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后的话别
深冬的被窝,温暖的像娘怀,已经是大早上了,还赖在里面不肯出来。偏偏这时候,二姐打来电话,语气急切:娘病危。
晴天霹雳!我不愿相信,也不敢相信,更不肯相信,却还是惊悚地钻出被窝,急切切赶往娘住的医院。车窗外,雾气很浓,把整个世界都藏了起来,世间的一切都迷茫了。紧握着的手机,偏偏一阵阵地响起,家人一遍遍的催问,我走到了哪里。不祥的预感自然也像窗外的浓雾一层层地包裹着我。哪里想的到,我踏上医院电梯上行的时候,母亲却在哥哥姐姐的陪护下从另一个电梯下行出院。急着见娘的我,和等着见我一面的娘,就这样擦肩而过。一个擦肩而过,我和娘便没有话别的永别了。
追着送娘回家的灵车,我一路哀恸……
娘,在2012年元月10日上午10点撇下了她的七个儿女,与世长辞。八十年的漫漫人生路,娘与世无争,只有辛勤劳作,只有含莘茹苦。为了一个清贫的家、为了大大小小的子女儿孙,苦了整整一辈子,耗尽岁月后,只为自己留下了一副枯树干柴一样的身板儿。
缺衣短食的岁月里,为了给七个嗷嗷啼饥的孩子们留下一口养命食,她自己曾三天没吃饭,却还要下地挣工分。等爹“投机倒把”半夜背了一袋面回来,娘已经饿的奄奄一息,不醒人事。孩子们尿床,娘总是推干就湿,睡了这个孩子的湿被窝,再睡那个孩子留下的“沼泽地儿”。油灯下,娘用一双粗糙的手,不知缝缝补补、修修改改了多少件旧衣衫。以至于到现在也记不起娘每晚是什么时候睡的觉,早上什么时候起的床。
辛苦的岁月中,娘未老,劳作的双手却先娘而老。早晨,那双布满老茧的手,疼爱的一把一把拢着我的头发,头发钻进树皮似的老茧缝隙里,老是揪的我叫疼。帮我洗脸,娘不忍心把手触到我,怕老茧划破我的皮肤,总是用温水弄湿毛巾,再轻轻擦我的脸。娘!多想让您再为女儿梳一次头,洗一把脸,只要还有娘的抚摸,我再也不会为娘的疼爱叫疼了。不,应该是趁着我还年轻,趁着我的一双手还没有长出老茧,返身去为娘拢一拢白发,洗一洗皱纹斑斑的脸。我做了,可是,娘啊!女儿拢您白发的时候,您却永远的闭上了比村里老井还深情的眼睛。
穷家惜食。多少次,娘都是拿我们姊妹剩下的一块馍、几根面条填肚子。就是这难得的一块馍、几根面,娘也不一定能完全享用。邻里的孩子们来了,娘总是把自己舍不得吃馍块儿或几根白面条分给他们。
娘的德行,朴实而细微,像冬天里一盆小小的炭火,温暖感染着每一个靠近她的人。娘不善言辞,用实在、真心,化解了邻里、亲戚间许许多多的是是非非。人常说:“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可是,因为娘,我们家就成了例外。虽然我们家穷处偏僻的深山,头顶没有片瓦,全赖两孔破窑当家,儿时的记忆里,却又总是门庭若市,热闹的每天都有“窑洞沙龙”。
在娘弥留之际,二姐问:“娘,你有啥交代的?别再憋在心里。”娘气息微弱地说:“没啥交代的了。知道你们都忙,我的身后事,办的越简单越好。天冷风寒,不要哭,哭坏了身子,娘也不知道,娘也疼不上了。”即使到了生命的尽头,娘依然头脑清醒,依然无欲无求,依然呵护着自己的儿女……
轰隆一声,随着娘的离去,老家里的一孔老窑坍塌了。那是娘住了多半个世纪的窑洞,窑里贮满了娘的辛劳、娘的慈爱。可是,黄土无知,瞬间,就封存了窑洞里的一切,也永远地封存在我们儿女的追忆里。也许,并非黄土无知?那与娘相依相伴多年的土窑,会不会是因为无法承受与娘永别之痛,才轰然坍塌的?
夕阳下,又一次离开老家,虽然已经没有了娘住的窑洞,却还是在一瞬间恍惚看到,娘像往常与我作别一样,颤巍巍倚门而立,缓慢摇着枯枝一样的手臂,两鬓几根旁逸的长长白发随风轻轻飘动。突然,我一阵战栗,心底里沉沉呼唤一声:娘啊!倒塌的是窑洞,不倒的是母爱;母女虽有别离,母爱却会永恒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