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灰暗的生活一直持续到大学。确切的说，是持续到大学一年级的下学期。因为我在那时候，认识了小妍，走进我生命中的第二个女人。
　　 那一年，过完春节没多少天，就开始了新的学期。新学期的第二周，一个以前的同学找到了我，要求我给他帮忙。我是一个不懂得拒绝的人，也没问什么事，就答应了人家。结果，第二天，同学就领来了一个女孩子，后来，我知道，她就是小妍。
　　 小妍是一个娇小玲珑的女孩。第一眼，我以为她只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同学介绍说，小妍已经十九岁，去年考大学落榜了，今年正在复读，准备再考。之所以来找我，是希望我可以做她的家庭教师。那时候，很多的大学生都在外边找这种兼职，一是可以增加社会实践，二来可以赚点钱，改善改善自己的伙食，提高点生活水平。我也有这种打算，可是，我不喜欢和女孩子打交道。
　　 我把同学拉到一边，正想着，怎样开口拒绝。朋友竟看出了我的心思，说出了找上我的理由。第一，我的成绩很好，在我们那个三流的大学里，我高考的成绩是我们学校的第六名。人家一眼就挑中了我。第二个理由，却让我哭笑不得。原来，小妍是他一个铁哥们的女朋友。交给别人不放心，似乎别人都是色狼。因为我对女孩子没兴趣，所以才找上了我。
　　 就这样，我成了小妍的家庭教师。原来，小妍竟是和我一届的学生，可我怎么看，她都是一个没长大的孩子。
　　 小妍不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儿。充其量也只能算是一个精致的布娃娃，当然是按比例放大的娃娃。无论怎么看，跟罗敷都没办法比。不要说别人，我也不相信，我们之间会有任何故事发生。
　　 小妍的成绩并不是很差。严格说来，除了历史以外，（小妍和我一样，都是学文科的。）小妍的其他功课还是很好的。于是我们将辅导的重点，就放在历史这一门功课上，其他的，则每周复习一次。
　　 慢慢的跟小妍熟悉了。有时候，上完课，如果不急着回去，我也会跟小妍随便聊点什么。小妍是个很健谈的女孩子，跟她聊天永远不愁没有话题。渐渐地，我发现小妍身上有一种东西是罗敷没有的。那就是活泼。罗敷的病，决定了她的性格只能是文静而忧郁的。而小妍则不同。小妍是健康的，是快乐的，是充满阳光，充满生机的女孩。
　　 通过几次的辅导，小妍的成绩提高的很快。由原来的二、三十分，到现在的六、七十分，不能不说是奇迹。虽然小妍是一个聪明的女孩子，而我对自己也很有信心，但是，我还是不能相信这个奇迹。在我的再三追问下，小妍才对我说了实话。原来，去年，她根本没看过历史书。原因竟是她不喜欢历史老师。
　　 这也是理由？小妍告诉我，原来历史老师有一个儿子，也在他们学校，是学理科的。成绩不是特别好，但因为他爸爸是学校的老师，结果被保送上了大学。而原来应该保送却被顶替的那个男孩恰恰是小妍初中的同学。小妍很替老同学不平，连带的非常厌恶历史老师。结果也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当年的高考小妍的历史居然得了十七分，而据我所知，那一年的历史状元得了九十一分。要不是因为历史，小妍也不至于要复读，至少也应该和我上同一等级的大学。那你的那个老同学怎么样了？他呀，比保送的学校还好呢，是哈工大。被保送的是南方的一所大学，虽然也是重点，但比哈工大是差多了。
　　 跟小妍呆的久了，我的话也变得很多。那你和那个老同学没有故事发生啊？有一次，我曾这样问她。咳，我们之间没感觉，他啊，整天油嘴滑舌的，我喜欢的是有安全感的人。就像你现在的男朋友?是啊，他一直都很成熟，我相信他应该能给我幸福。那现在呢，他为什么不亲自给你补习？他呀，忙着呢，忙着找工作，忙着毕业论文，忙着考研。再说，两个人腻在一起，哪有心思学习啊。说到这，小妍的脸上泛着羞涩的微光，从她的眼中，我看到了幸福。而我的罗敷却永远也没有了幸福。一时间，双方都没了交谈的欲望。
　　 这是唯一的一次，小妍和我谈到她的男朋友。以后，我们再也没有谈过这个话题，没有谈过这个人。
　　
　　 那一年的夏天来得特别早。五月的时候，天已经很热了。而随着天气变得越来越热，我的视力好像也变得越来越差了。好在经过几个月的努力，小妍的成绩已经达到了中上的水平。我相信如果没有特别的情况，以小妍目前的成绩，就算考不上重点，考个二三流的大学绝对没有问题。于是，我主动提出结束了我的第一次执教生涯。
　　 以后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小妍的消息。而我在去医院检查后知道，我的视力跟我开了个玩笑，它会随着天气的炎热而减退，天气凉爽的时候，它还会恢复过来。我问医生有没有休学的必要，因为那时候，两米以外的东西我看着都很模糊了。医生的意思是，如果能坚持，还是坚持的好，因为谁也不知道，明年的夏天会不会再犯，谁也不能保证以后的夏天，我的视力——它会不会再出问题。
　　 有时候，我甚至想，这是不是老天对我的惩罚？因为我没有看清楚罗敷。
　　 七月，是小妍考大学的日子，也是一年中最热的季节。学校里也放了假。我因为视力的问题，没有回家。我写信告诉家人，我和同学留在这里打工，我不想家人为我担心。而且在乡下老家，我已经接近盲人的视力也很不方便。夏收季节，正是农忙时候，我不能帮忙也就算了，怎么能够再让家人照顾我呢？在征得学校的同意后，我仍住在学校，吃饭问题则由学校外面的一家小吃店解决。我把钱先交给他们，然后，在店里不忙的时候，会有伙计把吃的送过来。因为我是相对长期而稳定的顾客，小店倒也不嫌麻烦。而我虽然不能按时吃饭，但每天也终不至于饿着。
　　 考试结束以后，小妍来找我，告诉我，她考的很好，请我放心。那时候，她才第一次知道，原来我的眼睛已经看不清站在我面前的她。中午的时候，小妍要拉着我出去吃饭，说是权当谢师宴。我拒绝了。我告诉她，我已经跟店里约好了，到时候人家会送吃的过来。我不能为了一顿饭而失去了信用。其实，这只是一个理由，还有一个理由是，我不想让小妍搀着我过马路，那会让我觉得，我真的是一个废人。我让小妍一个人去吃，小妍坚决不肯，非得说等我吃完了，她再去吃。我也不知道等了多久，我已经习惯了，也不觉得很饿，小吃店的伙计终于来了。
　　 等他放下吃的走了以后，小妍告诉我，已经两点多，快三点了。我和小妍推让了一阵，终于还是两个人吃了这顿特别的午餐。吃过饭以后，小妍就走了。我本打算送她到房门外，小妍硬是不让我动。我没跟她争，只用我看不见她的眼睛，看着她离开。我一个人躺在床上，似乎什么都在想，又似乎什么都没想，我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日子。
　　 让我没想到的是，到了晚上，小妍又来了。她告诉我说，她给我带吃的过来了，而且也已经跟小吃店的老板说好了，今天不麻烦他们了。我跟小妍吃了一顿非常丰盛的晚宴。感觉我已经很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了。
　　 晚饭后，我催小妍赶紧回去。太晚了，一个女孩子路上不安全。小妍却告诉我说，她不走了。她说，她已经跟学校的老师说了，她是我妹妹，因为我的视力不好，特意来照顾我这个哥哥的，暂时就住在我隔壁，以后每天的生活起居，就由她来照顾我。我坚决不同意，偌大的校园，就我们两个人，如果被别人知道了，我倒无所谓，小妍的名声就毁了。小妍似乎生气了，张嘴就顶了我一句：我还不怕呢，你怕什么?瞧你那样子，就算你有那个心，有那个能力吗？我无语。小妍好像也感觉到了我的不快，闭紧嘴巴再也不吭声了。
　　 停了一会，小妍去打了水回来，说是要给我洗脚。我坚决不同意。我告诉她，我每天都有洗脚。我自己能洗。其实是我每天都穿着拖鞋，在水池边冲一下，就算完事了。反正每天不用下楼，应该也不会很脏。小妍才不管我说什么，把我按到床上坐下，自顾的替我洗了起来。看来弱弱小小的小妍，力气还蛮大的。我看不清她的脸，不知道她是否在生气，她不说话，我也不再动，乖乖的让她替我洗。我不知道我的脚究竟有多脏，但是我能感觉到，小妍的认真和专注。
　　 那一刻，我有一种想哭的冲动。我很想问问她：是不是也这样子给他的男朋友洗过？我又想到了我的罗敷。如果，罗敷还活着，我也会这样给她洗脚。想到罗敷，我的心便一阵阵的痛。但是，我不能哭。我不可以在小妍的面前哭。医生也说过，我的眼睛是不能流泪的。
　　 就这样，小妍在我隔壁的宿舍，住了下来。不知道，她从哪里找来的锅碗瓢盆，竟然每天给我做饭，再也不用吃小店里的饭菜了。说实话，小店里的饭菜真的不怎么样，但小妍没来的时候，我还是吃的很香。现在吃着小妍作的饭菜，简直就是人间少有的美味。除了买菜，小妍从不出去，每天都在宿舍里，帮我洗衣服，陪我聊天。
　　 其实，有好几次，我都想问问她，她的男朋友怎么样了，再忙些什么？但终究，还是没有问出来。而小妍，在我面前也从不主动说起他。
　　 有小妍的日子，时间过得很快。直到有一天小妍对我说，家里有事打电话来，让她回去一次，我才惊觉，小妍在这里已经住了差不多有二十几天了。
　　 小妍吃过早饭就走了。我一个人躺在床上，无所事事。百无聊赖中，我想象着小妍，不知道她家里会发生什么事，难道是大学的通知书下来了吗？也或者是他的男朋友想起她来了？想到她的男朋友，我的心竟感觉到了刺痛。小妍，小妍，她终究是别人的。她永远也不会属于我。这个念头一冒出来，竟然吓了我一跳。不，我不可以这么想。小妍有属于自己的幸福，而罗敷才是属于我的。罗敷，罗敷，我有多久没想过罗敷了？难道，男人都这么善忘吗？还是只是我自己这么卑鄙？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再想到罗敷的时候，我没有了痛苦的感觉。似乎那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
　　 大约到了该吃午饭的时候了吧，小妍还没有回来。我知道桌上有小妍给我预备的午饭。可是我不想吃。一个人吃饭，我好像已经不习惯了。想到这儿，我又被自己吓了一跳。我怎么会这样呢？不行，真的不能这样下去了。我不可以伤害小妍，这么善良的女孩子，我不能。不能再让小妍住在这里了。无论如何，不能让小妍再住下去了。我打定了主意，等小妍回来，一定要让她离开。
　　 迷迷糊糊的，似睡非睡中，我感觉的小妍回来了。我真想拉住她的手，告诉她，别走了，别离开我。可是仅有的一点理智告诉我，不可以这样对她。我闭着眼睛，装作睡着的样子。但是我能清晰的感觉到小妍的一举一动。
　　 小妍稍稍休息了片刻，轻轻的叹了口气，便开始做饭了。那叹气声极轻，似乎怕吵醒了我。但在我听来，却是极沉重，我不知道，是因为看见我没吃饭才叹气，还是她在为家里为自己叹气。
　　 一会儿，我闻到了饭菜的香味，然后，我听见小妍轻轻的叫我：莫哥，莫哥，快起来，吃饭了。自从小妍住到这以后，就不再象从前一样叫我莫老师，而是叫我莫哥。我装作刚刚睡醒的样子，坐起来，伸个懒腰，才装作漫不经心的问道：几点了，还吃饭？九点多了，你还说，中午怎么没吃呀？都九点多了，噢，我睡着了，没觉得饿。嗯，现在还真是饿了。对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干吗不在家多住两天？我五点就回来了，家里也没什么事。我不知道小妍为什么要骗我。可是我不想说破，就让她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好了。
　　 很快吃过饭，收拾好东西。我对小妍说，累了吧，坐下歇歇，莫哥有话对你说。小妍说，你说吧，莫哥，我听着呢。小妍，你在这住的日子也不少了，帮了哥哥很多的忙，哥哥都知道，也记着呢。可是，再怎么说，孤男寡女的，让人家知道了不好，明天，明天你还是搬回去吧。我看不见小妍的脸，也猜不透她在想什么，停顿了一会才听小妍说，莫哥，我有点累了，先去休息，你也早点歇着吧。那好吧，你再想想莫哥的话啊。知道了，哥。没等我再说什么，我听见小妍走路的脚步声，接着听到了关门的声音。也许是真的累了，小妍的脚步没有了往日的轻快，多了一份少有的沉重。
　　
　　 一个人闷闷的躺在床上，全无睡意。想到小妍明天就要离开了，我的心一阵阵的刺痛。我不知道，此刻的小妍在做什么，是奔波了一天，已经睡熟，还是和我一样，在想着明天的分别，而难以入睡?
　　 然后，我听到了小妍的哭泣，刚开始是低低的声音，后来慢慢的大了起来，然后，可能是怕吵醒我，声音又被压了下去。
　　 我知道，这时候，我应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但是，我做不到。
　　 我敲开了小妍的房门。小妍看见我并没有特别的惊讶，至少，我没有感觉到。
　　 小妍跟我说了事情的经过。她男朋友知道她在照顾我，跟她提出了分手。
　　 我说小妍你明天带我去找他。我会跟他说清楚的。
　　 我是男人，这种时候，我不能退缩!
　　 小妍很无奈的说，没有用的，今天我都已经跟他说得很清楚了。他说，不管我们之间有没有什么，他都不会跟我在一起了。
　　 小妍说着又哭了，我把她轻轻拥入怀中，小妍没有拒绝。
　　 接下来的事情，顺理成章。这一夜，小妍，让我从男孩变成男人。
　　 我知道小妍不是第一次，也更能体会她爱她男朋友有多深。那一刻，我发誓，我要好好爱她，小妍，我的性爱启蒙老师，我不会让她再受任何委屈。
　　 但，事情远没有我想象得那么简单。
　　 第二天，小妍的父亲带走了她，因为她是家中的独女。他父亲不允许她嫁给一个有可能是瞎子的人。
　　 我依然在校园里过着我孤独的生活，只是没有了小妍，我变得更加寂寞。
　　 校园重新热闹起来的时候，天气也凉了，我的眼睛也慢慢恢复了正常。
　　 后来，我曾经去找过小妍。小妍说，莫哥，我真的喜欢你。但是，我不能跟你在一起。你忘了我吧。
　　 很多年以后，我听说，小妍，那个我曾经喜欢过的姑娘还是嫁给了她当初的恋人，而我，只不过是她生命中的一个过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