头敞开着,这样,放在那里的四只蜂窝煤炉冒出来的煤烟就不会憋在屋子里。
此时,辛回南也面临着两种压力,一种压力是来自妻子艾华那里的,因为她本身就是东北人,来到这南方,也并不是他的本愿,现在正好借公司要把他们退回去的由头,她也使劲发挥了一下,“回去!这地方有啥好的,南方南方,南方有什么好,南方人就没有北方人直爽。”那天,辛回南觉得艾华站在那里说了老半天,没一句中听,他说:“艾华,做夫妻的首要一条是什么?”辛回南强调,“首要的一条是同甘苦、共患难,何况做事情就如开弓没有回头箭一样,好马不吃回头草。”
辛回南的感慨在于少小离家老大回,这一句话的含意有多么深刻,人在恍惚间,整个人世就过去了,现在辛回南回来了,就是到了江海市那边,也算落叶归根吧,辛回南少小离家吃了那么多的苦,受了那么多的难,居然现在落了个走后门的罪名。辛回南不愧是个搞政工的出身,北大荒的党组织也没少培养他,也没少教育他,他既然一个人能在十七岁那年走南闯北,现在三十八岁之年重新回到南方,难道他在这方面一点化解困难的能力都没有?他有!辛回南对自己的前程非常有把握。他把一张由江海船厂盖章的调令,并用十分爱惜的目光看着这张能够维系自己生命的二寸半小条,就是这张小条,使黄伯圣的官场生涯又陷入了到低谷。
辛回南他知道习惯于专横跋扈人的嘴和脸全都不是什么好饼,但他心里怎么不着急,可他还是在力劝艾华,说:“别害怕,面包总会有的。”艾华说:“我懒的跟你搭话,面包在哪儿,整天面包面包,哪来那么多面包。”辛回南没有直接回答艾华,他心里明白,这个面包在江海市,只有等人到了那里,人家才会把面包高高举起来给你看,所以,辛回南要以运动的方式赶紧向江海市靠拢。如果光在南海市市的母亲家呆着,而且每天听到的都是一些传话,这些传话能够有多大的准性。辛回南充分调动起自己过去在北大荒搞政工的经历,他在比较,他也在权衡,但他在心理上更多的是准备迎接一场恶战。
艾华说不过辛回南,于是,她踏上一级木板台阶,来到外面一个灶间,那里也闭着两扇门,煤烟味挺重。艾华沿着楼梯往下走,她数了一下,一共有十七级楼梯。楼梯挺宽,有两米来的,这在黄浦江畔一带非常少见。
在南海市市一共有两个南码头,辛回南住的南码头在浦西,另一个南码头在浦东。艾华下了楼梯,她站在人行道上看络绎不绝的人流,一直从黄浦江边朝这边流。在她边上还有一棵梧桐树,茂叶昌盛,就连弄堂里来往穿梭的人也不少,可见这里人的密度要远远超过了北大荒的星隆镇。远处,黄浦江上万吨轮桅杆高耸,艾华也是头一次遇见,她有点心花怒放,船怎么这么老大,她奔跑着,胸脯也开始起伏不定,艾华万万没有想到,在以后的日子里,他和搞船的行业一打交道仅是二十多年。
就在辛回南临行前的一天晚上,辛回南的母亲不知道儿子此行竟会遭来那么多的不测,辛回良也把自己最坏的打算说了出来,实在不行,辛回南一家还是重回北大荒,很明显,有一些事情就连辛回良也扛不住。哥哥辛回良把一个退字说成了一个回字,这样说话是为了避人生气。
辛回南心里却有点踏实,他在安慰母亲,说:“妈,你看这是什么,是调令,是一级组织核发的手续。”辛回南就是凭着这张纸,从千里迢迢的北大荒来到这里。辛回南提出主动到江海市船厂是要讨一个说法,他要去寻找给他开调令的人。辛回南暂时先把小莉放在南海市市让母亲照看着,等江海那边安排好了,辛回南马上把她接走,他绝不会给母亲添麻烦。
刚才,趁船还没有开航,辛回良已经向弟弟介绍了他们所坐的这艘船就是我们南海市公司的申江6号。可是辛回南听了一点亲切的感觉都没有,因为在他的头脑里,原先在北大荒所想的一张大好蓝图,这时候正在被某些人悄悄撕碎,虽然他目前还不知道这些人是谁,究竟要为什么跟他过不去。集团企业在这条长江上,它的光辉和光环总是令那些隔行的人羡慕无比,可是做出来的事情又是让人失望,以至于还有些寒心。有人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话真是说的对极了。
在船上,辛回南已经深深的体会到欺生这两个字的含意。人生地不熟,就像当年自己从南海市市到北大荒去插队一样,那时候也两眼一抹黑,这不是也熬过来了,怎么他现在就觉得熬不下去了。辛回南发现在自己心灵深处有些骄傲,这些骄傲是随着他在北大荒地位发生变化之后的变化,就是吃不起苦了,受不起罪了,喜欢有人捧,既然在北大荒没想要到一个新地方就来享清福,那么前面的路就是再坎坷,但也要往下走,天无绝人之路的道理,辛回南的心里比谁都清楚,难道自己要把这个道理废掉不成,胸有成竹就是就是要把预计发生的问题全都想到了头里,而不是在之后,之后全是一些马后炮和事后诸葛亮。辛回南从北大荒都闯过来了,他难道还会在江海市这座城市里翻船,不可能。
南方春天的夜晚,尤其在江上看出去是雾朦朦的一片,人的脸上有一股子潮湿,把风捏在手心里也是粘粘的,辛回南站在船舷边上,只见远方的灯闪闪烁烁,连起来像一根线,缠缠绵绵地悠长。
船靠码头,辛回南下了船,他发现岸上黑乎乎的,好几辆车鱼贯似地驶离码头,一辆马自达载着他们三个人,沿着一条外环西路一直向西开去。从他们车的边上又跟上来一辆轿车,不一会就开到了前面,驾驶员说:“前面那辆车,是接公司工作组的人,听说明天有重大消息宣布。你们坐的这辆车是厂长黄伯圣派的,但他不能来接你们了,他说,你们到了厂之后还要小心从事,听见没有?”
辛回南点点头。艾华说:“怎么跟做地下工作似的,神秘兮兮的。”
察先觉说:“入乡随俗吧。”辛回南说:“听天由命。”
第二天清晨,辛回南听见了细雨淅淅沥沥的响声,他起床一看,发现察先觉站在门口正在欣赏长江上的景色,辛回南说:爸,你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察先觉说:“回南,南方的春天永远是湿漉漉的,而在北方,春天的风沙很大,刮得人眼睛都睁不开,你过来看,那江上有一艘船正在朝这里开来,你看,那江面多宽,一眼望不到边。”
辛回南没有心思想着这些,他而是在考虑这个地方,是不是适合自己的发展。
这一天,辛回南才知道这个地方就叫六圩港,离市区有十八里地,很明显,这里是乡下。有人向他们介绍说:“这里是江海船厂,驳船知不知道,”一个指手划脚的人埋怨辛回南连船都不懂,跑到这
里来做什么。辛回南冲那个人发起火来,说:“我凭什么不能来,我手上有调令,我凭什么就不能来。”
辛回南的咄咄逼人全来自于他的档案,在他没来之前,这个船厂早已经把他传得沸沸扬扬,从东北调来一个书记,是省委党校毕业的,才三十刚出头。南海市公司整党工作组,把辛回南的调动列入主要审查范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如果辛回南光还在南海市市母亲那里住着,怎么能了解到这里的真实情况。辛回南心里虽然有气,但他觉得自己来对了,这一来,还非不走。整党进行审查他的调动也显得合情合理,辛回南在北大荒不也是这样做的嘛,他也调查过人家,现在人家调查他,没什么不对,可是,辛回南说:“调查他的调动就是不对,因为有调令在手。”辛回南的自信有点让人接受不了,呵呵,厂里先期接触过辛回南的人都有这么一种感觉,说他讲起话来咄咄逼人。
又一天早上,辛回南在去食堂买饭的路上,看见一个胖乎乎的汉子正挑着水桶在为那些花浇水,他喊住辛回南,“你是从东北调来的?”辛回南说:“正是。”那个人苦笑了一声,说:“不瞒你说,我也姓黄,南方人是王黄不分对吧,你可曾认识我?”那人朝四下瞧瞧,小声问,“家都搬来了?”辛回南说:家具还放在南海市母亲家里,暂时没有车去拉。”
黄伯圣说:“我已经被南海市公司的人打入冷宫,如今,你的忙我可是一点都帮不上了,如果是小忙,我还能凑合,听说你在北大荒,甚至连干部身份都不要了,我把你按工人调来,真是可惜你啦。”辛回南听了心里沉甸甸的,他无言相对这位功臣般的厂长。义气!“好了,快走吧,你要是被别人看见了,会对你不利的,快走吧,有什么事我会想办法告诉你的,你快走吧。”
辛回南端着饭碗穿过一条小弄堂的时候,正巧,看见有一个人站在他家窗前张望,或许,这个人就是黄伯圣所说的那个叫工作组的人。
辛回南索性把房门敞开,那个人瞥一眼扭头就走,这个人正是官启正。眼下的官启还弄不明白,不是要把他们退回东北去,怎么人又从南海市市过来了,居然还在厂里住下不走了,谁分配的房子给他们住。但他转念一想,这件事情其实跟自己关系不大,假如自己真的要死命往上贴,那也不一定会贴出什么好结果来,如果要是贴的不紧,还唯恐工作组的人会说他工作没魄力。当年同时知青的他,当年也同是天涯沦落人的他,官启正要摸一摸良心,然后再说话,只是他要比辛回南的运气好。
官启正其实知道自己的弱点就是有点盛气凌人。他回转身子看到的是这一长排的宿舍,不住人的话不也是被空关着吗,现在有人住了,好象工厂的人气也旺了点。官启正假如没人蛊惑的话,他还有点良知。
这天早上八点钟左右,黄伯圣被官启正叫去询问,“是你给新来的那个辛回南分配的宿舍。”回答说:“正是。”黄伯圣昨天还是厂长,他还有权作出这个决定,何况他连调动的大决定都作了。黄伯圣说:“如果没啥事情,我就挑水去浇花去了,”黄伯圣话在心里满腹牢骚,他把怨气大把大把地都撒到辛回南的身上,他为无亲无故的辛回南帮了个忙,现在却落得一个鸡飞狗跳的结果,他把自己比作鸡,他把那些利用整党来进行整他的人比作狗。狗仗人势。
这些话由开马自达的廖国转达给辛回南听。黄伯圣虽然人倒台了,他手下还是有几个心腹在帮他随时随地的通风报信。这会,廖国吩咐辛回南,说:“记住,千万别把那张调令丢了,那是你们的护身符。”
又一天,官启正把这张调令端在手里细看,他知道做人不能昧了良心,假如硬是把辛回南和黄伯圣联系起来,这恐怕有点不大妥当。原来光听说调他们来什么手续都没有,现在不是有手续嘛,手续是组织上出的,这就跟泼出去的水一样,收是收不回来的。但是,有错也要必纠,如此把人退回东北去是有点不大合乎情理。
官启正恨得牙关痒痒的,他吩咐人去把人保科长郝正东叫来,说:“你别跟我套近乎,这件事,你原来是怎么跟公司反映的,你看这调令上面的字,分明是你郝正东的笔迹,你还说你不知道。”
郝正东傻眼了,说:“官科长,这事情也不能怨我呀,那应该怨黄伯圣,是他让我这么办的。”官启正大声说:“好了,你给我出去,你把我们的工作计划全都打乱了。”郝正东偷鸡不成反倒蚀把米,他想了想,自己再也不能强词夺理了,可他在临出门时还是把话抖出了一句,说:“他辛回南调来,不是也没经过公司同意吗。”“你给我出去!”官启正急眼了,那个调令如果不是郝正东开的,现在哪来那么多麻烦。官启正说郝正东懂个鸟,说他只知道瞎汇报和吃里扒外有什么两样。
然后,官启正匆匆跑到三楼,说:“章组长,看来,问题不是出在黄伯圣一个人身上。”章小超心里明白了几分,章小超从官启正手里接过调条,左瞧瞧右瞧瞧,左看看右看看,老半天都不说一句话。这件事是要比原来想象的还要复杂,难怪辛回南赖着不走,原来还真的是事出有因,章小超说:“看来,我们的调查还不够准确。”
远在南海市的党委书记江林手里攥着电话,他正屏住呼吸在听来自江海市的报告,他缓缓的语调终不失一个当家人的沉着和冷静,说:“难道是我们的突破口方向选择有误?那么,你们先回来吧,陆经理刚从汉口开会回来,对,你们就坐今天下午四点钟的船回来,有要事传达。”
辛回南正在家等着要回那张调令,这是护身符。刚才,开车的廖国把这张调令要走时,察先觉风趣的说:“由你廖国来借,辛回南心里头是一百个放心。”老人知道自己在无援的情况下,对什么人都要保持一种尊重的态度,既不能树敌太多,又不能无缘无故地去得罪一些人。老人刚才所说的一番话,在背后是黄伯圣暗中给支撑着。假如说其他人来要这张调令,那可不能给,比如,那个姓郝的来要,辛回南就不可以给他,如果说郝正东是孙子那有点过分,辛回南不大愿意去跟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结怨,可是,这个郝正东心怀鬼胎,辛回南不得不防。廖国临走时再三提醒道,“坏人在额头上也写着好人两个字。”
廖国临走时还说姓郝的孙子前几天栽了,在宣布领导班子的时候,那孙子和一帮工人打起来了,南海市航运公司的人在宣布前只好把他从支部委员的名单中勾掉了。据说,江海船厂党组织的领导成员,还要等几天宣布。这时候,廖国像火烧屁股似地匆匆过来,说:“回南,那张调令要不回来了,他们要暂时借用几天,公司好像要专门开会研究这个事,回南,看来,这件事情要有转机了,你说对不对。”
辛回南有点政治嗅觉,他好像已经从中闻出了一点味道,他唤艾华赶快给廖国沏茶。廖国的眼珠子一直在艾华的身上打转,艾华笑着把一杯白开水送到廖国的面前,说:“廖师傅,等我们家搬来之后再请你吃饭,你先喝点白开水吧。”廖国说:“只要南海市航运公司同意你们留下来,今后咱就是哥们了。”廖国说完,一口气把水喝了个精光,又说:“好了,那我先走,我明天还要出车,要到南海市去去拉钢材。”辛回南急切的说他也去,他请廖国帮忙,帮他们把放在南海市的家具给拉回来。
第二天清早,一辆四吨重的东风卡车开出厂门,辛回南坐在拉钢材的车上就像一只小鸟飞出了巢穴,压抑多日的心思开始释放,他从呼吸里流出的那一点一点的不安很快被大气中和。厂门口有一条水泥马路,两里来地长,从横里直接和204国道对接在一块。
这条路修建用完了集团拨下来的十七万元专款,修这条路的倡导者黄伯圣,因为有工作组在,谁也不敢替他评功摆好。解放牌卡车到了汽渡船上,辛回南面对长江宽广的胸怀,心里由衷地激动。人又何尝不能学学长江的风范,做人做事,心胸开阔一番。辛回南这是一厢情愿代替不了严酷的现实。摆在辛回南面前的问题还是挺棘手,户口、煤球票、购粮本,还有小莉的转学,什么都没落实。辛回南想到这里,头皮有些发麻。辛回南随着车在南海市的军公路仓库先下车,他站在座落在黄浦江边上的水泥码头,看着浦东开发区的一片平房,还有一块块绿色的农田,仿佛也在远处闪烁。当天晚上,拉钢板的车在共和新路、和田路交界的停车场住下,辛回南和开车的约好,明天一早,最好在七点钟以前装完家具就离开南海市。
天蒙蒙亮,汽车已经站在了南码头附近,辛回南和母亲还有辛回良一起迎上去,帮着母亲敲开了几家邻居家的门,然后再把寄放的东西搬上车,上午七点十五分,车子开到了河南中路上,几个测速的警察正蹲在马路上做着记录,车开到江海正好是下午的一点钟。这些日子,辛回南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没有人可以弥补他心灵上的空洞。
但是,他还是在廖国那里打听到了黄伯圣被贬为挑水的真正原因。辛回南既然是黄伯圣给下的调令,应该说对黄伯圣进行调查和询问也不为过。上一次,党委书记江林亲自从南海市赶到江海,黄伯圣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破罐子破摔了,于是,他和江林之间出现了互相僵持的场面,大有鱼死网破的架势。
黄伯圣有点在淌浑水,和他的调干生身份不相配。江林说:“现在好了,给你们厂长权力才下放不到三个月,你们就自作主张了,调人也不用公司点头了。”黄伯圣说:“厂长负责制权力下放就是要自作主张。”江林听了有点失落,党政分开,好像一家变两家,分家了,党委现在说话不硬气了。说话不硬气就想找茬,黄伯圣在作这样的推理。江林说:“若要论政工干部,我们南海市公司要多少就有多少,可以说是多如牛毛。”江林批评老黄不了解公司拖轮上有多少政委,地面有多少科长,黄博圣非要从老远的北大荒调一个政工干部回来。
黄伯圣极力解释辛回南连干部身份都不要了,回来就是想叶落归根,他反问江书记知道不知道少小离家老大回是什么滋味。黄伯圣心里当然有气。
江林还是用不满的目光扫了黄伯圣一眼,继续对他进行教诲,说:“你还好意思说出口,什么外来的和尚好念经,你怎么从东北挖来的就怎么给我退回去!”江林既不认识辛回南,自己跟辛回南也无怨无仇,江林喃喃自语道,“看来这真是歪打正着,党政一分开,我这个书记还起啥作用。”想到这里,江林也想有朝一日当南海公司的总经理。
黄伯圣还是不大识相,他还在那里重复厂长有调动工人的权力,他建议公司实在觉得下放权力不行那就把它收回去。厂长负责制的文件,如果是贯彻落实的话,在尊重党委的意见上如何把握尺度还需要磨合。改革,改革,就是要摸着石头过河。
江林却故作镇静,他微微一笑。当一个大公司的党委书记也要学会笑,比如对上级要笑的真诚,对下级要笑的能够把对方的鸡皮疙瘩全都给发出来。这温和的笑对谁,严厉的笑又向着谁,这是分寸。江林就是今天要处理黄伯圣的话也不能过火,毕竟文革年代已经结束了,哪怕江林笑里藏刀,那也算得上一种风度。
黄伯圣见此,气就根本不打一处来,他把手朝桌子上一拍,说:“老子就是不干这个厂长了,我也得把辛回南这件事给揽下来,我就来个五洋捉鳖!”两个人都在火头上谁也不让步。陆国遥曾对黄伯圣的要求是让他忍为高,言外之意就是说把黄伯圣从幕后扶到台前这一过程不容易,要夹着尾巴做人。黄伯圣现在说了那么多的没用的话,已经大开杀戒了,他再也不能忍,“难道我们江海人就是后娘养的,”
黄伯圣忿忿然说完这句话时,他只能从心里面在替自己的好兄弟陆国遥致歉,好兄弟,今天不是我不听你的话,而是江林这种人欺人太甚,把人逼的实在是没有办法无路可走了。
江林面对黄伯圣一不做二不休的样子,在他看来就跟无赖没啥区别,但是江林心中也有火气,可是他能沉住气,他慢条斯理地抬起右手做了一个挥手的姿势,说:“退回去!从哪里来就从哪里退回去。”这种手势轻描淡写。
黄伯圣又拍了一下桌子,说:“你以为这是在买菜,想要就要,想不要就不要。”
随行的公司干部处科长官启正,他怒斥黄伯圣还反了天了,说:“你站好,什么买菜不买菜的,黄伯圣,我告诉你,你怎么和江书记说话,江书记不是买菜的,他是我们南海公司一万多职工的书记!”
黄伯圣说:“我呸!你个马屁精。”从古到今,拍马屁的人总是让人感到心里很舒服。黄伯圣又说:“你们有人性吗?”黄伯圣把工作组的那张办公桌拍得震起了一层皮。
江林“嘿嘿”地朝黄伯圣发出干笑,他穿一件米黄色的茄克,官启正穿了一件深黄色的茄克。
刚才,任凭拉钢板的卡车左右摇晃,辛回南在听了廖国的一番介绍后,他暂时被一些还不知名的惆怅笼罩着,浮在他脸庞上的急躁,没有几个人能够看得出来,从广阔天地的北大荒回到南方的辛回南,或许以前也尝到这种味道,只不过是时间一长,忘掉了,这就是受的夹板气。
辛回南不知道这个地方的有些人和北大荒人相比,怎么差距那么远,首先是待人的诚恳度,如果在北方,说话办事都是掏心窝子的多。
这座小城在他调动之前,他根本没来看过,所以,辛回南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辛回南匆匆忙忙从北大荒起程,为的是圆自己一个梦,只是辛回南对这个梦究竟存在多少残酷,自己还蒙在鼓里。当辛回南知道自己失误并想弥补的时候为时已晚。
现在需要辛回南拿出在北大荒培养起来的宽阔胸怀,还有那豪爽气魄,此时非常需要它发挥作用,它也像养兵千日,用兵一时那样,该忍辱负重的时候就应该忍辱负重。
南海市在辛回南的眼中,是一派人头攒动的景象,这座城市人的脸上,依然有着大城市人的那种骄傲,不知道这些人为什么要把这些骄傲都挂在脸上。这就是喜气洋洋。当然,辛回南还看到那些进进出出机关的人,那脸上的笑也像一朵朵盛开的太阳花,不就是坐在机关里吗,辛回南看了心里自然不大舒服,辛回南以前也在机关里做过事,只是现在寄人篱下,被分在老远的一个工厂里,那天下船还是在黑天,下了船,一股凉风嗖嗖,辛回南在心里隐隐约约感到这一次工作调转大妙不妙。一个少小离家的异乡客,假如现在真的要把自己的全部精力都溶入到城市里来的话,还真得要付出一番工夫。这番工夫就是融入。
听廖国说那一次黄伯圣和江林为辛回南的调动,两人吵得可凶了,最后,黄伯圣竟连脏话都骂出来了,说江林是什么的放屁!还说人家那个姓官的是个小爬虫之类的话。那天,黄伯圣理直气壮地说:“之所以工厂的效益一直搞不上去,就是多了你们这些整天无事生非的人,动不动就派工作组来吓唬人,你吓唬谁,老子不怕!“黄伯圣拍着胸脯逞能。黄伯圣非闯祸不可。
江林把背朝着黄伯圣。让他骂,江林正在思考对手的能量,看来,得采取点组织措施了。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我也不想这样做。不做的话,他眼里还有公司领导吗?是啊,好长时间没有听到有人讲人性了!江林的心情真是乱的很,他没想到自己竟有这样的属下,动不动就喊老子怎么怎么地,你跟谁老子老子的,没有教养。
“砰!“黄伯圣把门一甩,佛手而去,说:“老子的人性就比你们多。”这时候的江林才把身子慢慢转过来,说:“小官啊,你说,我们这些人不讲人性吗,是啊,人性这东西很怪,你们大家都说一说,啊,什么叫人性?小官,你先说,一个人是先有人性呢?还是先有党性?”
“这?”官启正一楞,只好怔在那里一动也不动。看上去的样子就跟落榜生没啥区别。江林说:“你先不用回答我,等你以后想好了再来回答我。你看看老黄这个人,今天的火气还不小哩。还说我没有人性,是啊,还有人说我,总想把人家往监狱里送,你们说,我送过几个,我是恶魔?我不是,我为什么要那样做,我是南海市公司的党委书记,难道我把关都把错了。”
“江书记,你没错,那都是老黄的错,他哪能那样不尊重领导,目无领导。”官启正肯定得讨好,反过来他又恨死黄伯圣,说他是癞子头上撑洋伞,无法无天,手上有那点小权,动不动就拿一把上方宝剑厂长负责制拿出来吓唬人。
黄伯圣这样的话肯定要坏事情。跟江林一块来的还有纪委书记章小超,他通过这件事情也把黄伯圣当作一碗凉水看到底。他刚才不插话,就是想让黄伯圣继续表演下去,同时他也在考虑,像黄伯圣这样的表演,对解决辛回南调动的事情只能是帮倒忙,这或许也是黄伯圣从心里面不想让辛回南调动太顺利的原因之一。究竟黄伯圣想要看到的是一种什么样的效果。下级服从上级,这是一条组织原则,可是刚才黄伯圣的表现有哪点服从的意思,简直是在乱弹琴。
佛手而去的黄伯圣径直来到江边。那时候落日正在西下,西下的落日又叫作夕阳,那是负担太重了,所以压不起了,只才慢慢的坠落。黄伯圣连连拍着自己的脑门,一边还喊着,“唉唉唉!”刚才发生的一连串的事情实在是对他的刺激太大。对上级领导这么说话的态度也是要负责任的。他说他自己刚才疯啦。黄伯圣还偶一丝丝遗憾也好像跟着夕阳一起下坠,由此,把江水弄的暗淡了许多,这时候的风趁机吹来,顿时间,天地都发凉了,他感到自己为了辛回南的调动,付出的太多。
江海的二月风,多少还是有点硬朗,吹在人的脖子上就跟一把把带寒的刀,嗖嗖的冒着寒气,一直朝心里憋。但是这风跟北大荒的二月风比起来,还是温和得多了。北方有北风,南方有南风,而南风温柔,南风吹在人的筋骨里是一种温馨,但是当它流浸在每个人的表面上它就会激发出不同的感受,于是在风中的每一个人都拥有了不同的目光。
这时候,黄伯圣已经冷静下来,辛回南到底是个什么人,至今他连面都没见着,犯得着这样去给他卖力气。不知道黄伯圣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从他吩咐人保科长郝正东把辛回南的调令开出去之后,难道没想过要承担一些什么责任,至于犯得上和犯不上把自己这个厂长的脑袋,压在断头台上去替一个不熟悉的人打抱不平,值得和不值得,关于这个问题,公道自在人心。
望出去的长江在远方显得宽阔,这么宽广的景却把黄伯圣的思绪给锁住了,他连辛回南是个何许人都不甚了解,就这么着急帮他把党委书记江林得罪了。辛回南将来如何来偿还这份人情。如果真要把黄伯圣厂长职务捋了,黄伯圣会感到委屈,有点不合算,可是,没几天就在南海市公司里头有人说,能跟江林书记叫板的人,在全南海市航运公司里头也就是黄伯圣一个人。其中褒贬各占多少,谁懂。
那天的二月风,吹得黄伯圣心里哇哇凉,!黄伯圣鼻子一酸,眼泪竟顺着脸颊顺流到嘴里,喃喃道:“辛回南,我这可都是为了你,你小子到了这里,如哪天要是对不住我,看我怎么收拾你。看来我这个厂长也当不长了,你个辛回南,你人没到,就给我惹出这么多的麻烦。”辛回南确实来得不是时候,早不来,晚不来,还非要在整党的时候来凑热闹。“啪!”黄伯圣自己打自己一个耳光,小声对自己说:“我和你非亲非故,就弄得我祸从口出,我怎么总是这样说话,我真恨,我真恨我自己啊!”
廖国开车说了一道,总算把黄伯圣的前因后果讲完了。
辛回南觉得,这就是命。辛回南在这里可以说是举目无亲,就像他从小去北大荒插队那会,到了北大荒也是两眼一抹黑。但有意思的是辛回南闯过来了。俗话说,天无绝人之路,辛回南从小长到大,难为他的事情还真不少,现在能不能不去想它,不想,他使劲地打发自己一些古怪的念头都早些跑掉。如今,辛回南来到这座城市之后,他该为这个号称苏北第一城的江海市做点什么。先暂时安顿下来,但还是没有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眼下的辛回南还是个黑户,他一家人的户口也没落上,现在连他工作的问题都没有定论,还落什么户口。
辛回南的心始终悬挂着。


七形势急转
那一年的一个下午,外滩某幢大楼如被巨人搀扶的孩童一般,高不过三层。它和众多的楼群一样,没事就把眼睛死死地盯在黄浦江上看那些万吨巨轮,但是盯的结果却是双方毫无难受,更多的却是潇洒游戈的船舶,还有微笑致意的表情。南海市航运公司之所以能够屹立在外滩,这跟它的级别有关,过去,这里是长江航运管理局,正局级单位。呵,能从这幢大楼里进进出出的也不是一般的人,这些人的脸上常常会浮起自豪的笑容。走过外滩,在一生中能有这个记忆,也是一种无比的自傲,在人格上,大家都是平等的。
这幢大楼里的会议室一直灯火通明,会议还在窃窃私语的继续。此时夜晚的幽暗,有的时候真是让人无法用肉眼来辩析它、看清它。哦,夜色又笼罩了整个大地。
江林有点忐忑不安,作为党委委员的陆国遥经理,今天下午刚坐飞机去武汉汇报工作,自己就召开这个党委,有些不义。谁都知道,黄伯圣和陆国遥的私下交情不错。论分工,黄伯圣的厂长职务撤消,应该先征求一下陆国遥的意见才行。来不及了,还是先斩后奏。陆国遥还不至于因为一个黄伯圣和江林翻脸。江林信心十足地说:“现在,就请大家谈一谈免去黄伯圣厂长职务的事情。怎么,我们的秦副经理想发言。”秦永发对身后不知不觉在暗中发出一丝嘲笑,他借着上厕所的名义溜走了。
纪委书记章小超作出一心一意地听从江林调遣的架式,只见他在辛回南的三个字下面,重重地用红铅笔划了两道杠。这个人究竟是什么来头?黄伯圣竟连自己的乌纱帽都顾不上去保他,难道他不知道冒这样的天下之大不讳就不需要付出代价吗。章小超只能服从江林一个人,他也看到了刚才出去解手的秦永发一直没有回来过。
“查!”一定要查那个辛回南的背景,”官启正说完毫无羞耻,他也有点幸灾乐祸,还说:“他什么来头,查一下不就知道了。”官启正只不过是列席会议的人员,前处长党玉石还没发言,他倒抢着发言。党玉石突然把眉头一皱,他轻轻用手推了一下官启正。可是眼下的官启正只管帮江林说话,因为他自豪地曾说过他了解整个事情的经过。现在官启不再权衡自己在江林和党玉石面前的利弊关系,他果断地倒向江林一边。
江林看出来干部处长党玉石还没有发言,但是江林有意把话锋一转,说:“那么,免去黄伯圣厂长职务的文件,就请启正同志来负责落实,明天小党还要参加市里一个会,党处长,你明天和我一起到中苏友好大厦去开会,听说市委要传达一个很重要的文件。明天一早,就让官科长随工作组下去,顺便宣读一下关于黄伯圣的免职令。组长由老章担任,老章,怎么样?”江林说话还是不露声色。
章小超马上站起来,立直着身子说:“是!”
江林示意他坐下,他停顿了一下,又说:“黄伯圣虽然厂长职务免除了,但他还是一名共产党员嘛,是共产党员,就要服从分配,好吧,今天的会就开到这里。”
半个月之后,陆国遥从武汉开完会回来了,他才知道江林对黄伯圣采取了非常措施,作为党委副书记的他,表示同意党委会所作出的决定。可是他不知道黄伯圣被免除职务以后具体在干些什么。副经理秦永发告诉他,老黄在江海船厂里每天给花坛浇水,还说这是照顾他的身体。
陆国遥顾全大局,他先和江林在一起,把他在武汉开会的内容作了一下沟通,然后提议再开个党委扩大会,把这次武汉会议上的重要内容作一下传达。江林当然非常支持。江林看到陆国遥没多提黄伯圣的事情,于是心里似乎放宽了一些。看来老同志和老同志的态度就是大不一样,他老黄不也是老同志吗,老黄看来还是需要学习嘛,呵呵。
江林还是在心里打起拨浪鼓,在和陆国遥进行沟通的时候,顺便捎带上了一句,他说:“我等会马上通知江海工作组的同志,抓紧时间往家里赶,让外面工作的同志也了解一下上面的文件精神。”陆国遥爽快地说:“好,让他们马上回来听传达。”
在江海调查辛回南调动一事的工作组,这时候,也正在向南海市公司赶过来。
第二天上午,好像南海市公司的党委扩大会已经沉默了许久,或许是窗户紧闭,又或许是怕外滩车辆的喧嚣声干扰,这时候,假如是一枚铁钉掉在地上所发出的声音,大家也能听得到,这些参加会的人,谁也不想发出响声而惊动了某个领导的神经。无论怎么说,小心谨慎总比莽撞大胆的好。也有一丝丝的轻微作响从众人的耳际掠过,其实,什么都没有,而是一些人的心理作用。
陆国遥手里正捏着一张辛回南的调令在看,然后,他又从桌子上拿起一份厂长负责制的文件,在手里掂了掂,说:“这个份量不轻啊!”话音已落,但得不到回响,大家都你看看我,我瞅瞅你,谁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冒炮,如要是放炮的话,应该是副经理秦永发先放,可是今天的秦永发也好像是宰相肚里能撑船的样子,他似乎根本就没带耳朵来听会。看来,秦永发的心思也不比任何人少。
纪委书记章小超似乎在用一种别样的眼光,从侧面扫了一下秦永发,他胸有成竹的把身子拔得溜直,顿时就显出了一个政工干部的干练和英姿。
一会儿,陆国遥说:“在开会之前,我先打个招呼,至于江海那边传过来的风言风语,我似乎相信,似乎又不相信,我想,现在我们有一个更加重要的工作等着我们去做,这要求我们在座的每一位,都要尽心出力,而且要齐心协力!所以,我要说,我们现在缺的是人才,而不是退人。”陆国遥在会上伸出右手的食指,对大伙说:“我在总公司召开的工作会上,都已经表了态了,我说我们南海市航运公司是一个能打硬仗的公司,有一支很好的干部队伍和广大的职工群众,我说我回去以后一定要把江海驳船基地的战斗打响,打得漂亮,我们决不能辜负部里对我们公司的希望。”
当时在那个会上,由芜湖、武汉、重庆等公司的领导,在听了陆国遥的表态之后,掌声一片,他们说:“国遥啊,你那个江海的船舶基地如果要是建成了,我们这几家公司的驳船,到了江海市就有娘家啦。”这番话的意思非常明了,在港航分开以后,长航集团的船一路漂泊而无法得到休整的问题,终于可以解决了。这样的话,地处长江下游的南海航运公司,就要担负起更加重大的责任和义务。陆国遥说:“队伍要拉得出去打得响,主要是靠领导去带领,靠什么人去带领呢,要靠有能力的好人去带领,我说的好人就是那些好的人才,人才都从哪里来呀?同志们,除了我们本公司的人以外,我们还可以广开门路嘛!不拘一格选拔人才嘛!”陆国遥认为,矛盾无处不有,关键是要想办法去化解它,而不是去激化它。刚才陆国遥说的意思已经非常明白。
江林正微闭着双眼,他从中在体会陆国遥说话中的含义,究竟有多少话是针对自己讲的。
陆国遥说话的语气低沉、平和,不急不躁,稳中有力。他说:“自从港务局和我们航运企业分家之后,我们以前在江海投资建造那些房子、码头,如今都归了地方,我们长航沿江而上还有码头吗?没有了!没有了的话我们的船要修要烧电焊,船员要上岸买菜,拖轮要加水,这些工作将来都要靠我们的基地来进行提供啊,所以我们要赶快抓紧时间建码头,这就需要依靠许许多多方方面面的人才可以来完成。”
陆国遥讲完话,然后,他又把辛回南的那张调令,轻轻往桌上一放。原来他刚才发言,一直把这张调条捏在手里,这张调条随着陆国遥说话声音的抑扬顿挫,也在一起一落。大家对陆国遥在葫芦里想卖的什么药看得更加清楚了。陆国遥丝毫不提黄伯圣被免职一事。他而是当着党委书记江林的面,吩咐到会的官启正,说:“小官,散了会之后,你再把那份厂长负责制的文件复印五十份发下去,你们干部处要好好指导基层工作。”
江林对陆国遥的举止没有太多的往心里去。南海市航运公司总想脱离总公司领导、而直接想挂靠部里的意图早就有之,陆国遥有,江林也有,在座的各位都有这个想法。部里把总公司摆在武汉,这也是一个历史原因,不去多评论它。难道一个不是直辖市的机构,就能够领导一个直辖市的单位?江林对总部没有意见,如果当时没有总部发话,他也当不了这个书记。江林没有忘恩负义。他的意思是说把总部设在内地,总没有沿海城市南海市强,南海市则是国际上的大都市,号称远东的香港,光从观念上,内地如果能跟得上沿海的发展也需要若干年的时间。
从正面避开陆国遥锋芒的江林,他没有直接去接陆国遥发过来的球,这也算一种风度。这难道就不是政治,懂政治的人,不是随便什么球都可以接的。江林似乎还在想从前,曾经想脱离总公司领导的那些陈芝蔴、烂谷子的事情。现在,江林终于耐着性子听完了陆国遥的长篇发言,突然,江林的眼前一亮,总部机关开始要想打江海这张牌了。江林的估计完全正确。
在座的各位听完陆国遥的讲话以后也都从心里提起了底气,自从1983年港航分家之后,南海市航运公司就对九江段以下的港口码头失去了控制权。控制的欲望如果尝到了甜头,那后劲挺大,干啥事首先想到的是如何控制对方。
南海市航运公司的失落从上到下,众所有之,港航分开以后,航方只剩下一些航运船舶和一些另散的基地,他们在对这些东西进行管理。从陆国遥的判断中,随着国家的经济形势发展,有朝一日,高速公路和长江大桥一旦崛起,那么整个长江航运市场就会发生新的分化和整合,作为传统的驳船,也有朝一日终究要被自航船代替。当长江的沿江各省纷纷都以建造长江大桥为荣的时候,这时候的长航客轮也就该退出历史舞台了。那么眼下,既然总部有这个要求,那就赶紧去抓紧时间去把它落实好,否则,还是夜长梦多。
这时候,会场稍微有点活跃了一些,驳船公司经理王春生要说几句,他说他们公司的驳船和拖轮,自从港航分开以后就明显矮港口三分,船就跟没了爹娘似的,到了人家港口,目睹了许多爱搭不理的事情,弄得船长们心里也挺自悲。如果在分家以前,凡是从南海市开出去的拖轮,只要一到江海市的狼山脚下,港口的拖轮就会马上前来相迎,因为,当时的南海长航管理局是港口的上级单位,所以他们不敢得罪,就连驳船到了港口,他们也不敢惹。如今,长航的拖轮和驳船一到人家港口,人家就给脸色看,不恭敬的态度马上摆出来。现在地方港的态度非常坚决,大有爹死娘嫁人的味道。如今长航管不着他了,他的港口归到地方,而且还把规格向上提了一级,如今江海港务局属于地师级别,这才是真正的强龙难斗地头蛇。
“停!”江林把手一挥,说:“不要这样说,这种话说多了会伤两家的和气,无论是企业还是港口,都是国家的资产,国家在调整阶段,这就免不了要涉及到许多地方和企业的利益,这很正常。”你说,你
陆国遥补充道,“江海港是长航的一块战略要地,假如在我们长航,谁要是把那个地方丢了,谁就有可能成为千古罪人,长航丢了那个战略要塞,这将在运输战略上意义上来说,毫无优势可言。”陆国遥说着说着情绪不免有些激动起来,又说:“所以总公司要求我们,首先要把江海这块战略要地保住,依托它,使我们的船舶有家可回!部里也决定在那里投资建设岸地以及码头,初步编制是三百人的规模。”
“哟!”会上顿时嘘声一片。
而江林眼下考虑的是江海修船厂的支部书记人选。现在,江林和陆国遥这两个人的心事没尿到一个壶里。
陆国遥冲江林笑笑,然后低下头又继续去翻看那份厂长负责制的文件,他一页一页地轻轻翻过去。江林原本多想听听陆国遥高见的想法也顿时淡了许多。历史上,不是有许多党委书记都改行做了经理吗?是这样的,有机会江林也想改行当经理。
江林建议,说:“那我们先把江海船厂的党支部书记人选议一议吧,启正同志,你先谈谈你们去考核的情况。”
官启正说了一大堆。江林一开会就把薛向东和官启正两人一块叫来,这有点意思,江林认为薛向东这个人有大庭广众之下不大敢说话的习惯,既然是这样的性格,为什么还要摆在干部处长这个举足轻重的位子上,关键在于控制。开会同时还把官启正也叫来一块听听,不是说好了嘛,让工作组的同志都列席会议,除了想在必要时缓冲一下尴尬,另外一个作用也在培养人才嘛,虽说现在这个干部处长的说话能力有限,不如前任处长党玉石说话麻利,就是因为他听话能力强才用他。江林把官启正派到了江海去好多次,也是想磨练他的韧劲,小伙子工作干劲有,可也得学会说话,论说话,虽然薛处长话比较少,但是人家能把话句句说到点子上。
于是江林马上表示,江海船厂,他倒有个人选,他想直接从船上调一个政委下来,江林的主意已定,至于江海的郝正东,这个人还是缺点火候,他的事情放在以后再说。前几天,南海市公司在江海船厂宣布领导班子的事情夭折之后,这次重新来过,然后再到厂里宣布,这次肯定能通过,关键是不能让工人们起来闹事。上一次在江海宣布班子之前,江林的眼皮一直在跳,他好像知道在宣布前非要闹出点什么小插曲不可,果然被他言中了,这就是经验。据说那天,郝正东突然和起重班的人发生殴斗,这不会是什么人从中设下的圈套吧,那么这个人会是谁,如果是黄伯圣?人都下台了,如今又多了一个辛回南。那次宣布江海船厂班子,辛回南还没有到厂里,不会更他有关系。江林在陆国遥面前先退一步。退一步海阔天空。江林深深懂得退一步的策略而是为了更好的进。
可是,长航总公司把这个战略点摆在江海,总公司的领导考虑问题的套路明显要比江林厉害得多。人家就能想得到江海港是全长航战略运输的一个点,在那里设一个办事处很重要。为什么江林就悟不出来这其中的道道,至少在陆国遥从武汉开会没回来之前,江林没悟出来。陆国遥他不也是没有看出长航集团这个战略意图吗,错了,陆国遥只是没向任何人表白就是了,集团把战略点设在江海市,是棋高一筹。
现在不是说陆国遥就比江林聪明,陆国遥现在而是来了一个大包围,把黄伯圣、辛回南那些鸟事,统统装在里面。他说:“我们要一切朝前看,如果往后看,同志们,我们南海市公司一点出路都没有。”事实明摆在那里,长航这一战略目标的选定,其实也是部里的意思,部里老早就想对港航分开之后的航方作一些平衡和调解,因为港航分开,从宏观上讲,那是国家制定的政策,谁也违反不得。江林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但是刚才,江林被陆国遥所谓关进笼子里的那些鸟事搞晕了头。在江林和陆国遥之间的疙瘩还是没有完全解开。
江林回到家里,他还在反省前前后后发生的事,窝火不说,还纳闷,他不会抽烟,但还是坐在沙发上从玻璃沙发桌上拾起一棵烟,放在鼻子底下闻闻嗅嗅。看样子,南海市公司要归部里直接领导,还要走一段弯路,他屈指可数自己也已经五十六啦,顶多还能干四年就得退休,到时候不是说衣锦还乡,还可以捞个地级干部的待遇享受一下,如今事业的局建制变成了企业的公司,企业没什么级别可言,在企业只能是退休,退休一个月才拿多少钱,如果是心病的话就容易变成过结,是结子很难打开。
长江的千里之绵到了南海的黄浦江,也真有点天高皇帝远的味道。一向注重实效的陆国遥,他要以长航总公司的利益为重,先要在江海打响第一枪。总公司说了,南海公司在江海建设的那个锚泊基地,并不是为南海公司一家服务,基地是为整个长航系统的过往船舶服务,包括重庆公司在内。
会散以后,陆国遥的心里也有气,偏偏江海市的黄伯圣在这个关键时候落马,偏偏就选在这个节骨眼上,这不是心头之痛又是什么。
刚才,远在江海港务局的小姨子打电话给陆国遥,说她的姐姐和姐夫,也想从西北的兰州调到江海市来,听说在江海要成立一个长航办事处,这个机会不是挺好吗。陆国遥让小姨子莫慌,他说:“心急可吃不了热豆腐啊。”陆国遥终于把她姐姐要求调动的事情给答应下来。现在,江林在拿辛回南的调动问题说事,难道这不就是在给自己一个下马威吗?“呵呵,这个小江,还真有点意思,哈哈。”陆国遥自言自语文道。他的城府并不比江林逊色,就是因为这一点,总公司才考虑把他从九江调到南海市,让他和江林搭班子,这样的话,两个人就是针尖对麦芒。这两个人的出牌套路都不同,一个是习惯于上三路,另一个却喜欢用下三路。不管是哪一路,总公司就是要把陆国遥像钉子一样钉在南海市长航公司。
总公司把陆国遥当作是外来的和尚,而外来的和尚好念经啊。这样一来,总公司就可以对南海长航公司做到完全掌控。平衡也非常需要,沿江而上的集团几个子公司,哪一天不和南海公司进行攀比,他们说:“并不是南海公司的能力强,而是他们所在的地域位置很重要,重要就重在南海公司处于国际大都市之中。”
陆国遥决定先把辛回南这件事情压下去。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无论什么人,到了该发慈悲的时候就必须要发慈悲。人家从那么老远的地方拖家带口的来了,连户口都在当地注销了,难道还叫人家回去不成,做人也要讲一点厚道。
这一天,陆国遥把官启正单独叫到办公室,要给他布置任务。在布置任务前又把前些天心里想说的话脱口而出,说:“启正同志,在厂长负责制的文件里写的相当清楚,厂长有生产经营权和人事调配权,你看看,这文件还是你亲自起草和校对的。”官启正的头上已在冒汗,他说:“陆总经理,可我,”官启正欲言而止。陆国遥朝他摆摆手,笑呵呵地从皮椅上站起身来,说:“可我们现在,不能做一种出尔反尔的事情出来,前两年,江海的港务局长秦海涛,在中央电视台还发表了一个电视讲话,一下子就从全国各地,乃至最远的新疆调入了很多知识分子,人家现在日子好过了,港口也发展壮大了,那么,我们在同等的条件下,为什么就不能先考虑我们长航的职工家属优先调入呢,我看是可以考虑的嘛。”
官启正曾经也看过那则新闻,他马上说:“陆总,当时我真的,看了之后非常鼓舞人心,真的,陆总。”
陆国遥递给官启正一支烟,官启正连忙给陆国遥点上,然后,又老老实实地坐回原地,装出十分聆听的样子。陆国遥说:“今天我和你的谈话,别记在笔记本上,这纯属是私人之间的一次谈话。”
官启正赶紧把本子合上,他已经猜到了陆国遥今天把自己叫来的真正意图。醉翁之意不在酒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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