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闪雷鸣，狂风怒号。夜，伸手不见五指。男人酒后跌跌撞撞地回到家里，一把推开房门，屋内一片漆黑。多年来男人没有开灯的习惯，他用力关上门，站在门口喘了一口粗气，然后轻轻地向前迈出一小步，右手用力揉了揉朦胧的眼睛，眼前仍然是一片漆黑。一声炸雷，男人打了个寒战，心里砰砰直跳，他不自禁地去摸开关，可是怎么也摸不到。在自己的家里，男人竟然找不到开关的位置。一道闪电划破夜空，屋内顿时划过一道明亮的弧线，那张让他憎恶的脸在他眼前闪烁了一下，同时男人看到了开关的位置，就在他的眼前。男人迅速打开开关，灰黄的灯光从屋里射向屋外。男人拿起桌子上女人的照片仔细瞅了瞅，脸上的表情怪怪的，在哭或许是在笑。
　　 男人把照片放回原处，摇了摇头自语：“女人真可怕，这个女人尤其可怕。”女人是他的老婆，她已经死了。他恨她，他曾无数次诅咒她，因为她让他的脸面尽失，让他在众人面前抬不起头，让他失去了做男人的尊严。男人的眼里女人是一个十恶不赦大恶魔，以往女人对男人的一幕幕，永远定格在了男人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像电影回放般时刻呈现在男人的眼前。
　　 男人跟女人是恋爱结婚，关系非常好，好的让人羡慕。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的关系一度白热化。关系恶化源于男人喝酒打牌，男人爱好不多，只有两个，喝酒打麻将。女人偏偏讨厌男人这两个所谓的爱好，为此女人跟男人经常开战。男人多次求女人众人面前给他留点薄面，别让人瞧不起，女人偏偏不给，越是人多的地方女人越让男人难堪。
　　 一道立闪，一声炸雷，狂风夹着雨水打在窗棂上，发出噼啪的响声。远处做爱的一对野猫发出“嗷嗷”的怪叫，给这个狂风骤雨的夜晚平添了几多恐惧。男人迷离的目光盯着相片上的女人，脸不停地扭曲着，往事又浮现在眼前。
　　 一个烟雾缭绕的屋里，几个人正在打麻将，男人就在其中。男人的手气不错，连连和牌。这一局只摸了几张牌，男人就听牌了，单吊发财。男人的一双小眼死死盯着麻将桌，轮着男人摸牌了。男人的手慢慢向前伸出，小心翼翼地按住要摸的牌。男人四个手指紧扣牌的背面，大拇指按住牌的正面并且在牌上慢慢游动，突然男人浑身一震，心一下子蹦到嗓子眼里，他的大拇指感触到他摸到的那张牌正是他盼望的发财。男人激动的屁股离开凳子，手高高举起，嘴里大声喊道：“我自摸了！”
　　 还没等男人把牌拍下去，桌子已被人掀起，麻将顿时撒了满地。
　　 女人叉着腰气势汹汹地站在男人的背后，像一只发怒的母狼，两眼通红似在喷火。旁人看了看女人，又看了看正在发愣的男人，不约而同地起身躲在一旁。有的可怜地望着男人替男人担忧，有的掩口而笑在看男人的笑话，有的把脸扭向一边，似乎屋内发生的一切与己无关。片刻，屋内死一般的安静！高度兴奋的男人没有回过神来，手里攥着那张发财喊：“都不要动，我自摸了，算账算账，快点算账！”
　　 “呵呵，你自摸了，我才自摸了呢！”大个子刘笑的前仰后合，大个子刘的笑声惊醒了男人。
　　 男人看着那些不用出钱得意的人们，气的直翻白眼，头上的青筋更加凸显，脸色由白变红，由红变青，脖子伸出老长，俨然一只斗架的公鸡。
　　 马上就要到手的钱因为女人的搅局化为乌有，男人有苦难言。男人把没有发泄出的失意、愤怒、无奈最后扭结在了女人身上，气急败坏的男人转身面向女人：“你你……你他妈的活腻了不是！”
　　 女人并不示弱，跳着高地骂男人：“让孩子叫你几趟你不都动，打麻将有功了不是。真是给你脸不要脸，不知道好歹的东西！”
　　 “你个扫把星，死你老娘个屄去吧！”男人骂完，把手里的发财砸向女人，麻将牌伴着男人的愤怒直奔女人头部，女人的前额顿时起了个大血泡。
　　 霎时，屋内充满了火药味，空气变得异常紧张，胆小的怕溅一身血直往墙根挪动。大个子刘止住笑声，上前一步狠狠地推了一把男人，虎着脸责问男人：“她再不好也是你的女人，你下手也太狠了点吧？”
　　 男人瞪着血红的眼睛大声叫喊：“我打她碍你蛋疼了，我愿意让她一下子死掉，幸亏他她是个人，如果是个牲口，如果不是孩子都这么大了，立刻把他颠换了。”
　　 女人哭叫着跑了出去。
　　 男人打麻将时，女人搅场是常事，知道底细的人都不喜欢跟男人一起打牌。然而男人不吃不喝行，不打麻将不行，每次都会死皮赖脸的上场。
　　 平时男人为了避免女人搅局，从外面下班回来不进家门，把摩托藏好，直奔麻将场。即便是这样，也很少能逃脱女人的纠缠。男人实在没辙，只好找旮旯去玩。然而男人就像一块臭肉，女人好像苍蝇一样死盯着不放，几乎每次都会找到他。
　　 这次男人找到了一个认为最安全的地方。的确是这样，玩了整整一天，女人也没有找来。天很快就黑了，男人暗自琢磨，好不容易找到这么一个地方，这次一定要大大方方地玩上一个通宵。
　　 午夜时分，夜深人静，几个人玩的正酣，不知不觉中，一只手伸到桌子上，抓起几张麻将往外就跑。来人正是女人，专心致志的人们没有发现女人进屋。
　　 女人一边跑一边大声叫嚷：“赶快回去吧，你爹死了等着你去送魂呢！”
　　 听到女人恶毒的叫骂声，男人气的差点背过气去。
　　 “知道你在就玩不好，以后你就不要再来我这里玩了，管不住娘们就不要逞强。哼！要是我就扎进裤裆里死了算了。”主人数落男人。
　　 女人让男人给活着的爹送魂，很快就传扬开去，成了人们多年的笑柄。
　　 雨越下越大，风雨刮越猛，男人看着手中女人的相片，数落道：“你纯粹是一个泼妇，是一个地道的泼妇，我怎么会摊上你这么个女人。麻将桌上你闹，不给我面子，酒桌上你更是放肆，让我在朋友跟前脸面尽失。”思绪把男人拉到了记忆中，这是男人永远不能忘怀的。
　　 几个朋友找男人叙旧，朋友来了男人自然要招待的。酒没开始喝，女人就坐在酒桌旁不停地嘟囔，任凭男人怎么承诺他们不会多喝，女人也不住嘴：“少喝点酒，多吃菜啊！你们不要喝多了，喝多了多难受啊。”而且中途女人几次把酒瓶给拿掉，让男人哭笑不得。客人们知道再喝下去就会出乱子，多次起身告辞，都被男人拦下。知趣的客人最终还是都以不同的借口离开了，从此很少有人来男人家做客。
　　 “在自己家不给面子也就罢了，好不该去别人家瞎折腾。”男人看着女人的照片牙咬得山响。
　　 一次男人在邻村朋友家过生日，生日宴会刚刚开始，女人来了。大家看女人来了赶快让座，女人也不客气，一屁股歪在男人旁边，男人无奈地摇了摇头，低声哀求：“回去吧，我不会喝多的，人家过生日呢，高兴事。”女人铁青着脸：“我告诉你，你不走我是不会离开的。”
　　 大家都知道女人的脾性，也都劝男人少喝点，早点跟女人回去。
　　 没人劝还好，人们这么一劝，男人的脸霎时变成了猴腚，他看了看坐在身边脸色阴沉女人，看了看劝他回家的朋友，端起酒杯一阵狂饮。
　　 女人急了，指着主家的鼻子嚷：“如果我们家里的出什么事了，我们家不能过了，你要负全部责任。”
　　 主人实在无奈，找人强行把男人拉了出去。从此喝酒场上很少有人叫男人，甚至都在有意躲着男人。
　　 诸如此类的事情男人也记不清有多少次了，这些只是男人生活中的几个特例。为此男人烦女人烦的要命，他甚至希望女人赶快从地球上消失。
　　 女人死了，从地球上彻底消失了。
　　 一天男人正在打麻将，邻居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叫男人：“快回去吧，你孩子娘心脏病又犯了，这次非常厉害。”
　　 男人看都没看来人，鼻子“哼”了一声，继续打他的麻将。
　　 “你别打了，赶快走吧。”邻居急了，催促着。
　　 “急什么急，再急也得让我打完这一牌不是。”男人一边摸牌一边应付着，屁股贴在椅子上动也没动。
　　 邻居忍无可忍，上前一把拽住男人往外就走。走到门口，男人挣脱邻居的手，折身回来说：“你们都还差我一个杠钱，谁也不许赖账啊，稍等一会我就回来。”
　　 男人回到家里的时候，女人静静地躺在床上，脸色蜡黄，早已经停止了呼吸。
　　 女人死于心脏病。女人死了，男人没有露出过多的悲伤，只是淡淡地叹了口气，然后找人处理女人的后事。
　　 男人的妻弟来了，抓住男人的衣领骂道：“你就知道玩钱，如果你早点回来，我姐就不会死了。”
　　 男人推开妻弟：“这样的病医生在跟前也救不活，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埋怨就埋怨她没有肚量，埋怨她命短，埋怨我干什么？”
　　 妻弟佛袖而去，扬言要跟男人断亲。
　　 已经到了深夜，雨还在不停地下着，男人把女人的照片放到桌子上，低声自语：“死了一了百了，也许这样是最好的结果，都不用心烦了。”男人阴阳怪气地给了女人一个飞吻，伴随这个飞吻的是一道闪电和一声炸雷。
　　 女人死了，男人得到了解放，好像劳苦大众推翻了三座大山。
　　 女人入土不到三天，男人就坐在了麻将桌前。没人再害怕女人搅局，甚至男人不到，有人还会想法去叫男人。麻将桌前，男人风光无限。
　　 当然喝酒场上也总能看到男人的身影，男人每次都会放开肚皮尽情地喝……
　　 这天晚上，没有风，雪纷纷扬扬地下着，男人又喝醉了，从外面跌跌撞撞回来。来到门前，男人用力敲门，半天没人开门。男人扯着嗓子骂女人为什么不开门，骂了半天也没有动静，只惊得满街的狗狂吠不已。男人突然想起家里已经没有了女人，这才拿出钥匙。男人开了老半天才把门打开。
　　 男人口干舌燥，嘴里像起了火一般。去端暖瓶，里面一滴水也没有，男人把暖瓶用力摔在地上。男人晃到水缸前，水缸里也是空的。男人实在受不了了，端起脸盆，一饮而尽，肥皂油腻连同恶臭味一起灌进男人的腹中。
　　 男人刚躺下，感觉胃里翻江倒海般难受，于是一边吐一边往外跑。男人趴到门外，一直不停地呕吐，那姿势俨然吃了药死的老鼠的狗。开始吐得是水酒饭菜，再吐是粘沫，然后是黄沫，最后苦胆都要吐出来了。肚里实在没有东西可吐了，男人还是感觉肚里难受的不得了，此时此刻男人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有人杀掉他。男人想起了女人，以往无论什么时间回来，锅里总焖着热饭。他喜欢喝茶，茶壶里从来没有断过茶水。当他醉酒吐酒时，女人就会一手端水一手轻轻地给他捶背。女人走了，没人管他了，现在他知道了女人的重要。女人家女人家，没有女人这哪像个家啊！
　　 男人挣扎着爬起来来到桌子前，捧起女人的相片，痛哭流涕：“我以后不怕你给我闹腾了，你回来吧，以后你打我骂我嘟囔我，我都不会再恨你了，你就回来吧！”
　　 相片开始晃动，整个屋子也开始晃动起来。女人有气无力地说：“我累了，以后不会再去烦你了，你自由了。”
　　 “我不想自由，我怀念以前你絮叨甚至无理取闹的日子，你知道我这些天过的多苦吗？”男人声泪俱下。
　　 “其实，我也不想管你，知道自己有时候也很过分，可是不管不行啊。”女人轻叹一声，“我们刚结婚的时候，你喝酒也好，打麻将也罢，我从没有干涉过，你好好想想是不是啊？”
　　 “是的是的……”男人不停地点头称是。
　　 “可是，你喝酒打麻将一点节制也没有，因为喝酒打麻将耽搁了多少事情？闹出了多少乱子？好话说尽，你就是听不进去。别人喝酒多了回家睡觉，你喝酒多了到处乱跑找酒喝，让你少喝点，你总是说宁伤身体不伤感情。你每次都喝多，每次喝多都闹事。记得那一次，你喝醉酒了把人家村长的门都给砸了，人家村长看在已逝爹的面子上，没有跟你计较。你知道你当时在大街上叫喊的什么话吗？你在为老百姓抱打不平，你说说你说的是什么话。还有一次，你喝醉酒把庙里的神像推倒了，你说神像招你惹你了。让全村人念叨诅咒。”
　　 “我知道我错了，有什么话你就说吧！把苦水好好倒倒！”男人一脸虔诚。
　　 “一次去外村朋友家喝酒，凌晨两点了你还没有回来，我拉着老大背着老二去找你，人家说你早走了。我跟孩子沿着路边一边喊一边找，你喝醉酒连人带车摔在了路沟里，满脸是血，当时你身体都凉透了，如果不是及早发现你，医生说等到天明你就没命了。我吓得心率加剧，从此患上了急性心脏病。当时你发誓再不喝酒了，谁成想没过两天你又喝醉了，还在马路上拦截过往车辆，车整整堵了五里多地，派出所接到报警，把你带到了派出所，拘留了半月，罚了两千块钱。你说这些年你喝酒闯下了多少祸，得罪了多少人…… ”
　　 此时的男人已经满脸泪痕了，他不住地点着头。
　　 “再说你打麻将，开始我也不去管你，就当累了解解闷，可是你一玩就上瘾，再紧的事情你都会抛到脑后。那一年我在坐月子不能下地，把地里除草的事靠给了你，你答应的非常好，早起扛着锄出去，晚上才回来，问你中午怎么吃的饭？你说路远回来耽搁时间，中午吃凉馒头喝路沟的水将就一下就行了，你知道我当时激动的都哭了。可是一个月后有人来串门，说咱地里的草苗不分，这才知道你每天早起晚归去打麻将了。等你回来问你，你记得你怎么说的吗？”
　　 “记得，我记得。没有草哪来苗，草苗不分家吗，高草为玉米乘凉，矬草给玉米挠痒，不高不矮的正好给玉米做个伴啊。”
　　 “你说说你说的都是什么啊，到了秋天，别人家收玉米，我们家地里打了满地草籽，几年中我们地里的草比别人地里都多。从此人们见了面就会笑话我们，想割草我们家地里找，你说丢人不丢人啊。”
　　 “丢人，丢人……”
　　 “庄稼不收年年种，今年不收还有明年，可是当你经常感到胸闷心慌，检查出你得了严重的冠心病以后，医生告诉你切忌劳累，可是你坐在麻将桌前一坐就是一天一夜。你也不想想，你是我跟孩子的天，如果你有个好歹，我们家的天就塌了，我跟孩子可怎么过啊。”女人说到这里呜呜地哭了气来。
　　 “我懂了，知道你都是为了我，为了这个家，你就狠狠地打我几下吧。”男人泪流满面。
　　 “我累了，以后我再也不会唠叨你了，你好自为之吧。”女人说完，闭上了嘴，再也不说话了。
　　 任凭男人如何保证，如何哀求，女人就是闭口不言。
　　 男人抱着女人的相片，跪在了地上，声泪俱下：“再给我一次机会吧，男人是天，女人是撑天的柱子，柱子倒了天就要塌下来。你看我现在过得都是什么日子，你就心疼心疼我，再给为一次机会，回来吧！好吗，老婆。老婆，你听到了吗？”
　　 男人由低声哀求变成高声嚎叫，女人始终不语。
　　 男人终于发怒了：“你个臭女人，我知道你想用死来惩罚我，你太可怕了，你是个可怕的女人……”
　　 男人说罢，抡起女人的相片狠狠地砸在自己的头上，男人抱着女人破碎的相片慢慢地倒了下去，女人的脸上泛起了朵朵红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