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征文*小说』沉甸甸的秕花生
清晨,会计张铭信刚扫完了办公室,远远看见一个穿着蓝色底子白色碎花上衣、头发花白的老女人径直向会计室走来,手里提着个黑乎乎的条子编的小篮子,也不知道那个老女人手里的小小的篮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只见上面盖着条蓝白杠相间的手巾。
见她进了了会计室,张铭信忙搬了把椅子请她坐下,她斜着身子将一半屁股放在了椅子上,然后低下头审慎地把小篮子放在了脚边。
“我姓张,是这儿的会计,你有什么事吗?”铭信轻声问道。
那个老女人抬起头,那张凄苦的脸上布满了褐斑和皱纹。“我——我是黄家光的老婆。”
黄家光的老婆?铭信心里起了嘀咕。大约十多天前,黄家光死掉了,而且死得相当惨:脚被电击穿了一个鹅蛋大小的洞,洞的四周一片焦黑,却是在厂子单身职工的宿舍的门上拴了根麻绳套在脖子上勒死的,舌头吐得老长,眼睛瞪得大大的,似乎一脸愤怒的神情,把歇了一天班归来的同宿舍的小伙子王小平吓得一屁股坐在水泥地上,后来拉他起来的人发现,王小平的身子下一片水渍。
她来干什么?当时黄家光的弟弟来厂子把哥哥的尸体拉走了,领走了他未领的三个月工资。厂长见人死在了单位,怕家属闹事,又批条子让黄家光的弟弟多领了两千元钱——相当于黄家光十个月的工资呢!
人死了有半个月了,他的家属一直没有声息,今天他老婆来干什么?
“我——我——命苦啊,张会计。我家家光放假从不回家,他嫌我嫁给他这三十多年没有给他生个一儿半女的,恨我呢。”黄家光妻子抽泣着。
原来她才五十多岁啊!看着她的外表能有六七十岁,腰佝偻着,满面皱纹活像个枯干的核桃,头发花白,手指关节粗大,根本不像五十多岁。
看着黄家光妻子的苍老,张铭信心里不由得想起厂子里那个风骚女子林洋凌来,她也就是四十多岁吧,蜂腰肥臀丰乳,白皙脸庞,加上时兴的衣着,看着也就三十多岁。听厂子的工人们说,黄家光的死和林洋凌大有干系。
林洋凌因为常和男工人打打闹闹,大家也爱和她开玩笑,有时候,那些大胆的男职工就偷偷捏她屁股一下,或者故意摸一下她的奶子,她也不恼,只是嘴上占些便宜,骂道:“兔崽子,想吃你妈的奶啊?”
黄家光从不和她开这样的玩笑,总是一本正经的。林洋凌对他就有些防范心理。在那些工人面前,她贪图小便宜的恶习一点也不隐瞒,不是今天往家拿根塑料管,就是明天捎走把车间里的管钳。但在不苟言笑的黄家光眼前,她就收敛很多。可是,黄家光从不休班,想躲过他也不容易。一天,林洋凌看上了厂子伙房的一把尖头锨,这是用来整理厂子院子里的菜园用的,林洋凌住的是两间平房,门口开着小菜园,而家里的锨卷了刃,铲地费劲,于是她的目光就瞅上厂子伙房门口那把锨,便趁着午休时间拿走了。恰巧被午休起来小解的黄家光看见了个背影。
那天上午,伙房来了一车煤,需要车间几个工人帮着卸车,黄家光也来了。结果伙房的三把锨少了一把,有人在找,黄家光随口说:“被林洋凌拿去干什么了。”因为黄家光不知道林洋凌早已拿回家,说了出来,伙房的司务长大高就去找她,林洋凌矢口否认,高司务长就说出了黄家光说的话。
林洋凌就在那天午休时没有回家,在男职工宿舍一直大骂,什么难听就骂什么。午睡时间,四周安静极了,只有她那女高音在回响,那些脏话不绝入耳。骂黄家光是色鬼,“有贼心没有贼胆”,骂他是“狼心兔子胆”,没有偷到腥就诬陷她偷锨……下午上班,黄家光铁青着脸去了车间,直接去打开电闸把手伸向了电源,只听到一声惨叫,他的脚被烧了个黑乎乎的大洞,同车间几个年轻人要送他到医院,他死活不去,大家只好把他送回宿舍,又继续干活去了。结果就发生了他吊死在门前的惨剧。
黄家光死了,林洋凌吓得好长一段时间未上班。黄家光惨死的场景一直在眼前浮现。
一个宿舍的王小平在宿舍里看见了黄家光的日记,他有一页写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活着真没意思,挣钱将来给谁花?”平时黄家光看见哪个同事领着孩子来了,就眼盼盼的,去厂子小卖部买来饼干、糖给人家孩子,不错睛看着人家吃,脸上全是笑意。
大家背后议论,黄家光的死是因为活着没有了奔头,林洋凌的谩骂,只是个引子而已。
看着眼前这个孤苦的女人,张铭信心生怜悯。
她说:“我听村里人说,家光死了,我一个月可以领三十五元钱,就来望望。”
张铭信没有接到厂部通知,但又看着她愁苦的面孔心中不忍。便悄声说,黄师傅是自杀,恐怕是没有遗属抚恤金的,我领你去见厂长,你就和厂长说黄师傅是上班期间死的,厂里不能不管。
之后,张会计带着她向厂长室走去。
临出门前,她认真地看了一眼地上的篮子,张会计忙说:“放这儿没事,没不了,我锁上门。”
厂长很爽快地答应了黄家光妻子的要求,并叮嘱张会计,让家属一个季度来领一次,这次既然来了,就先领一个季度的吧。
张铭信又和黄家光妻子一起回到会计室,打开抽屉,付了她一百零五元钱,她没有带印章,只好让她摁了个手印。细心的张会计还找了点手纸给她擦净印泥。
黄家光妻子拿出口袋的小手绢,一层层打开,把刚领的一百零五元钱和原来的大大小小纸币放在了一起,又从中找出三元零钱留着回家买车票,之后,再次将钱一层层包好,放进口袋,又用手按了按。然后,口中对着张铭信千恩万谢一番,这才提起她的篮子。
走到门口,似又想起了什么,提着篮子又回到了张铭信办公桌前,掀起篮子上的手巾,只见里面有两兜红红的樱桃,每兜有二三斤,她全提了出来,说:“张会计,我来时村里人就说我要不回去钱的,因为家光是自己不愿意活了,和厂子无关,我是抱着试试的态度来的,多亏你,要是一开始你说不行,我连去问厂长的勇气也没有。这些樱桃是自己家树上长的,别嫌弃啊!我本来要去城北七里铺我娘家看看,天也晌了,我就不去了,直接回家了。”
张铭信听出了话味儿,感情这樱桃原本不是给自己的,自己若留下,家光媳妇就不能去娘家了,于是他坚辞不要,说:“我老家有樱桃,昨天送来了一大箱,一时吃不动,又放不住的。”
但是,想不到来自农村的黄家光媳妇力气特大,张会计力辞不下。
在她的坚持下两兜樱桃最终被放在办公桌上,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无奈,张铭信只好收下。之后将一兜提到隔壁的厂办,一兜放在了会计室,留着去银行办事的李会计回来一起吃。
收下黄家光遗孀的东西,张铭信老觉得心中很不安,虽然两兜樱桃只不过四五斤,市场价也就两元左右一斤,统共不过价值十元左右,可总觉得收下她的东西不应该,她的命运那么凄惨,连个孩子也没有,不爱自己的丈夫居然也去了。但又不知能帮她做点什么。
在她领钱的收条上,知道了她的名字叫杨树叶。
又过三个月,杨树叶未来领钱。张铭信想打个电话通知她,才发现单位仅有黄家明的手机号,根本不知道杨树叶家的号码。心想,放着吧,领钱的事,杨树叶肯定不会忘,许是有什么事耽搁了吧。
张铭信尽管把钱给她领出来了,处理了帐,就等她来时付给她。
农历十月一个落霜的早晨,张铭信拖完了办公室的地,把拖把搁在水池的边沿控水,抬头看见厂子大门那儿走来个腰背略微佝偻的女人,定睛一看,杨树叶来了。大概因着天已有些冷了吧,杨树叶穿着有些臃肿,脖子上还围着一条蓝色的围巾,手里提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黑布兜。张铭信便止住了进办公室的脚步,招呼道:“杨大姐来了?快进屋歇歇。”
扬树叶的脸色看起来比以前有了生气,她笑着应了一声,进了会计室。
张铭信把第三个季度的抚恤金给了她,她签了名,却不说走。张铭信便找了个公杯给她倒了杯热水,又搬了把椅子让她坐下。
对桌的李会计对张铭信说,我要去红海公司要发票去。李会计出门骑上摩托车走了。
这时杨树叶才打开她提的兜说:“张会计,我看见你身子骨单薄,这么瘦,是不是肠胃吸收不好?我地里的花生收了,我把秕的扒出来了,大家都说,这样的秕花生豆吃了养胃呢,我给你捎来了。”
杨树叶从兜里拿出来了一塑料袋秕花生仁递给张铭信,说:“我得走了,娘家侄子明天结婚,我要去帮忙包今晚的饺子呢。”
看着那一兜秕花生,张铭信心里暖暖的。杨树叶,杨大姐,自己日子过得那么不舒心,却记得关心别人,扒这么多秕花生得费多少时间啊!
自己不过是心存恻隐之心提醒了她一句话而已,就让她念念不忘,老记着是回事。这大概就是俗话说的“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吧,只是,自己那点小善良担不起杨大姐这么记挂的啊!
提着那兜秕花生,张铭信觉得心里沉甸甸的,再次陷于了不安中。
并,送上一碗热腾腾甜蜜蜜的汤圆,祝姐姐幸福美满,心想事成\(^o^)/~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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