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的心 近的心（九）

还记得那天早晨，孩子还在睡，小雨轻轻偎在爱华的怀里，一手摸着他的胡子，一边轻咬他的耳垂。爱华推开了偎依在他身上的小雨，从床上坐了起来，轻蹙着眉梢，微带着不满和尴尬，他低低的说：
“跟你说不要闹，不要闹，你就是不听！你不怕把孩子吵醒了，要是给她撞到了，多不好意思，孩子都那么大了！”“女儿撞到父母亲热，并没有什么可羞的！”小雨说，有些萧索，有些落寞，有些失望。她下意识的打量着爱华，奇怪认识他十余年，他依旧潇洒。成熟，稳重，而挺拔。有某种心痛的感觉，从她内心深处划过去，她瞅着他，不自禁的问了一句：
“你知道我们有多久没有亲热过了？”
“你忙嘛！”爱华逃避似的说：“你整天忙着看病针灸，喂鸡，养蚕，不到三更半夜，不会回家，回了家，又累得什么似的……”
“这么说，还是我冷落了你？”小雨微憋着气问。“我现在不是不喂鸡，不养蚕，不开门诊了么？”
“怎么了？”爱华注视着他。“你不是存心要找麻烦吧？老夫老妻了，难道你……”他的话被手机铃声打断了：
打开电话，爱华忽然像被蜜蜂刺了一下似的，他微微一跳，笑容从他的唇边隐去。站起身来，披上睡衣，打开了房门，他在小雨的注视下，走出门外，接听电话，小声交流。
小雨披着睡衣，也打开房门，见小雨走来，爱华的脸色就莫名其妙的变了。他几乎想逃避小雨的眼光。小雨走过茶几绕到爱华的背后，她注视着老公的背影。将近四十的爱华仍然维持着挺拔的身材，他没发胖，腰杆挺得很直，背脊的弧线相当“标准”，他真帅！小雨想着，他看起来永远只像三十岁，他没有年轻人的轻浮，也没有中年人的老成。他风趣，幽默，而善解人意。她的耳边又冒出来老同学的话，她不信，那是假的。但愿那是假的，她从背后抱住老公的腰，把面颊贴在爱华那宽阔的背脊上。想借此来忘记那些话语，那些怀疑，爱华正对着听筒说话：
“感冒？……发烧……咳嗽……好好，我值班，一会就走，好好，再见”
小雨听着爱华的声音，那声音从胸腔深处发出来，像空谷中的回音在震响。终于，爱华收起手机，拍了拍小雨紧抱在自己腰上的手。“小雨，”爱华的声音里好像充满了歉意：“有个特殊的急诊，我要早些走”“哦，”小雨打鼻子里哼着：“你的意思是说，你现在就要走？。”“原来你知道我的意思。”爱华失笑的说。
小雨仍然紧抱着爱华的腰，身子打了个转，从爱华背后绕到了他的前面，她个子不矮，只因为爱华太高，她就显得怪娇小的，她仰着脸儿，笑吟吟的望着他，彷佛在欣赏一件有趣的艺术品。“老公，只要不是去和情人约会，我就不介意。”
“什么？你怎么会有这种念头？”爱华像是被蝎子蛰了一下似地。
“这种事情太多了，像你这么优秀的男人！我竟然会为了那些钱而忽略了那么久，不过，现在我想明白了，我会用下半生来弥补以前的那些忽略，希望你能给我机会，哪天要是觉得别的女人比我合适，可以和我打声招呼，我会识趣让贤的，但是，在婚姻存活期间，我不许你情感出轨的。”小雨煞有介事的说道,“我可是给你机会了。”
“嗬！”爱华用手捏住小雨的下巴。“听听你这口气，我倒是像个花心的男人！”
小雨笑了，把脸往爱华肩窝里埋进去，笑着揉了揉自己的头发“但愿你不是。”
下午三点，小雨把饭做好，放在锅里，给孩子留了纸条，和邻居打了招呼，便骑了自行车去了医院对过商店里。
“你认识医院的李院长吗？他喜好什么？我想买点礼物送给他。”小雨对商店的老板说道。
“认识，很熟的，他上午来买了一只鸡，买了一点肉，他喜欢这种酒，”老板对小雨说，“你认识李院长？”
“和他不太熟，想求他办点事，”小雨掏了钱买下了那种酒，“他几点下班？下班回家吗？我去哪里能找到他？”
“他四点半就下班了，黄大夫感冒了，他今晚大概要照顾黄大夫，你去黄大夫那里可以找到她。”那个老板很健谈，乐呵呵地和小雨谈起了李院长，黄大夫。“那个黄大夫是化验室的，以前他们是同学，后来她老公病了，变成个植物人了，去年死的孩子上艺校要花很多钱，去年面临着医院裁员，眼看着要下岗，她去求李院长帮忙，好像李院长的老婆也很忙，没时间照顾李院长，一来二去的，俩人帮一块去了。哎，你看，李院长出来了，你看向西走的那个就是。”老板指着外面的那个正在推摩托车的人对小雨说道。
“你知道黄大夫的家么？我想去她家找李院长谈谈”小雨笑嘻嘻地说道，
“知道啊，就在……”那老板说道。
“这样吧，我腿不好，又不熟悉路，天色不早啦，我给你五十块钱，你骑摩托车把我送过去吧，好不好？算我打你的车。”
“好吧，谁叫我是个好心眼的人哪。”老板把钱收起来，关好店门，美滋滋的带上小雨，去了。

五分钟后，小雨看到小巷子里的摩托车了，“这就是黄大夫的家，你自己进去吧，我得回去卖货了”，老板停下车对小雨说道。“谢谢，”小雨下了车，平息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敲了敲门。
穿着灰色保暖衣的爱华打开了门，只觉得眼前一花，一个穿着黑色长款大衣的女人已经像旋风般卷进了房门。爱华有些发楞，完全没有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小雨已经把他往旁边一推，笑盈盈的站在房间正中了。黄大夫定睛看去，不自禁的吓了好大一跳，她扔掉手里的遥控器，站起身来，愕然的说：“李哥，她是谁？你怎么让她来我们家？”
小雨挺立在那儿，一身的黑，如高贵的女神。她的目光灼灼，如同两盏在暗夜里发出强光的探照灯，对爱华狠狠的看了一眼，然后，她的目光立刻调向他身边的黄大夫。这时，黄大夫已经被小雨进门的架势所吓住了，她不由自主的靠紧了爱华，用双手抱住爱华的胳膊，身子半隐在他身后，那小小的脑袋，如同受惊的小鸟，要寻求庇护似的，半藏在他的肩后，只露出一些儿眼角眉梢，对小雨怯怯的窥视着。
小雨盯着她，一瞬也不瞬的盯着她，从她的头发，一直看到她那穿着蓝拖鞋的脚，黄大夫今天是一身的蓝色，浅蓝的套头毛衣，宝蓝色的保暖秋裤，蓝色的拖鞋，脖子上，还随意的、装饰性的围着一条蓝格子围巾。她面容白皙而姣好，眼睛清亮而温柔……她那受惊吓的模样，确实是楚楚动人的。小雨心中的怒火，像火山爆发般将要冲了出来，她恶狠狠的盯着黄大夫，爱华一看，情况不妙，小雨的样子完全是来找麻烦的，他本能的就往前迈了一步，挡在黄大夫的面前，他微带祈求的说：
“小雨，你要干什么，如果你要找麻烦，我们最好别闹到别人家里来！我可以和你回去谈……”听了这话，小雨心里一动，想起了奶奶的一句话：“冲动的时候，不要处理任何事，冷静三分钟，再处理。”
“你在怕什么？”小雨挑高了眉毛，往前迈了一步，笑语盈盈的说道：“听说黄大夫病了，我只不过来看看罢了……”
黄大夫从惊愕中突然醒悟过来，小雨！这就是爱华的妻子小雨呀，听了小雨的话，不好意思的小声说道：“我，我好多了。”她一下子就拨开了爱华的手，往后倒退了一步。小雨又从上到下的打量黄大夫，她云发蓬松，云妆未整。她不再年轻，虽然眉清目朗，脸上仍有岁月的痕迹。可是，她那眉目之间，却另有一股说不出的风韵，或者，这就是自己所没有的吧！小雨华贵高雅，但决不是这种风韵犹存的、卖弄娇媚的女人！她挺直了背脊，直视着爱华，平静地说：
“既然黄大夫没事了！你也没必要留在这里了，孩子们还在家里我不太放心，我们一起回家吧！”

“请你原谅我，小雨。”爱华的声音充满了苦恼，显得遥远而不真实。“你也知道，我们两人之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说清楚一点！”小雨提高了声音。
“你一直像一个神，一个冰冷的神像，漂亮，高贵，而不可侵犯。但是，小黄是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尤其，她是个完整的女人！只有在她面前，我才觉得自己也是个完整的男人！小雨，我们别讨论因果关系吧，我只能坦白说，我喜欢她！”
“你喜欢那个姓黄的女人？为了她，你宁可背叛我？我们认识十几年了，居然可以骗我，你甚至不考虑孩子们的感受？”
喜欢？姓黄的女人？小雨模糊的想着，顿时觉得像有无数炸弹在爆炸，炸碎了她的世界，炸碎了她的幸福！爱华变了心！她一直深深爱着的老公！她心目里最完美的男人！他变了心！他有了另外一个女人！她心里紊乱极了，紊乱、震惊而疼痛。某种悲愤的情绪，把她彻头彻尾的包围住了。
“孩子们大了，她们该接受真实！你要的话给你，你不要的话，我都要。”爱华的声音多冷漠！
“什么是真实？”小雨悲愤的喊：“你要我告诉她们，你有个情妇？你要我告诉她们，你为了那个女人要和我离婚？你要我告诉她们，你爱上了她，因为她不高贵，不神圣，所以，是个完整的女人？换言之，因为她淫……”
“小雨”爱华怒吼：“请注意你的风度！”
“风度？”小雨带泪的声音沉痛极了。“风度！这么些年来，我一直在维持我的风度，维持我的仪表，维持我的贤妻良母的角色，直到我把你维持到别人怀里去……”
“或者，你维持得太过份了！”
“这么说来，还都是我的错？”小雨吼叫了起来。“你从没告诉我，你需要一个淫荡的女人做老婆……”
“小雨！”爱华暴怒的大叫：“你一定要用淫荡这两个字吗？你一定要歪曲事实吗？你不知道什么叫女性的温柔吗？小黄没有你美丽，没有你有才气，没有你能干，没有你高贵！但是，她充满了女性的温柔……你知不知道，男人需要这份温柔，不止我需要，每个男人都需要！在很多时候，男人像个任性的孩子，要人去迁就，去崇拜，去依赖……而你，每次想和你亲热，你都是忙，忙，不是在鸡棚里，就是在蚕棚里，再不然就是病房里，看你累成那样，我都在想当年那个诗情画意的女孩那里去了？我喜欢的是你和我交流时的才情，你陪我散步时的笑声，你和我下棋时的撒赖，我是一个男人，一个有正常需求的男人……我决不是责备你，我也不是在推卸责任，我只是告诉你事实！小黄之所以能抓住我，都是因为这一个原因，小雨！”爱华的声音一变而为哀恳、忧伤、卑屈，而低声下气：“求你！求你！我承认都是我的错，我不好，我对不起你，我也不敢求你原谅，只是，我一定不会和你离婚的……”
“你居然在责备我？”小雨的声音低了，那语气是哽塞的。“你不知道我为什么那么忙？要不是为了钱？要不是欠下钱，我难道不知道诗情画意？再说了，我也曾给过你好多次机会，但是你都在欺骗我……”
“钱，你又来了，当初妈妈的病可以顺其自然，再说了，有爸爸有大哥，谁要你出头露面啦？谁要你借钱？最后落的人财两空……我们是大夫，治了病治不了命的，犯不着为了妈妈，把你自己都搭进去吧？”
小雨再也听不下去了，再也控制不住了。爱花的这声埋怨撕碎了她的神经，她觉得自己快发疯了，快发狂了，快崩溃了！在这一瞬间，她才知道自己一直生活在怎样虚伪的世界里！怎样恐怖的噩梦里！她站起来对着床上的爱华，狂叫了出来：
“爱华！你好，你好！你真好！你太好了！你真值得我崇拜，值得姓黄的倚赖！你真是每个女人心目里的偶像！你不要再多说了，是我自己信了奶奶的话，既然嫁给了你，就要接受你的一切，包括你的家人，我是把你的妈妈当成自己的妈妈，哈哈哈，”她咬牙切齿，愤然的一甩头，哈哈大笑起来，“我很傻，是不是？自讨苦吃。”小雨不可抑制地大笑起来“奶奶，你错啦，我也错啦。会持家的女人已经败给了淫荡的女人，原来我当初救他的妈妈居然是个错误，是他背叛我的理由，奶奶，你能预料到么？”
“你不要像那些泼妇一样，你疯啦”从来没见过这么失态的小雨，爱华摇晃着她。
“我是泼妇！我是疯子！”小雨气得浑身发抖，眼睛胀得血红。“我胡言乱语，我没有风度！这世界就是这样荒谬，你可以做最下流的事，却不允许说破！李爱华，你有风度，你朝三暮四，见异思迁……你可以做，但是我不可以说，对吗？”小雨大怒，气得完全失去了理智，她越说越气，气得说不出话来，只是浑身簌簌发抖。“你……你……你这个无情无义的混蛋！你……”爱华这时已忍无可忍，他冲上前去，握住小雨的手臂，急急的说：
“你就少说两句吧！难道你不明白，你无论说什么，都无法改变已造成的事实！”他拉住她，试着把她往床上拉。“你想想，你这样大吵大闹，对你自己，有什么好处？只会吵醒孩子的！”
“ 孩子？你居然会想到孩子？”小雨声音低下来，眼睛直了，脖子粗了，声音变了。一想到自己的孩子，她心如刀绞，头脑早已昏昏然，神志早已茫茫然，只觉得心里的怨气及怒气，像海啸似的在她体内喧扰翻腾，汹涌澎湃。爱华的吼叫更加刺激了她，她昂起下巴，大声的、激烈的、不经思索的叫了回去：“哈！你可以告诉孩子，你厉害啊，小雨挣的钱你可以拿去养情妇，买乐子，你可以要村里的老百姓指着孩子的脊梁骨说她们的爸爸如何如何啊……”
“小雨！”爱华望着小雨，他满眼眶都是泪水，他求饶的，祈谅的，哀恳的，悲伤的望着她。痛苦的挣扎的说出一句话来：
“小雨，你发发慈悲吧！”
“发发慈悲？”小雨怪叫：“老虎吃了人，叫啃剩的骨头发慈悲？你拿了我的血汗钱养情人，拿我的钱给你妈妈治病，你姓李的毁灭了我的幸福，撕碎了我的快乐……而你，居然叫我发发慈悲？天下有这种道理？世上有这种怪事……”
“小雨，住口！”忽然间，爱华一声低吼：“没人逼你，从来没有人逼你，都是你自愿的，你自愿把这里的一切当成你自己的责任，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你的这些话简直像个没教养的……”
“没教养？”小雨一步一步的走近了爱华，她的眼睛发直，眼光凌厉。“我没教养吗？爱华！你有没有弄错？我的毛病是出在教养太好了！奶奶一直教我做个淑女，因此，我保不住我的丈夫！爱华，现在你该教我怎样做个荡妇，也好去勾人人家的丈夫……”
“小雨！住口！”小雨放开爱华，爱华又捉住了小雨的胳膊，给了她一阵没头没脑的摇撼。“住口！你这个莫名其妙的混蛋！”
“我是混蛋！爱华，你骂的？”小雨睁大了眼睛，泪水终于涌进了她的眼眶，她定定的看着爱华，“没关系，爱华。那个女人一个是个清蛋！只希望你不要戴绿帽子，能对你献身的女人，也可能对别的男人献身……”
“住口！住口！住口！”爱华疯狂的摇着小雨，小雨摇得头发散了，牙齿和牙齿打颤了，她挣扎着，仍然不肯停口，她厉声的大叫：
“爱华！你是伪君子！伪君子！伪君子……”
“啪”的一声，爱华对着小雨的面颊，狠狠的抽去一耳光。小雨跄踉着后退了好几步。低俯着头站在那儿，她的头发遮住了面颊，她缓缓的抬起头来，嘴角边，有一丝血迹正慢慢的流出来，她用手背擦擦嘴角，看看手背上的血迹，爱华呆呆的望着小雨。小雨怔了两秒钟，室内，有种火山爆发前的沉寂。然后，小雨用力一甩头，把头发甩向脑后，她一个字一个字的说：
“爱华！你打我！你居然为了那个女人打我！你应该打得更重一点，打掉我心目里崇拜的偶像，打掉我对你的尊敬，打掉我对你的爱心！打死我！免得我再看见你们两个！打死我！免得我要面对我的丈夫和他的情妇！你们——是一对奸夫……”
爱华冲了过去，一把用手蒙住了小雨的嘴，他紧紧的蒙住她的嘴。小雨！你不能少说两句吗？小雨用力的挣脱开爱华，她转向爱华，觉得窒息而昏乱，觉得全世界都在和她作对，她不信任的望着爱华，喃喃的问：“你为了那个女人打了我？是吗？你刚刚打了我？是吗？”
说完，她悲呼一声，顿觉四面楚歌，此屋竟无容身之地！她转过身子，像箭一般的射向门口，直冲出去。爱华大急，他狂喊着说：“小雨！你不要误会……”小雨的责问让爱华忽然惊醒过来，一阵尖锐的痛楚就像鞭子似的抽在他心脏上。他打了她！打了他唯一深爱的妻子！他最最心爱的妻子！他打了她！他竟然打了她！他心中大痛，穿上鞋子，拿起大衣，他也转身追出了屋外。

小雨已跑出了家门，泪水疯狂的迸流在她的脸上，挡住了她的视线。她毫无目的的狂奔着，漆黑的夜晚，她沿着熟悉的道路疯狂地跑着，她没有思想，没有意识，满心中燃烧着的，只是一股炽烈的压抑之气。她奔上去，摔到了，爬起来，再跑。在狂怒的、悲愤的、痛楚的情绪中，只是奔跑……奔跑……跑向那不可知的未来。
“小雨！小雨！小雨！”
爱华狂喊着，紧追在她身后。他也失去了思想，失去了意识，唯一的目标，只是要追上她，只是要向她解释，只是要把她拥在怀里，吻去她的悲苦和惨痛。他狂追着，狂追着，狂追着……追向那不可知的未来。
小雨奔跑着去了门诊，觉得自己发疯般的想逃避一些东西，逃避那屋里的耻辱，逃避人生的悲剧，逃避自己的悲愤……，抓住这个男人，狠抽他两记耳光。但是，接着而来的被玩弄及欺骗后的那种痛楚感又捉住了她，抽他，打他，撕裂他，把他烧成灰，对她又有什么好处呢？受伤的感情不会被弥合，幻灭的梦想也不会再恢复原有的美丽！你碰到了一个魔鬼，还有什么话好说？你误把丑恶当作美丽，除了自责识人不深之外，抽他，打他，又有什么用呢？她把头转开，扶着墙，向门诊的另一头跌跌冲冲的走过去。她听到到爱华的焦急的声音的从她身后传来，这声音仿佛践踏着她的心脏，辗轧过她的四肢，她觉得全身全心都已碎成千千万万片了。
许多时候，“意识”是人最大敌人。当小雨呆呆的站在门诊里的地上时，她最希望的，是能没有意识，没有思想。希望自己能化为一缕烟，一片飞灰，被风吹过，就消灭得无影无痕！但是，她有思想，有意识，她知道自己遭遇了什么，她感觉到那始终彻骨彻心的疼痛。当被冷风吹得四肢冰冻，而疲倦得无力再举步的时候，她跌坐在床沿上，用手捧住焚烧着的头颅，喃喃的说：“现在，我还剩下什么？”

抬起头来，她望着那朦胧的窗格发呆，对自己凄然微笑，自语的说：“当什么都不剩的时候，又该怎么办？”她自己找到了答案：“死亡！”她眯起眼睛，继续微笑，心头各种纷杂的思想已经合而为一，像山谷中的回音般反复撞击的响着：“死亡！死亡！死亡！……”可是，在这一片的“死亡”呼号声中，她看到了一张脸，爱华的脸！曾被她诅咒过，痛恨过，责备过的那张老公的脸，她似乎又听到爱华的声音，带着忍耐的，伤感的语气在说：“难道你不明白，无论你说什么，都无法改变已造成的事实 ，” 哈哈哈哈，在一阵凄厉的笑声中，小雨找到了安定片，她连想都没有想，蓦然间，把那两瓶药片拿起来，打开一瓶生理盐水，吞下去，吞下去了……
迷迷糊糊之中她心想，难道爱情里，必须抹煞自尊和自我吗？必须处处迁就处处忍让吗？如果她真能为老李家做到没有自我，她的“本人”还有什么价值？而且，当她做到这一切的时候，她已经失去了自我，她太要强，她太好胜，她的自尊太重……而爱华，他已经把她所有的好强好胜及自尊心，都践踏成粉碎了。多日以来，她心中就困扰的、不断的在思索着这些问题，而在那被践踏的屈辱里，找不出自己这段迷糊的婚姻中，还有任何的生机。于是，迷糊之中，小雨找到了一把剪刀，扬起手对着自己的腹部，倒下去的时候……不知过了多久，仿佛听到遥远的天际边传来爱华凄厉的喊声：“不要。小雨，不要让我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

当心被爱伤透以后，小雨只能无奈的放弃；心，不再为爱苦苦守候。这种感觉就如很想丢弃的记忆，有些东西还不曾拥有却早已失去。
从此，守护着自己的孩子，卸下所有的包袱，蹒跚前行，不再期望爱情能给予自己什么，也不介意前进途中的坎坎坷坷，很多时候世道是不公平的，公平需要自己用实力去争取，纷扰世间的踌躇事，想得让人无法安睡。那一年多来的颓废，那一年多来的自闭，直到现在小雨才发现；她所需要的不是爱情，不是那些虚浮的浪漫，不是那些花言巧语，更不是相互的如胶似漆，而是找个能和自己过完一生的人。人生给小雨开了个玩笑，让她自己坚守的孤独、寂寞到头来还是回到了原点！
小雨常常笑自己，也常常恨自己，无能为力的时候总是败下阵来；人世间背叛和冷漠可怕的，做个真正对自己和他人负责的人很难！掌控自己就更难，不知道是世界变得太快，还是自己思维迟钝，爱华说的对，自己真的跟不上这个时代了。老去的心外依旧是年轻的面孔，有人说年轻没有错，错的是年轻的胸膛里没有一颗成熟的心！安静过后总能觉悟点什么？只是觉悟的时机和反应的间隔总是把事情搞得纷扰复杂。人啊！总是欲望过于突出，总是追求完美，结果或好或不好，那是伤透以后的事情，谁还会想自己还活着的时候去想象自己死了的画面。
曲折是鉴定一个人承受压力、承受痛苦的关键程序；来到这个世间很想做个真正有爱心的人，奈何世界里没有自己表演的舞台，至于那些所谓的观众，他们只喜欢看别人导演的喜剧，狂笑过后是那卑贱的目光！叫人身后惊出的都是冷汗。甚至于身边亲近的人，有时候也来给你导演一翻惊天巨变，也许是小雨过于单纯，也许是小雨不懂得自私，但是至少一个遵守承诺，实心实意的我对待你——我拿出了毕生的诚意对待自己的老公。如果这个诚意也需要隐瞒和欺骗、甚至践踏.....那么小雨只能说；对爱我已无能为力！
小雨从不追求完美，最大限度也就是追求个尽善尽美，争取适合的改变。从没想到这种改变的结果就是覆灭，也许小雨懂得不够多，也许有时候过于根据自己的意愿行事，如果都是错的，而如今小雨将会把这个错误延续下去，因为有时候小雨看不到这个世界的真、假、对、错……人有自己的选择，人有自己的思维，都是主观能动性的大脑在活跃着；能怪的、能恨的，还是都把他栓在自己身上吧！
爱情就像一滩浑水，你捞来捞去，最后浮头的小鱼小虾才是我们这些剩下人的选择，也许不够完美，但是也可能是一顿美餐，正所谓清澈之水已无鱼，早有胜者足先登.平凡的人，需要的是安稳而平和的生存，能给承诺共度一生的人有时候并不是自己最爱的人。因为世界正因为你的愿望而反其道行之的事实已经呈现在我们这些世俗人的面前。

大颗大颗的泪从小雨的眼眶滑出来，远处的灯光灭了， 有点冷，一件外衣披到她的肩上，蓦然回首，爱华站在她的身后，歉然一笑，被拥入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