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开你的裤腰带
丁树生自从当上了村长,一改平时在人前小心翼翼、猥琐谦卑的样子,走路胸也挺了,腰板也直了,头也抬高了,看人的眼光高出人的头顶,连说话也气粗了。
丁树生自打当了村长,总爱有事没事地在村里瞎转悠,有意无意地往人堆里一站,将屁股一扭,脚一跺,故意把裤腰带上一串新挂上去的钥匙震得“嚓嚓”响。钥匙串上,村长办公室的新钥匙在太阳底下发出晶亮的光。这在丁树生的心里,犹如白花花的银子,看着眼也舒,心也宽。无它,把钥匙带在身上,公章留在办公室里,人在别处,谁家有要紧事儿,谁自个儿满街找去。找到了村长,就地在村长家“研究研究(烟酒烟酒)”,“研究”完毕,村长才满意地解开裤腰带,掏出钥匙,拿出公章,皆大欢喜。
丁树生当上村长后,才慢慢地找到了做人的感觉,尤其是做人上人的感觉。请吃请喝的人多了,家里的客人也多了。吃罢喝罢,还能“吃不了兜着走”;来家里的客人,无一是空着手的。就连村里几千号人,谁见了他不是点头哈腰、卑躬屈膝?——都还存着个小心眼哩,村长是一方皇帝,各家保不准有了啥事少不得要经过村长这道门槛。小到开个介绍信打个什么证明,大到承包土地开发本地资源投资建厂,哪怕是强龙,也压不过地头蛇,得先过村长这一关。“研究”是小事,挣钱是大事。也有一些不懂“规矩”的家伙,空着手去找村长丁树生,这时候,丁树生就向赶苍蝇一样对着来人一挥手,“啪”地扔出一句话:“待村委会再研究研究……”来人没好气,却也无奈,只得忍气吞声,嘀咕几句“小人得势”或“狗屁”之类的话,再奉上烟酒,或是红包,还得赔上几句好听的话,直哄到村长解开了裤腰带,这才算是迈过了村长的这道槛儿。
久而久之,村长丁树生这一习性,在村里已然司空见惯。以至于后来,人们只要有事,提着烟酒,或封好红包,找到丁树生,笑嘻嘻地递上去,“村长,请解开你的裤腰带……”村长受用,人人办事顺风顺雨——却都是在帮着丁树生发财致富。而村民们都是表面欢喜,内心却怨声载道,却也无奈。
一日,天空下着毛毛雨。丁树生在某处喝完酒,一摇三晃地向家走去。至院外,意外地见大门紧闭,刚要叫门,斜处蹿来一老汉。这老汉兴许是来得急,禁不住一个趔趄,枯枝般的手好不容易扶住墙站稳,又禁不住一阵猛烈的咳嗽。丁树生眯着眼,透过蒙眬的雨雾,自去瞧老汉的手——空空如也。“又一穷鬼……”丁树生毫不理会,借着酒劲又要叫门。老汉眼疾手快,上前一步,拦住丁树生,焦急地说:“狗剩啊,你在外打工的兄弟狗旺给你娘邮了两千块钱回来,你娘的身份证早丢了,你给俺开个证明,盖个章,明天好带上户口薄去乡里取去……你娘的心脏病又犯了,不治不行哇……你媳妇……你媳妇连家门也不让俺进……”话没说完,连雨带泪,挂了一脸,并哆哆嗦嗦地抖出一个塑料袋。接着,又是一阵咳嗽……
“待俺们……俺们、村……村委会再研究研究……究……”丁树生含混不清地说,推开老汉,又要去打门。
“研究个屁……”老汉火冒三丈,也顾不得咳嗽,不知从哪儿积蓄的力气,“啪”一个响亮的耳光甩在丁树生的脸上,口里不断地叫骂:“你个兔崽子,良心被狗吃了你,你爹盖个章印,你还他娘的还要‘研究’……混帐东西……就知道坑你爹娘父老乡亲……”
过了许久,丁树生在细雨中醒来,大门仍然紧闭,他的裤腰带已被解开,被他引以为荣的那串钥匙,早已成了一堆泥坨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