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与哀愁
“我该怎么办?哥儿几个帮我出出主意吧!”强子满嘴酒气地问。
复员前夕,强子请我们几个复员的老乡喝酒,为我们送行。
他没复员,留下了。明年提干。
酒喝了很多。六个人,八瓶大高粱。
一人喝了一瓶的时候强子说:“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吧。”
其实强子的故事我们都知道。只是,我们都不知道故事里,还有这样的意外。
强子的故事应该从他当兵的第二年说起。
那年秋天,强子、小奇、老面和我,四个人到东北工学院军训大学生。
这是件很好的差事。起码可以滋润一下我们憋的发蓝的眼球儿。毕竟,大学里有白嫩嫩的妞妞脸蛋儿可欣赏。对我们这些常年窝在山沟子里摸爬滚打的野战兵来说,那是很养眼的事情。
强子就是在那时候认识小萱的。
小萱是个很文静很可爱的女孩子。个子不是很高,梳着一头披肩发,圆圆的脸上总挂着淡淡的笑容。邻居妹妹的典型。
小奇就曾对强子说:“妈的你小子艳福不浅,这么可爱的妞儿居然被你搞到手!”
强子“嘿嘿”一乐:“操,嫉妒还是羡慕啊?”
老面私下里对我说:“强子把了个大款妞儿,小萱的爸爸是个官儿,妈妈是做生意的。这小子没安好心,钓上人家是为了能节省10年努力。”
我很不以为然。
老面的是农村兵,总是以他那比较狭隘的锄头脑袋忖度别人。而强子是我老乡,哈尔滨人。相对比较起来,哈尔滨这个城市总比本溪大。况且强子的家庭条件也不错,不至于贪图那些。
其实我当时没什么心情理会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因为我在考虑是不是考军校的问题。而强子却刚受了个处分,被记大过通报全团。影响很大。
我很不理解。凭什么处分他啊?因为他打了个黑人杂种?
事情是这样的。
军训开始的时候,每天早晨我们都要带大学生出早操。
东北工学院里有外国留学生。有个黑人也每天早上都跑步。在我们喊番号的时候他总是用带着外国腔儿的口音学我,弄得班里的几个男学生跟着哄笑。
强子大怒。
恨!
恨这些学生崽子没尊严。于是训起来他们来格外的凶狠。也因此,强子在他们中多了个日式称呼:山沟一狼。
有天早晨,出操跑步后做体操活动身体。那黑人站在一边,脸上带着轻蔑而古怪的笑意,抱着膀子盯着强子。
强子长的黑黑瘦瘦的,比起一米八几的黑人来说,说是个矮子并不为过。被这样一个高大的黑家伙在旁边盯着瞧,感觉很不舒服。他扭头瞪了他一眼,便勃然大怒!因为那黑家伙对他竖起了中指:“HI,达饼(大兵),泥闷(你们)中国饼(兵)……”说着,他再竖起大指,倒指向下。
热血冲上了强子的脑门儿,这黑小子在跟他挑战,跟一个中国军人挑战!
他别无选择。
强子冷冷地道:“BLACKMEN,GETAWAY!”
黑人脸红没红没人看不出来,但是眼睛红了。他冲过来,一拳挥向强子的太阳穴。
强子一侧头,军帽被扫飞了出去。强子急退了几步,捡起帽子,抚去沾着的泥土,双手端着镶着军徽的帽子,庄严地将帽子递给那群张大嘴巴,站在一边发傻的学生中的一个。转回身,站到那黑人面前:“COMEON,BLACKMEN。”
刚说完,黑人便扑了上来,连续而迅猛的组合拳险些击中强子。
强子迅速地闪动挡架着,感觉这家伙的拳很重,挨上一下未必受得了。
得速战速决!
于是,一个寸腿,踢在那家伙的小腿骨上。黑小子一个趔趄,强子顺势高鞭腿抽在他脖子上,在他踉跄后退的时候,转身一个虎尾腿将他蹬了出去。接着上步连环,组合拳全落在那黑黑的脑袋上。
到那家伙倒地的时候,强子才发现手上沾满粘粘的血液。
学生们缄默了一阵,突然欢呼了起来。
强子用沾着血的手,从那端着他的帽子的学生仔手里接回军帽,庄严地戴回头上。
从学生的眼睛里,强子看到了崇敬。
那一瞬间,强子是得意的。
和小萱的关系,大概也是在那一瞬间开始的吧。
不过,得意之后,就要承受年少冲动所要付出的代价了。毕竟,强子打的是个外国留学生,属于涉外事件。强子又是现役军人,在政府部门和学校的压力下,团里给他个记大过处分,在全团通报,还到学院里通报了一回。
那时我很不理解。
强子在维护中国军人的尊严,怎么就错了呢?
后来,军训结束我归队时,政治处主任当着我们的面把那张处分强子的纸撕碎扔在纸篓里,我才明白什么是政治。
军训结束后,我们回到山沟里。据说临归队的时候强子和小萱难分难舍。
之后我就调到侦察大队了。
强子和小萱的故事如何接着进行我还真不太清楚。
到第三年我回到老连队,强子又去师里参加培训。直到复员前,我们才坐在一起,谈起往事,谈起小萱。
在强子军训结束归队时,小萱送了件夹克衫给强子。强子没要。强子觉得自己还没给自己的妞儿买点啥呢,就收人家的礼物,是件很没面子的事情。小萱就很不乐意。但是强子很坚持。
这一点上,我很赞同强子的做法,爷们儿嘛,得有点尊严不是?咱傻大兵虽然穷,也得穷得有骨气。
后来,强子和小萱就开始了书信往来。听说寒假和暑假小萱还到部队看望了强子几次。
小奇私下里问过强子:“你打算嫁在本溪,不回哈尔滨了?”
强子发了阵子愣,叹了口气。
老面也拿出一副很严肃很一本正经的样子说:“可不兴欺骗人家感情啊,那是很不道德地。”
强子斜睨着老面,张了张嘴,将一句:“去你妈的*。”咽回肚子里。
我从侦察大队回连队的时候,和强子也谈起过小萱。
我只说了一句:“哥们儿,你看着办。”
这话我说完没多久,小萱又来部队一次,带着那件夹克衫。强子还是没收。
那天,小萱走的时候,我恰巧在查岗,看到她脸色苍白,文静的圆脸上,淡淡的笑容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浓深的哀愁。
在部队的第三年,先是演习,接着抢险,然后驻外施工,临开始退伍时的前一个月,部队才开回营房。
我是决定了要复员了。否则提干的名额就是我的了。
确定复员那天我拍着强子的胳膊说:“你继续尚未完成的革命吧,哥哥我撤了先。”
强子的脸色很不好看,垂着头,没言语。
我以为他心情不爽,也没在意。
直到临走前喝酒的时候,才知道,小萱到北京去了。
去看病。
她得了白血病。血癌。
当时桌上的哥儿几个就全沉默了。
强子有些激动:“你们说话啊,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怎么办?
于是,出现了很多不同的答案。
算了,你就要提干了,既然事情已经这样了,别想那么多了。没结果的事情,要拿得起放得下才行。
去北京看看她吧,见上最后一面,留个念想,以后该咋办咋办。没有岁月可回头。
去跟她说:你爱她,然后陪她走完生命的最后一程。有始有终,有情有义。但是别结婚,让她干干净净来,干干净净去。而且你自己还不留罗乱。
跟她结婚,让她的生命在灿烂中沉寂。让她作为女人没白来世上一回。
强子在众多意见下,茫然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转头望着我。
我避开他的眼睛。因为我也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是最好的。只能说出一句话:“问问你自己的心吧。”
爱与哀愁,
对我来说,
象杯烈酒。
美丽却难以承受。
点一根烟喝一杯酒,
能醉多久,
醒来后依然是我…………
不知道为什么,当时间忽然就想起了这首歌。
关于强子和小萱的故事,真的没有结局。
我们复员后,新兵入伍。在冬训中,挖装甲车掩体的时候,山体塌方,强子为救新兵,被砸在岩石中。
强子还没来得及决定怎么办,就走在了小萱的前面。
现在,在另一个世界中,不知道强子和小萱是否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