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道元被关进大牢已经六七天了。
　　 这些天，日本人对他置之不理、不闻不问，只是这样关着他，这种阴暗潮湿、脏乱腥臭的环境，让他实在受不了。他痛苦、孤独、饥渴、甚至绝望。尽管有万千父爱，竟无法向女儿传递，尽管有无限深仇，也无法找到‘跳山虎’做个了结。他只能这样承受着折磨。没事的时候，回忆人生三十多个春秋所经历的那些刻骨铭心的往事。当他一想到妻子临终嘱咐：照顾好山香的时候，他就不想死，还有，一想到‘跳山虎’他更不想死，他想亲手扒了‘跳山虎’的皮，可是，怎么办？怎么办？他时刻都在心里合计。
　　 想着想着，小本一郎的面孔又浮现出来：
　　 “我已经把他打死了，你要想活下来，我会成全你。不过，我有两条件，第一，你把那封信和两匹马交出来，第二，今后，我要你为大日本天皇效忠，你的明白？”
　　 “把他放下来，给他足够的时间，让他好好考虑考虑。”
　　 尚道元想到这儿的时候，就象疯了一样，冲外面高喊：“放开我，放开我!”他双手握着地牢的铁栏，摇晃着：“我有话说要和你们太君说。”
　　 两个日本看守听见尚道元的喊声，跑过来，但是，他们听不懂尚道元说的是什么，他俩以为被关着的人，只有一种欲望，就是要出去。日本兵先是不理他，后来被他吵烦了，就用枪托砸他的手指：
　　
　　 「ハハハ、出て行って、考えが甘すぎる！」（“哈哈哈，出去，想得太天真了！”）两个日本看守用日语对尚道元说：「あなたの精神に問題があるでしょう、やっと君を捕まえて入って、またあなたに走りました」（“你精神有问题吧，好不容易把你抓进来，还能让你跑了？”）
　　 尚道元听不明白他们说些什么，只顾握着疼痛的手指，瘫倒在地，呼哧呼哧地喘粗气，骂：“你们这两个乌龟、王八蛋！放我出去！”
　　 「ハハハ、鳥語が何を話すか？彼に関わらず！」（“哈哈哈，讲什么鸟语？不管他！”）两个日本人又哇哇一阵。
　　
　　
　　
　　 第二天上午，野猫子回到鸭嘴石的时候，又开始大叫：“大当家的，不好了，不好了，——”可是，他走到石头旁边，并没发现大当家的人影，于是，他又飞快地跑进山寨，远远地喊：“大当家的，不好了！”
　　 “你他妈了个巴子的，一回来就咋呼，说，啥事儿？”陈聋子急着问。
　　 “大当家的，就是你惦记的那个姑娘，被他妈的肖抽匣子关起来了，昨天让丁八打得遍体鳞伤。”野猫子还是一边说一边比划。
　　 “操！你这小子哪样都好，就这张破嘴操蛋！”陈聋子骂野猫子。
　　 “大当家的，还有呢。”野猫子一拱手。
　　 “说！”陈聋子一挥手，不耐烦了。
　　 “啊——这个——他——”野猫子看着陈聋子身边的跳山虎，有点语塞。
　　 “有什么不好说的，都是自家兄弟，快说！不说就‘滚犊子’。”陈聋子训斥野猫子。（滚犊子——东北方言，滚，你是你妈的私生子。）
　　 “这个——他——就是不好说啊。”野猫子还是看着跳山虎：“大当家的，我说了，你可得替我做主啊。”
　　 “这个你放心，一定，一定。”陈聋子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说。
　　 “昨晚，我去肖家大院，在李婆婆那儿，见到尚大个子的女儿山香了，她对我说，她父亲劫日本人的事儿，是跳山虎放的风。”野猫子指着跳山虎气愤地说。
　　 野猫子话音刚落，众人一片哗然。
　　 “不会吧，大当家的，别听野猫子瞎说！”
　　 “真是人心难测啊，没想到，跳山虎真他妈的不是人，里挑外掘。”
　　 “把跳山虎绑了！”
　　 “把野猫子也绑了，说不定就是他干的呢！”
　　 众人吵个不停，陈聋子朝天上当当两枪：
　　 “都他娘的别吵了。”
　　 说着，陈聋子向跳山虎走去，跳山虎也一边向后退着。
　　 “你说，跳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大当家的，你可别听野猫子胡说八道啊！”跳山虎的脸红一阵白一阵，浑身颤抖着。
　　 “他胡说八道。”陈聋子嗓音又提高到了极限：“山香也胡说八道吗？，我他妈崩了你。”
　　 陈聋子用枪对准跳山虎，正要开枪，十几个人，马上跪地求情：
　　 “大当家的，先饶了他这条狗命吧，再说，光听野猫子这么一说，就把他崩了，也不是个道理，还是把他绑了，以后对证对证再说。”二当家的也跪下了。
　　 陈聋子沉吟了好一会儿：“那好吧，都起来，把野猫子也绑了。”陈聋子说完放下枪：“大家听好了，尚大个子开私差,背判了我们，我怪他，我也恨他，但是，我陈聋子最恨的是日本人，谁要是吃里爬外，帮着日本人害中国人，我决不饶他。”
　　 “还有！”陈聋子坐回座位，用火绳（火绳——用一尺高的艾蒿编成的绳子，然后一圈一圈地盘好，晒干之后，点燃，绳子就慢慢地燃烧，既能取火，又能驱文虫。）点燃了烟袋，吸一口，喷出一口浓浓的烟雾，他仰望着渐渐散去的烟雾：“我想去救山香，这件事儿，我也不难为大家伙，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尚大个子是个英雄，我虽然救不了他，但是，他女儿现在落到了肖抽匣子手上，我不能不管。你们想想，谁没有兄弟姐妹，如果你们的姐妹们遇到这事儿，你们咋想。”说完，陈聋子看大伙不出声，又喊了一声：“啊？”
　　 “大当家的说的对。”二当家说话了：“我们虽然当了土匪，但是，别忘了，我们还是中国人，我们的敌人是日本人，”
　　 “对，对，大当家和二当家说的对！”
　　 “我们支持！”众人异口同声，喊声震天，在这幽静的山谷，久久地回旋着。
　　
　　 夜幕下的肖家大宅，灯火一片通明。各种蚊虫和飞蛾围绕灯光不停地飞舞、嗡嗡地鸣叫着，给这个本来宁静的夜晚，平添了一些烦燥、一些不安。乘凉的人们陆陆续续地散去，明亮的灯火，也次递吹熄。此时，只有‘北宁斋’还烛光荧荧地闪耀着。
　　 肖府，是一座典型的北方宅院，四合院落，按‘东华’、‘西璟’、‘南熙’、‘北宁’有讲究地排列。这个‘北宁斋’是专门供亲朋贵客暂宿的地方。
　　 今天下午，肖仁德派人把山香安排到这间宽敞、洁净的‘北宁斋’。还命令仆人和李婆婆好好照顾她。
　　 山香不知肖仁德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心神不安、坐卧不宁，已经夜深人静了，她还痴呆地望着眼前跳跃的烛火，回忆逝去的一幕幕往事。李婆婆几次来催她：
　　 “快睡吧，山香，身子刚刚恢复好，别再熬坏了。”
　　 李婆婆说完走了，山香象没听见似的，还在望着烛火出神。心想：“肖仁德究竟要干什么？——他如果还来纠缠，等到夜深人静，找机会，就用这把刀，结果了他。”想到这儿，她又掀开被子，看了看藏在下面的菜刀。这把菜刀，是天刚黑的时候，李婆婆送来的，李婆婆临走还小声地嘱咐：
　　 “千万要见机行事，要做，手脚就得麻利点，就得横下心。”
　　
　　 接近子时，肖仁德踉踉跄跄地闯进山香的住处，随着闷热的晚风，一股酒气弥漫了整个房间。
　　 “山香，我的美人，你果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姑娘，还没睡，是不是等我啊？”肖仁德说着，东倒西歪地扑向山香。
　　 山香飞快地躲闪着，肖仁德趔趔趄趄，一次次向她扑去，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叨咕：“躲什么啊，我看你能躲到哪去？”
　　 肖仁德追着山香转了几圈之后，山香正好绕到床边，正巧，肖仁德一头扑空，栽倒在地，桌子上的蜡烛也随即被扑到床上。就在肖仁德肥胖的身体趴在地上呼呼喘粗气的时候，被子上的火光已经燃起。
　　 山香愣了一会儿，她又想起了李婆婆嘱咐的话：“千万要见机行事，要做，手脚就得麻利点，就得横下心。”
　　 山香想到这儿，讯速拿出被子底下的菜刀，朝趴在地上的肖仁德一阵猛砍。然后，扔下菜刀，跑到院子里喊：“快来人啊，起火了!”
　　 正要入睡的家人、仆人、还有保安队的人们，听见喊声，都匆匆忙忙地赶来救火。
　　 李婆婆知道山香已经得手，她急忙跑到房后的蒿草丛中，找出早准备好的两根长木杆，和四根短木棍，还有绳子。她麻利地把四根短木棍绑在两根长木杆上，做成了一个简易的梯子。
　　 片刻间，‘北宁斋’已经火光冲天，人们都慌乱地忙碌着灭火。有人已将肖仁德从房间里托出来，肖仁德气息奄奄地说：“把——把那——小——贱货——抓住！”
　　 看见肖仁德头部已经血肉模糊，人们才发现山香没影了，丁八急忙命人搜寻。
　　 “快！快！快！”李婆婆催促山香，她俩将梯子搬至墙下，立起来，山香蹬着梯子，爬上了一丈多高的大墙。
　　 “快来人啊，人在这儿！”丁八的从人借着火光，看见山香已经上了墙顶，拼命地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