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上初中以来就只有一个感受：疲惫、无休止的疲惫。孩子的书包越来越重了。我们心上的石头也越来越重了。升初中之前还着实伤了一番脑筋，本不想择校的，不想给孩子太大压力，看透了现行教育体制的弊，原想顺其自然，可是亲戚朋友同事都好一番“开导”，想想也是，就这么一个宝贝，当然要倾其全力为他创造最好的求学条件，免得将来“后悔”。因此，我们也尽其所能地为孩子选择了市里最好的一所中学。
　　 所谓好学校，当然就是学生多，班额大，管理严格，成绩突出，孩子累，老师也不轻松……果真如此，八千多人的大校，每个班皆是一百左右学额，每次接送孩子都能感受人如蚁，声如潮的壮观景象，中国是否地大物博没有目睹，人口众多倒是亲历了。每次我都想：不是说，只生一个娃的政策已经让中国人口锐减了吗？怎么还是如此拥挤？其实喜欢拥挤是中国人的老习惯，哪热闹就去哪扎堆，即使那地界根本就是一方盐碱地也图个心理平衡，好像不扎进去看看就吃了大亏似的。并不是所有学校都门庭若市，门可罗雀的也不少，大学校因为品牌效应招揽的学生多，生源好，形成了良性循环，成绩自然就好。并不一定教学理念有多先进，管理方略有多超前。这些道理我都懂，可是，我也是个地地道道的中国人，不能免俗，更不能故作清高地拿自己孩子的前途命运做赌注，所以只好跟着扎堆了。
　　 人多的地方压力就大，竞争激励是免不了的事。怎样迎接挑战，只有拼命地学呗。开学以来，孩子的写字速度倒是提高了不少，作业多，科目多，不敢怠慢。就是提速了，偶尔也要写到十一点多才能休息，第二天清晨六点半左右就得到校了，二十几里的车程，即使不用挤班车也得二十来分钟。睡眠啊，是多么宝贵。
　　 跟了一段，连我的眼睛也熬红了。有一天，他说：“妈妈，好在你陪着我，不然我真快熬不下去了。”我说：“当然，只要你愿意，妈会一直陪着你。”说这话时我的眼圈更红了。这么小的孩子就要开始“熬”日子了，干嘛要这样？
　　 培养孩子的竞争意识是老生常谈的话题，我也曾给我的学生家长灌输这样的教育意识，可是我们忽略了一个问题——就是孩子的承受能力。现在的孩子，生活上无比优越，但普遍表现出焦虑、暴躁，性格偏激，缺乏健全的人格，这与来自教育的压力脱不了干系。按月考的名次排座是很多中学约定俗成的惯例，排在后面的学生基本上难见天日，稍有惰怠就可能面临被淘汰的危险。据说，有的学校，甚至按照成绩分楼层考试，被分在最高层的是学校重点培养的高材生，受到全体老师的全力呵护，依次往下，被分在最底层的学生已经倍受冷落，差不多无人问津了。而这些成绩不好的孩子也不乏智力超常的，只因学习心态及学习方法不当导致掉队，他们有一些就在挫败面前沦为了问题学生，中国人的等级观念和劣根性思维大概就是这样培养起来的。这让人想到动物世界里藏羚羊的迁徙，那些走在后面的老弱病残终究逃不过弱肉强食的命运。并非耸言听闻，现在孩子承受的压力比这个小不了多少。
　　 教师节那天，刚毕业的那批学生聚了十多个一大早就涌进我们家。他们也是牢骚满腹、苦不堪言的样子，一个学生说：“老师，初中和小学比起来就是一个是天堂一个是地狱。”我说：“有那么严重吗”他们：“那是，您批评我们那点儿‘小厉害’算什么，糖衣炮弹而已。初中老师才叫凶神恶煞呢！”天啊，老师都成了魔鬼，我知道，升初中之后正是孩子个性发展最突出的时期，为了完成繁重的学习任务，老师必须保证良好的班规班纪，严格要求是免不了的，而孩子们还没有完全从小学阶段那种“半自立”的状态下走出来，自控能力不强，一时无法适应就很正常了。没办法，做了半天思想工作，帮着他们调整心态吧，（其实我自己的心态也在调整）“无法改变现实就学着适应现实。”是我经常告诉他们的一句话，虽然这话有点“阿Q”，但比较实用。
　　 累、烦、心痛、纠结……中国有万千学子就会有像我一样唠叨不休的万千母亲。这到底是谁之过？学校吗？老师吗？如果我不是老师，如果我不在基层学校工作，我可能也会不分皂白地把怨愤泼给他们。但是我是老师，我知道这一切无奈的罪魁祸首不是他们。独生子女时代，孩子越来越少了，一家一个宝贝，养尊处优，期望值都特别高，择校择班择师，学校和老师也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可是择来择去，什么才是衡量好学校好老师的标准，还是成绩。怎样才能提高成绩？只靠培养兴趣？恕我武断，中国的教育模式想让学生对每一科都感兴趣几乎是天方夜谭。孩子的天分不一样，对知识的感知能力也不一样，可是我们却一刀切地让他们都学习一样的知识，而且都必须达到一样的标准，这种整齐划一的要求本身就是违背常理的。
　　 教育改革轰轰烈烈改了二十几年了，到底改了什么？孩子上学越来越早了，教材越改越难了，考试越改越多了，孩子的成绩越来越高了。可是心态和处理问题的能力越来越差了。老师的待遇越来越好了，社会美誉度却越来越低了。工作条件越来越优越了，工作压力越来越大了，职业倦怠感越来越重了。教育体制不改，填鸭式的教学模式不会完全走出课堂，教育的陈规陋习也不可能一扫而光，光靠改变老师的教学理念，无济于事。有教育专家很形象地比喻中国现行教育相当于花岗岩上盖茅草屋，基础虽牢靠却建不起高楼大厦。近六十年来，我国没有一个诺贝尔奖获得者，仅有的几位都是别籍华人。中国孩子是最勤奋的却是创造力最低的。这是多么具有讽刺意味的现实。前一段，在《蓝布衣诗刊》的《园丁颂》主题诗会上看到两首诗，一首是雪儿飘飘的《我的歌声会在您的头上环绕》一首是苏玉明的《我是老师，我不值得歌颂》，都很写实。有时候老师像高尚的圣母玛利亚，为学生播撒爱、阳光和无私的关怀，有时候又像暴怒的君主，毫不留情地驱赶学生不停地劳作。但是，请宽容一点儿吧，老师也是教育行业最底层，最不具备言语权的“劳工”。请相信，老师内心的纠结一点也不比家长少。如果可以，他们都愿意成为圣母玛利亚。
　　 思想观念和思维习惯的转变是一个异乎艰难的过程。教育改革并非教育本身的问题，它所牵涉的方方面面都要更新。但中国教育的现状必须有所改变，也一定会有所改变，我相信。时间是一个问题。
　　 牢骚归牢骚，还要尽力调整心态，做个好母亲，好老师！蜗牛尚且可以负重向前，何况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