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许杨的电话，说他明天结婚，让我去喝喜酒。他特有的嗓音像是一枚针从电话的那端激射而来正中心房，痛就这样漫延开来。许杨，我一直认为只要有时间，你对我的心就一定会表露出来，难道错了吗？
　　 窗外天色阴晦的吓人，因着北方来的冷空气，气温骤然降到零下，昨日吹在身上还称得上是和煦的风到今天已是渗入骨髓的冰寒。
　　 江南的冬天是真的来了。
　　 初识许杨，是在花柳如烟的三月，料峭的春寒尚未褪去，办公室的空调却怎么也制不起暖来。打电话报修之后不久，有人过来检修。
　　 “你好！我XX空调的，听说这里有空调不制热是吗？”来人问我。
　　 正忙着手边的事“嗯”一声算是回答。
　　 “请问是哪台空调？”又问。
　　 双手正忙着敲字落花，连指一下方向都不愿意，头随意的一摆：“就墙角那台柜机。”眼角的余光也只看见来人右手上提着的一个黑色工具包。
　　 “空调修好了，麻烦请在这里签字！”不知道过了多久，我都忘了有人正修空调这回事时，那声音又出现了，还把一张单子放在我面前，一只很粗糙的手指着纸的左下角让我签字。
　　 “哦！”瞄一眼单子，见维修属实，我龙飞凤舞的签下自己的名字。抬头，对上一张年轻的脸，有一瞬间的怔忡，讶于那么粗糙的手的主人才那么年轻。来不及看得更仔细，他收好单子走了。
　　 那是第一次看见许杨，以至于后来许杨说第一次看见我时，觉得我清冷孤高，很难亲近。因为单位的空调经常坏，许杨也就经常来，慢慢的就这样熟悉起来，也仅是熟悉而已。
　　 直到夏季的一天。
　　 那天的天空蓝得很漂亮，一眼望去整个天边看不到一丝云。那天的天气也噪热得让人喘不过气来，有窗外梧桐树上的知了卖力的鸣叫着，更是把原本就浮噪的心吵得更加烦乱。隔壁办公室就是经理室，里面的空调不知道怎么回事，昨天还是好好的今天却一丝冷风都没有，我首当其冲被经理骂了一顿。回到办公室，有电话响，刚接通电话就被电话那端的客户逼得喘不过气来。
　　 挂了电话，越想越委屈终于哭了出来。许杨正好来了。
　　 见他进来，我赶紧想抹了眼泪不让他看见，但是已经晚了。
　　 “谁欺负你了？”许杨小心翼翼的问。
　　 我不答，背转身去。许杨却转到我面前来，定定的看了我好一会儿：“别哭了，哭多了不漂亮！来，笑一个！”
　　 我被他一说，终究忍不住“哇”的一声哭得更大声了。
　　 许杨当场慌了手脚，伸过手来想替我擦眼泪的，终究不敢碰我，转身从桌面上抽了面巾纸递过来：“你别哭了！谁给你气受了，告诉我，我帮你出气。”
　　 我恨恨的从他手上扯过面巾纸，好半天才止了哭：“还不是隔壁那脑子进水的老巫婆！她办公室空调坏了又不是我弄坏的，凭什么骂我？”我恨恨的说。
　　 “我帮你出气！”许杨认真的说。梧桐叶子微动，有一丝风来了。
　　 我曾一直以为许杨这话只是说说而已，后来知道那一整个夏天，经理办公室里的空调都是时好时坏的，里面的人就跟坐在蒸笼里一样。
　　 许杨问我：“气消了吗？”
　　 我抬头，看着那张年轻的脸，漆黑如宝石的眼眸里满满都是我的身影，一瞬间我的心里涨得满满的都是幸福。
　　
　　 想到这里心里忽然堵得慌，压抑得有些喘不过气来。推开窗，屋外的冷风“呼”的一下扑打在脸上，呼出的热气从眼前飘过，瞬间就散了，让我想起许杨的烟圈。许杨是嗜烟的，用他自己的话说抽不起好烟，但不能没有。他抽的烟也就是5块钱一包的庐山，一天得一包。做事的空档抽，闲得时候也抽，遇到了什么难题的时候就更是一根接一根的猛抽。他抽烟的样子很随意，并不会装出电影电视中演的那种刻意的优雅。
　　 许杨很少在我办公室抽烟，却也不是绝对不抽的，他抽烟的时候我也会大声叫几句：许杨，吸烟可是慢性自杀，二手烟杀伤力更强，你不要谋害我！
　　 这时候的许杨却是笑着靠得更近，猛的吸一口烟然后尽数朝我脸上喷过来，我不提防被浓烈的烟雾呛得咳嗽起来，气得跳起来打他：“该死的许杨，哪天要中我得了肺癌就是你害的，就要你负责！”许杨笑着逃开，跑着跑着却忽然停下来，我停止不及撞进他结实的胸膛。许杨双手扶住我的双肩，又是一口烟喷过来：“反正都要我负责了，索性让你再吸一口。”于是我的身边就这样漫延开来一股淡淡的烟草香味，迷离的烟雾中许杨的笑靥越来越近，温热的呼吸拂在我脸上，就在我以为他的唇终于要封缄我的唇时，他别开了脸不敢再看我。
　　 看着他的慌乱，心里说不出的失落。许杨，你终究是不敢吗还是不爱？
　　 那一段日子，有个人追我追得特勤快，那家伙有车有房，天天上下班准时报到，早餐下午茶，晴天拎包雨天送伞的，看得边上人都看不过去了，偏偏我就是不为所动，许杨于是问我：“雅风，要什么样的人你才嫁呢？”
　　 我吃着许杨买来的一块钱两个的烧饼，慢腾腾的撕着吃，歪着头瞪着许杨：“嗯，三毛说看不顺眼的，千万富翁也不嫁，看得顺眼的亿万富翁也嫁！对于荷西她只要求吃饱而已。”
　　 “什么意思？”许杨被我说得一愣一愣的，睁着眼瞅了我半天问道。
　　 “哎呀，原话我记不得了，反正就是一句话，我喜欢就行！就是这个意思！”
　　 许杨，我话都说得这么明白了，聪明如你，难道还不了解这话本来就是说给你听的吗？
　　
　　 一夜就这么过去了。
　　 林俊晖的车到了楼下等我。他就是当初那个有车有房的家伙，一直什么要求也不提的留在我身边，我甚至连回绝的理由都找不出来。
　　 也许不是找不出理由回绝，而是女人的骨子里都是自私的，有男人愿意对你好，也就理所当然的受了，我也不例外。
　　 抓紧时间往脸上扑了淡淡的粉，努力要遮住昨晚弄出来的黑眼圈，用最快的速度冲下楼去，才发现天空中竟飘起了小雪，细细密密的像薄雾。
　　 林俊晖替我开了车门。
　　 车窗外的雪花也不算大，只是下得绵密，绵密的像一张网，把我困在记忆里挣扎着不能呼吸。
　　 对许扬，一开始是心疼罢。
　　 那一个夏天的蝉鸣格外响亮，在澄澈明亮的天际里回荡，许扬就在那样的烈日下来去匆匆，忽然有一日发现，比第一次见面他瘦了很多。
　　 “呀，许扬你瘦了呢！”本是无心的一句话，却在脱口而出的时候拔动心里的那根弦，有点紧绷的涩。
　　 许扬只是努力挤出一丝笑：“可能这几天事比较多！”
　　 却多别人口中听说许扬的父亲病了，查出来肝癌晚期，许扬这阵子要忙着照顾父亲还要忙着筹钱。他是家里的老大啊，这么沉的担子就这样忽然压在他肩膀上，连一点准备都没有，只能承受。那原本不算宽实的肩，却硬是把这担子接过来了……
　　 知道许扬为了省钱，每天在外面不舍得吃饭，只是啃两馒头就着冷水果腹，心里的那根弦根于绷断了，变着法子带些有营养的东西到办公室，在许扬过来的日子里假装当零碎。每每这种时候，总能从许扬的眼神里看到忧郁。
　　
　　 “雅风！雅风……”林俊晖一连叫了几声没见我回答，便轻轻摇了我的肩：“到了！雅风！”
　　 许杨的结婚酒宴上放在家里办的，许杨的家在农村，离城区有半个小时的车程。从记忆里跳出来，迷糊的问上一句：“就到了吗？”呵呵，真快啊！
　　 “你见过许杨的新娘子吗？”跨出车门，我终于心有不甘的问林俊晖，想知道那个未谋面的女子到底是怎样的美艳如花抑或是才华出众，怎么就能不声不响的就把许杨从我身边抢走了呢？
　　 “没。”林俊晖摇头：“听说她跟许杨是相亲认识的，从相亲到现在结婚没超过两个月的时间。”
　　 呵，好快呀！没到两个月时间就可以相互定下终身了，许杨，你们是一见钟情的吗？
　　
　　 酒席已经开始了，没看到许杨，林俊晖领着我穿梭在桌与桌之间找座位。农村里摆酒就像是地道战，这里一桌那里两桌，分散得零碎，好容易才找到一桌熟人，早就给我们留了位置。坐定才发现那里是许杨的房间。
　　 大衣柜的门把上吊着一只加菲猫，那还是我和许杨一起逛街的时候买的，那个时候我说加菲猫好可爱，许杨微笑着对我说：“你最可爱！”那么许杨，现在你心里，我是不是已经不可爱了？
　　 许扬领着新娘子过来敬酒，我的眼睛瞬也不瞬的盯着新娘猛看，那娇小的新娘被我看得抬不起头来，在那鲜红的嫁衣映衬下，连颈脖子都是红的。
　　 同桌的人早就起了哄，猛灌许扬喝酒，只有我是默不作声的，冷眼看着，反正这一场戏里没有我参演的份。许扬却是注意到了，微笑着：“雅风怎么不喝？”
　　 许扬，你就非得到我面前来气我吗？我“噌”的站起来，仰头把面前一杯白酒一饮而尽，动作之大，让同桌的人吓了好大一跳。
　　 “咳咳，咳”好辣呀，我敢肯定，从小到大，我没喝过这么呛的酒。
　　 许扬忙伸手拍我的背帮我顺气：“呀！慢点！”也许是错觉，那一刻，我看见许扬的眼中有一抹宠溺的目光一闪，如流星划过天际，转瞬不见。回过神来细看，那眼里又分明什么都没有，一切都是自欺欺人罢了！
　　 娇小的新娘飞快的抬起头来看我，又马上垂下头去，那一眼让我惊觉自己的失态，无论如何，今天都是许扬的婚礼，我说什么也不能破坏了！
　　 “呵呵，好呛的酒。”我笑着掩蔽，信若无意的坐回去，刚好避开许扬的手。
　　 许扬也没再继续，招呼大家继续喝酒，又转向别桌去了。
　　
　　 酒席在混乱中过去，依然心不在焉。
　　 散了席，大伙吵着闹着在闹新房，只有我借口天寒路远怎么也不肯呆了！见我执意要走，许杨偕着新娘一起出来送行。雪已经铺起来了，白雪皑皑里新娘鲜红的嫁衣就格外刺目起来，刺得我眼睛生疼，疼得发酸。
　　 “许杨，白头到老百子千孙啊！”我笑面如花开在白茫茫的雪地里。
　　 “嗯！”许杨用力的点头，仿佛为了保证什么似的，搂着新娘的手臂猛的缩紧，那娇小腼腆的新娘刹时就红了脸，像开在雪地里的报春花。
　　 不想再看到他们肩并肩的恩爱模样，“再见！”我下定了决心回头就走，林俊晖赶紧向许杨告辞，跟了上来。
　　 上了车，和林俊晖的目光在倒车镜里交汇，或许是我太过苍白的脸色吓着了他，他终于开口：“雅风，许杨曾跟我说，你就像一支极品香醇的好烟，每个男人都想抽，却不是谁都能抽得起的。”
　　 像是最锋利的剑锋划过指尖，还来不及感到十指连心的痛之前，血就先流出来模糊了视线。许杨，其实最想抽这支烟的人是你吧！
　　 猛的回首，新娘已经进去了，只有许杨的身影连姿势都未曾变过，那单薄的身影仿若亘古以来就挺拔的青松在风雪里一直凝望着，要将我烙成心口的那粒朱砂痣。那漆如点墨的眼眸穿过矇矇夜色，化作雪地里的星星，遥远而明亮，瞬间温热了双眼。
　　 许杨，一定要幸福啊！
　　 车窗外，2008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大朵大朵的炫染开来，白了整个季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