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转过年来，节气似乎比往年来的要早一些，庄稼人开始早吃早睡，蓄足精神准备春耕，都开始往地里送粪了，人来车往一派热闹繁忙景象，在这热闹繁忙中却不见“铁拐李”往年那勤劳的身影，只见“铁拐李”媳妇桂环和小叔子铁蛋和小叔媳妇“快嘴鸭”不断地往地里运粪，人们不免好奇，纷纷猜测在这春耕大忙的季节，“铁拐李”去了哪里，现在正在忙什么？在乡邻们的印象中，只要“铁拐李”不再家，就一定是出门挣钱去了，他绝不是一个能闲得住的主，他睡着了可是脑子绝不会闲下来，所以屯子中有许多人都在暗中观察着“铁拐李”在干些什么？这似乎对他们十分重要。
　　 “铁拐李”此去谁也没告诉干什么去。连老娘和兄弟都瞒着，只告诉了媳妇一个人。他带着家福骑马进山了，要在这里实现他暴富的梦想，他和家福在偏远的极少有人烟的山旮旯里选择了一大块朝阳的山坡，东北未开垦的处女地很多而且肥的流油，只需要点把大火便可以烧出一片荒地，杂草灰是很好的肥料，便可以下种了。但是“铁拐李”却不敢烧荒，因为他怕烟火引来山中的土匪，附近山林中听说起胡子了。
　　 他和福儿顺着山坡用镐搂了一条一条的小垅，“铁拐李”小心地从怀里摸出了一包种子，这种子比芝麻小许多倍，棕色的，他看着这些种子，情绪有些激动，内心涌动着一股渴望和希冀，甚至还带着一种罪恶的心情，他要把这些罪恶的种子撒进土里，让它们长出害人的美丽的花朵，然后割出它们的浆水，熬成膏药送给那些喜欢它们甚至不惜倾家荡产的人。“铁拐李”一生最痛恨的人莫过于两种人：一是懒惰的像个二流子似的游手好闲的人；二是抽大烟的人，这些人简直就不是人，男人们为了抽大烟可以去偷，去抢，甚至把老婆、孩子都卖了，女人们为了抽大烟，可以出卖身子供男人取乐，总之抽大烟是万恶之源，然而他“铁拐李”现在却顾不了这许多事了，在这人世间，受穷的滋味他受够了，因为穷他的父亲含冤入狱，输了官司；他的母亲被迫出卖肉体；他家的祖业被人霸占；因为穷，他不得不去出劳工，残了一条腿还险此搭上性命；因为穷，“猴子”命丧黄泉；因为穷他的杏仙姐嫁给了她不爱的男人，沦落为今天这个样子……另外弟弟要盖房，老母年岁已高，几个孩子相继长大要上学，这些都需要花钱，都需要他去挣钱。总之，他有一百个理由要尽快富，他有一千个愿望在支撑着他去富，而只有做这类事他才能富得快，他不种时，也没见大烟绝禁；他不种别人也会照样去种，这些种子是他的生命和希望。
　　 花籽是去年他去马市的时候，看见有人神秘地在做交易，于是他也从马贩子手中换了一小包。他把花籽均匀地撒进垄沟里，跪在地下细心地覆上一层细土，他让黑黑的细土顺着手指缝往下流，内心起伏不平：“饶恕我吧，我是一个不义之人，原谅我吧，父老乡亲。”他似乎看见了那大朵大朵的娇艳的白花在迎风盛开，那乳白的浆液变成了一摞摞的钱，为他带来了无尽的财富。在山里他很快地便种植完毕，只等七月份带工具来收获便可以了。
　　 这是件冒险的带有风险性的事情，如果有知情者告发，弄不好是要掉脑袋的，因为无论在哪个社会，私种大烟都是被明令禁止的。谋略在人，富贵在天，只能听天由命了，该他“铁拐李”发的财别人发不了；不是他发的财，万一被别人捷足先登割了去，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只有求上苍保佑了，好在种花并不需要付出太多的代价，没有得到只能怨自己命不济。
　　 东泡子那边地势低，得改种甜菜，坟地那几亩岗地还得种高粱、玉米，如果点正罂粟花能顺利收回来的话，挣的钱全部买马，家里还有三头猪也能卖点钱，另外园子地里的小菜还能卖几个钱。“铁拐李”躺在炕上越算越开心，忍不住推了推身边的桂环，桂环已入睡多时了，迷迷糊糊地问：“当家的，又发啥神经了，三经半夜的不睡觉干啥呀？”
　　 “我说孩子他妈，咱现在有十几垧地还有新旧四大间房，如果罂粟花能挣到钱我就全部买马，买它十头，让咱们的小院人欢马叫，一遍繁荣，有了钱我就再盖几大间青砖大瓦房，建个漂亮的门楼子，娶几房儿媳妇，那时你就静等着做老太太吧。”“铁拐李”兴奋地说道。
　　 桂环早已经醒过来了，也被当家的宏伟远景所打动，仿佛那些美好的东西已经不遥远了。她激动地搂住了当家的光身子说：“俺一点也没有看错了人，俺的狗剩子脑袋瓜就是聪明，跟了你是俺的福分。”
　　 “铁拐李”被媳妇一夸心中更兴奋了，翻身起来一把搂住了媳妇的光身子说：“来吧，我想要了。”
　　 “半夜三今的也没个正经，一股汗味，离我远点。”桂环嘴里嗔道手却紧紧地搂住了丈夫的光身子，将身子钻进丈夫的怀里。
　　 “铁拐李”夫妻二人大战正感到愉悦兴奋的时候，突然听到窗框子一阵响动。一个人压低了喉咙叫倒：“兄弟、兄弟，睡了啊？”
　　 “铁拐李”一听声音便知道是谁来了，本想不吱声，装着睡死了的样子，想了想叹了口气，还是穿上衣服起来开了门，并让桂环也起来。
　　 只见进来的人又细又长的样子简直就像是砍掉了头的葵花杆，背有些猫猫，脸像马脸那么长，面孔腊渣黄，黑着眼圈，乱蓬蓬的一把干草似的头发，一看就知道是个大烟鬼。
　　 “是二哥来了啊，坐吧。”
　　 “铁拐李”把崔二狗让进屋里。崔二狗不仅是“铁拐李”童年光屁股一起玩大的朋友，现在从二狗媳妇那论又算沾点亲。他是这个屯子里有名的二流子，上有老娘，下有妻室儿女，一家老小本全指望他养活，但他又懒、又赌、又嫖、又抽大烟，老婆都险些被他卖了，家有一块地被他种的不成样子，身上的虱子倒比别人养的胖，家里一年常短半年粮，“铁拐李”短不了接济他一下。
　　 崔二狗原来并不这么懒，也知道勤勤恳恳地侍弄好地里的庄稼，他家祖上也留下了不少的开荒地，那年气候特别好，风又调雨又顺，庄稼长得格外喜人，玉米长得有一人多高了。一天他发现自个家的地里不知从哪里跑进来四、五头高头大马，在啃咬着庄稼，他急忙跑进去，拣起一根折断的玉米秆抽打着大洋马，想赶跑这些牲口，谁知赶走了这匹，那匹又回来了，气得他操起一根大棍子狠命地抽打着大马，大洋马拼命地嘶呜，正在这时冲进地里五、六个日本兵，嘴里“叽里呱啦”地一顿乱叫，好像是指责崔二狗打了他们的马。
　　 “死了死了的，你的良心大大地坏了。”
　　 崔二狗比比划划地告诉他们意思是你们的大马先咬了我的庄稼我才打它们的。一个日本兵在他的大洋马屁股上发现了一条血痕，顿时暴怒起来，不分青红皂白抽出腰间的皮带，对准崔二狗没头没脑地一顿猛抽，打得崔二狗鼻青脸肿血肉模糊，末了他们又骑在大洋马上，在地里驶骋起来，眼瞅着快要到手的庄稼被毁得不成样子了，他们疯狂地哈哈大笑起来。
　　 二狗为了治伤，卖地花了不少钱，身体也垮了不少。第二年日本鬼子圈地修碉堡又占去了他家大部分土地，崔二狗连遭厄运，终于一蹶不振，等吃混喝地过日子了。
　　 媳妇一说他，他就说，勤有啥用？没那发财的命，咋干也不中，吃一天混一天算了。日子就在懒散中渡过了，渐渐地还沾染上了一大堆吃喝嫖赌、好逸恶劳的坏毛病。
　　 他常吃人家的粮也时感羞愧，所以经常是在黑夜翻墙进来讨要一点。眼下他耷拉个脑袋脸上挂着不自然的笑，背在身后的手抽出了一条大口袋。：“兄弟，再救救老哥吧，家里又揭不开锅了，你把你那发霉的仓底子给我收拾一点就救了我全家人的命了。”
　　 “不是你兄弟小气，不给你粮，你挺大个个子，难道就这样讨吃一辈子不成？我实在是替你害臊呀。咱庄户人家不勤劳，不下死力干活，那天上能下大豆包呀？力气今天用没了，睡一宿觉明天还会回来的。现在刚过苦春头子，离新粮打下来还早着呢，住后你指什么养活一大家子人呀？”“铁拐李”诚心诚意地劝到。
　　 “啊、啊，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我也许天生一个穷命鬼，对付一天是一天吧。”崔二狗神情尴尬地说。
　　 “让我咋说你呀。孩子他妈给大哥再灌半袋粮食来。”
　　 “兄弟这些年，你可没少帮衬我，我今后如果有马粪蛋子发烧的时候，一定报答你的情分。”崔二狗真心地说。
　　 “说这些没用话干啥？改掉你那一身懒毛病比啥都强。”
　　 崔二狗千恩万谢地走了。
　　 被崔二狗一搅，两口子一时没了做爱的兴致。
　　 “狗剩有一件事我一直埋在心里不知当讲不当讲？”桂环拥着丈夫说。
　　 “啥事？你说吧。”
　　 “俺总觉得人不论贫富，做人一定要凭良心的，种大烟虽说发的快，但那不是咱正经庄户人所干的事，不知咋的，我一看到些吸大烟的人，我的心里就揪得慌，那还叫人吗，咱不能救那些人于水火，可也不能一起跟着做那些缺德的事呀，我宁可跟你过苦日子，我也不愿意叫你做那缺德事，山里的大烟算了吧，就当是一片野花吧，别去管它们了。”桂环有些动情起来。
　　 “一个富裕的人家，在他发财的初期都是或多或少地做过缺德的事，这就是为什么有的人很快地暴富，有的人要穷一辈子，你一个老娘们家家的别瞎操心了，好不好？”“铁拐李”一向都是个主意正的人，在大事上很少听媳妇的。
　　 “俺不是瞎操心。俗话说：出头的椽子先烂，俺总感觉到在咱们的背后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咱们家的一举一动，所以咱们做事情要万分小心，别让人抓住了小辫子。”
　　 “别人富的时候咱们只能干眼气，现在咱们富了别人也只能干瞪眼。”
　　 “你呀，你这人啥都好，就是有个弱点把所有的人都看的太好，什么人都能成为你的朋友。等有一天吃了大亏你才会明白。”桂环有些生气地说。
　　 听了桂环的话，“铁拐李”嘴上虽然不反驳，内心里却翻起了波澜。桂环说的背后的那双眼睛是谁？他为什么要如此关注我们一家人的一举一动？目的是什么？如果自己私种大烟的事被这双眼睛发现了，那真是件麻烦事，是要犯众怒的。他思来想去竟然头一次失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