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把整个城市点亮，每一扇开着的窗似乎都在诉说一个故事。人世间的烟火气，就在望着别人家的窗户那会，格外的温暖。某一个街区某一幢楼某一个楼层某一个窗户，窗前站着的是何小渺。
　　 这幢楼的电梯正在上升，停在了十一楼。陈子奇走出去敲开了一扇房门，一双白藕似的手臂搂住了他的脖子，他们就在开着的房门口拥吻。
　　 这个女人叫什么名字估计整幢大楼的人都知道，她很红，网络上一搜就能搜到她的很多写真照片，要胸脯有胸脯要屁股有屁股，总之只要男人想要的她都有。她是一个小有名气的模特，她在这幢楼出名的原因倒不是因为这些，而是她的男朋友多得惊人，而且每一天的男人都不相同。何小渺跟她经常在电梯里碰面，但保证没有打过招呼。现代人的眼睛里看到的人好像不是人而是空气，这就是他们大都感到孤独的原因。
　　 今天是个节日，情人节。在某些特定的节日，某些女人会笑，某些女人会哭，某些女人则会选择绝对的安静。“绝对”得好像自己没有了呼吸，这世界也就像手里的香烟似的，在进行灰飞烟灭。消失，隐退，冷漠，死寂。
　　 在何小渺觉得自己也已经灰飞烟灭的这个时候，李明辉打电话约她去酒吧，她立马想也不想的答应了。
　　 进了电梯，陈子奇的手臂正搂着那个模特的腰，两人亲密的距离为零。何小渺冷冷地望着他们，三个人对视。显然，陈子奇此刻的心情无比得好，招呼说：“节日快乐。”何小渺把头扭向一边，于是，电梯里是空前的沉默。
　　 三个人上了两辆的士，一前一后地停在同一个地方。李明辉等在酒吧的门口，当然也老套地抱着一束玫瑰。何小渺伸手不是接花，而是搂住他的脖子，在他肩膀上用力而且拼命地咬了一口。这一口，总算让她陡然地松弛了，后退，笑说：“久等了。”直接就走进了酒吧的大门。
　　 疼痛让李明辉大口的吸气，他让自己稍微好过些之后才跟进去，在她对面坐下来，在闪烁的灯光里看她的脸，那张脸憔悴得冰冷着。他喜欢这个女人，或者就是喜欢这样的她，也或者他想知道她到底是哪样的她。她不会让他看懂，她不会让任何人看懂，她的眼神她的面容，静止而且淡然，没有丝毫能泄露心思的痕迹。
　　 于是，李明辉喝醉了。另一张台子上的名模也喝醉了，她坐在陈子奇的腿上，打算就在这样的地方在大庭广众之下脱衣服。陈子奇实在是有些招架不住了，抓了把冰块在手里，从她裸露的后颈一直抚摸到她的臀部。四个人消磨到酒吧打烊，陈子奇扶着那个女人，何小渺扶着李明辉在路边等车。街上已经没了多少路人，看起来无比得冷清，这冷清还夹杂了苍凉的意味，使得他们四人看起来居然很可怜。
　　 陈子奇看向何小渺，主动说：“我们交换吧，你照顾女人，女人总归比男人的体重轻些。我看，他快把你压趴了。”
　　 何小渺压根都不想去碰那个女人一下下，她并非对她有歧视心理，这个世界，各式各样的人各式各样的生活方式，没有谁有资格去对他人轻视。她只是不习惯跟一个陌生人近距离接触，无论男人还是女人。
　　 只是，这晚的的士太难等了，车上都是坐着人，好不容易拦到一辆，何小渺没抢赢，因为李明辉实在是太重了。好在，抢赢了的陈子奇良心还不错，对她说：“你们也上来吧。”
　　 四个人坐上了同一辆的士。在电梯里，何小渺不去看陈子奇，而他偏偏胆大包天地看着她，看的是又认真又调侃，把何小渺看的心头都在冒汗。她把扶着的李明辉的头掰过来放在自己肩上，对陈子奇狠狠瞪了一眼，那个眼神在告诉他，自己可是有男朋友的人。
　　 陈子奇哑然失笑了。何小渺扶着李明辉先出电梯，陈子奇在她身后说：“节日快乐。”何小渺回头，又狠狠瞪了他一眼。
　　
　　 陈子奇走得很早。他选择在名模还在沉睡的时候离开，他通常都是这样，他不喜欢跟一个女人睡了一夜之后，一大早睁开眼来赤裸相对。
　　 陈子奇只是没想到何小渺也会这么早起床，在电梯里，他想到自己昨晚的一夜癫狂，连神情都不自禁地暧昧了，声音也就莫名的充满了热情，说：“早啊，昨晚辛苦了。”何小渺望着他，淡然回应：“额，是，他吐了一夜，我实在呆不下去了，留了个便条令他醒来后把我的房子清理干净再离开。”
　　 陈子奇失笑了。看来就算男人女人在同一个房子里过夜都不能证明他们是夫妻或者是恋人或者是情人，他的直觉，这个何小渺和那个男人充其量只不过是朋友甚至熟人。她冷冷站那，再也不看他一眼，但手里的包包捏得出奇得紧，那个架势就是如果他敢招惹她，她就顺势砸过来。
　　 电梯很快落到了一楼，何小渺却觉得出奇得漫长，以至于手心都出了汗。陈子奇跟她并肩走出电梯，站在街口。他的手插在大衣口袋里，随意道：“一起吃早餐吧。”她陡然放松，刚才防备得太紧。她笑了笑，抬头往上看，挖苦道：“你应该请她吃。”他说：“我昨晚把她喂得很饱。”她点头，好半天才会意过来，脸陡然红了，恼怒地瞪着他。他漫不经心的冲她眨巴眼睛，眼里是神秘的笑意，甚至带着某些蛊惑。
　　 何小渺倒退着往后挪，离他远了些，再眯着眼睛去看他。在晨雾里，他依稀仿佛是从某处穿越而来，以至于让何小渺有了些迷茫。他的头发略长，发梢向后翻卷。黑色大衣使得他看起来身体颀长，面庞的轮廓却勾勒出不羁，嘴唇轮廓分明，嘴角上扬，倔犟而且叛逆。这是个很难被掌控和把握的男人，却偏偏又散发着儒雅的气息。
　　 何小渺转身，背对他朝另一个方向走。这个时间上班显然太早，她只是陡然不想离那个男人太近。走了段路，她侧面回望，他已经上了辆的士。恰巧那个名模从电梯里出来，显然追得急，穿着睡衣，拖着拖鞋。但车子已经呼啸而去，使得站在当地的她看起来就像被抛弃的女人，有了些可怜。
　　 莫非她那样的女人也会真正喜欢某个男人么？何小渺这样想。以她看了那么多的言情小说和电视剧电影来推测，无论哪种人都一定会真心喜欢一个人的。只是，那个男人实在没什么好。
　　 这个时代，一夜情比比皆是，何小渺没有那么多精神去管那样的闲事。她只是在心里狠狠地对男人唾弃了一下，那一下，发泄着一度都不知名的恨意。
　　 何小渺跟李明辉是同一家公司的同事，在何小渺的女老板乔如素认定何小渺跟她的丈夫陈子驱有染之后，何小渺唯一能做的就是选择辞职，而李明辉居然也跟着她辞职了，并且在那天正儿八经地跟她说：“你走去哪我就跟到哪，我要永远追随你。”
　　 这不是甜言蜜语也不是山盟海誓，但却是很直接的表白。李明辉暗恋何小渺，任何时代都有暗恋发生，用他的话说就是，这世界爱情不死暗恋这个东西就不会消亡。他大概为何小渺狠狠得痛苦过吧，所以两人进了同一家新公司之后，他对她的关怀和示好到了外人觉得可耻的地步，可耻得好似没了男人应该有的自尊。
　　 总有很多人为了自尊很矜持地对待所爱，又用李明辉的话说就是，还在乎自尊的爱不是真爱，真爱是可以为对方交付生命的，何况自尊。他是个多么固执而又倔犟的男人，以至于让何小渺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但日久生情，即便不是爱情，李明辉一定是一个她在最困难的时候第一时间想起来的朋友，可以在他面前发疯发飙痛哭，也可以把他当成出气筒沙包汉堡包。如果说何小渺还有幸福感的话，她其实特别幸福有一个男人始终在她最近的地方存在，没有远离过。
　　 李明辉看起来其实是颇讨女人喜欢的那类男人，模样斯文俊气，透过眼镜镜片的眼神总是出奇得温柔。偏偏何小渺喜欢的男人是那样的，身材颀长，举止儒雅，温柔到近乎忧郁，但骨子里却邪恶而且不羁。
　　 何小渺对男人的喜好大概只是证明了，她就是那种自讨苦吃的人。
　　 何小渺在这家传媒公司有不错的职位，坐着策划总监的位子。李明辉算起来还是她的下属，他们之间早被同事认定了是恋人未满，意为也就差了那么一点就是铁定的恋人关系。
　　 下班的时候，李明辉对她说：“去做个脸部护理，去买件新衣服，去吹个头发吧。毕竟今晚你是主角，你想必也不想被他们看到你满面无神。”
　　 何小渺照做了，其实这并不能修补她内心的忐忑，她只是觉得，把什么都归咎为自己的过错确实是很愚蠢的行为。
　　
　　 何小渺暗暗的往后退了好几步，让自己藏进人群里，但乔如素的目光依然从人头缝隙里钻过来，尖利地戳在她的脸上，某一刻度，她软弱得就像能被从天而降的一颗鸟屎给砸成粉碎。
　　 乔如素是CSU服装公司的总裁，何小渺从CSU辞职之后，她自认为从此就跟乔如素永世不得谋面，事实证明，如果真是冤家，岂有不聚头的道理。
　　 这次CSU服装新品牌的发布会是由何小渺策划负责的，当时在接到这个任务的时候，她皱眉很久。李明辉问她：“有难处？”
　　 她握着企划书的手有些微地抖，轻声说：“哦。”
　　 他戏剧化的假笑几声，起身，随手拿起她办公桌上的一本书拍打着她的头顶说：“你只是不想跟那边再有任何瓜葛罢了，没出息的小女人。”
　　 她假笑了一下，说：“你知道的，我其实跟他什么关系都没有。”
　　 他丢下手里的书，双臂撑在桌子上，将脸孔抵近她，一字字说：“我讨厌你遇到任何事情都觉得自己理亏。”
　　 她呆滞，无法言语。
　　 他只说了一个字：“猪！”转身出了门，把门很大力带上。
　　 实力就是，何小渺负责的这次发布会很成功，从舞台的布置到模特的挑选，都几近完美。她一度有些得意的心理在庆功宴的时候才转型成为自卑。
　　 CSU的副总陈子驱携带乔如素出场，尽管乔如素的妆容很清淡，但她天生丽质的面容五官完全都不需要化妆品的协助，包括她那颗自信满满的心。白色的礼服穿在她的身上，裹得她的身段婀娜又性感，一个风华正茂的女人，无论用怎么素洁的装扮，都依然让人触目之间感觉惊艳，更何况她还有那么好的身家和背景。身着黑色西服的陈子驱更像一匹黑马，他们的手拖在一起，旁人立马会联系到王子与公主那不老的童话。
　　 何小渺一直往后退，但乔如素的目光就像是传说中会转弯的子弹，锁定目标要将她击中。她端着盛着红酒的杯子，就像是偷偷进入某个皇家舞会的灰姑娘，被主人发现之后只想即刻脱身。那份卑微来得强烈，就像海啸一般的，把她自以为的优秀一卷而去。
　　 李明辉将她的手臂拖住，拖着她穿过人群，他摆明了是故意的。他拖着何小渺来到了陈子驱的面前，说：“这次发布会一切事宜都由她策划布置的，你应该敬她一杯。”
　　 何小渺端着酒杯的手在抖，眼睛不敢正视面前的两个人，把杯子举起来，酒还没喝，就被乔如素抓住了她的手腕，声音并不大，但听起来却清脆悦耳，甚至甜蜜。“这不是小渺吗？如果早知道你在这家广告传媒公司任职，我早就跟你们合作了。你可知道，你走了之后，我真是不习惯得很哦，你曾是我们公司最得力的人才。”
　　 何小渺的手一直抖，酒洒了出来，溅在自己的裙子上。乔如素看向陈子驱，柔声问：“你早知道她在这家公司，才和这家公司合作的是不是？这两年来你们一直还有联系吧？”
　　 他的眼睛居然不敢看何小渺，低声否认道：“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她在这家公司就职。”
　　 乔如素放开何小渺的手，笑了起来，边笑边说：“我刚喝了点酒有些晕，小渺，陪我去趟洗手间吧。”
　　 洗手间的门被乔如素锁上的那刻，何小渺一直向后退，退到洗手池边，就再也没有了后路。乔如素看起来很温和，边对着镜子轻拍自己的脸蛋边说：“记得你当时是怎么求我的吗？求我要永远跟他相爱，求我跟他一定要幸福。你也跟我承诺过，这辈子永远都不再跟他保持联络，但似乎，你们一直都在欺骗我。说吧，你们一直都怎么在背地里私交？”
　　 何小渺连呼吸都不畅通起来，就像自己是一个罪犯，是一个完全不知道犯了什么罪的犯人，这反而更让她难受。一个连自己都不知道犯了什么罪的罪人该用些什么说辞来为自己开脱？
　　 乔如素的眼里都是那种猎人的冷酷，还有猫戏弄老鼠时的快意，她的声音几乎是带着笑意的。“何小渺，你以为你当初从公司辞职就能证明你们的清白吗？我的职员不止一个可以做证人，你们有过非常之龌龊的一夜。我虽然原谅了陈子驱对我的背叛，但我不会容忍你们之间还纠缠不清。”
　　 何小渺抖着声音辩解：“那一夜，只是他喝醉之后，我照顾了他，我们之间是清白的同事关系，为什么你就是不放过我呢？他是很爱很爱你的，我根本就没有破坏过你们之间的感情。”
　　 乔如素的表情陡然变得那么地愤怒，冷冷地说：“问题就在于，我跟他结婚两年之后，我才觉得他根本就不爱我。那么他爱的是谁？是你吗？不是吗？”
　　 何小渺突然大笑：“就因为你觉得他不爱你，我就该承担这个责任吗？我根本就不知道他爱谁或者不爱谁，但我清楚的知道，我跟他毫无瓜葛。”
　　 乔如素的手用力地挥了过来，打在何小渺的面颊上，打过后看着自己的手，若无其事地说：“不管他爱谁，或者谁怎么勾引他，他永远都是我的丈夫，这就足够了。”
　　 这是乔如素第二次打何小渺耳光。何小渺第一次被打的时候，拼命地解释自己和陈子驱的关系，拼命地哀求让乔如素相信陈子驱，甚至立马收拾东西离开。因为她一直都觉得理亏，无论她和陈子驱之间是多么的清白，他们之间的确有过一夜。假如何小渺错在不该跟乔如素的男人单独呆一夜，她应该承担那个错误的后果。可是这次被打，何小渺能做的就是笑，笑得温柔而且明媚让乔如素诧异。她边笑边说：“你如此的富有如此的美丽，你为什么如此的不自信呢？还是你认为美貌和金钱都不一定能换得真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