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娘
那年八月下旬的一天,我爷爷去世了。
灵堂的帆布棚被骄阳烤得几乎着火,灵堂内的孝子们个个大汗淋淋,一滴泪都流不出来。
“气温这么高,出殡的吉时在明天!咱爸还不得坏了啊!”大伯和爸爸的孝帽早已湿的能拧出水来。
“要是有台电风扇多好!”大伯捋着额头的汗,虽说买了一车冰,可这不通风也不行啊!
“哪儿找去啊!”两个大老爷们你瞪着我,我望着你,汗水痧得眼珠子通红。
全村只有秉娘家有台电扇,据说那电扇会摇头、能定时,风速三级:一级柔和,二级清凉,三级强劲。粉红的三片叶轮,雪白的冠罩,开关旁还有一对雕着兰花的小灯,幽幽的旋转起来,简直就是给凡间送来清凉的一位粉衣仙子。那是秉娘给女儿的嫁妆!
秉娘的女儿敏比我大五岁,在福建做工自己谈了对象,要结婚了。秉娘说南方热,托亲戚从天津买了一台佛顶山牌落地扇。在那个年代,城市里的女孩出嫁陪送这么高级的电器也不多见,更何况是农村。看嫁妆的人从做喜被、蒸喜馍的20天前就没断过流,都是来瞧瞧这稀罕物件的。那时候的猪肉一元一斤,秉娘为了凑足买这台电扇的钱卖了圈里不该这个时侯卖的猪。
这时眼尖的人看见冰块化成的水从棺材缝里渗出来。
“换冰!换冰!赶紧的,快拿冰块来!”
灵堂里人们正七手八脚乱做一团。
灵堂外,有女人喊着我爸爸的名字,秉娘扛着比她高一头的电扇慢慢挪进来。电扇从头到脚被塑料包装着,按钮处粘了一层汗珠和好几根头发。
“大兄弟们,用这个吧!”灵堂里突然变得鸦雀无声。
“秉嫂子,这使不得!这是敏丫头的嫁妆!使不得!快扛走,这地方不吉利!”
“三叔救过俺的命!俺不能让他的身子入土前坏咯!”秉娘毫不犹豫地撕下了包装。
那年秉娘挑着两大筐柴草不小心溜进大河里,被恰巧路过的爷爷拽上来的。
自打我爷爷辞世的鞭炮一响,秉伯就说,唉!你看这天,这老热,老人们不是说,亡人的身子在入土前受了热,就上不去天堂了!
秉娘听完心里就长了草,她向老天祷告,发发慈悲吧,明天是个凉快天吧!或者下场雨吧!可是满天星星预示着明天又是秋傻子热死人的天!三叔救过自己的命,他是好人啊!难道就眼瞅着他上不了天堂吗?望着静静地站在墙角的电扇,秉娘被自己脑子里冒出来的念头吓了一跳!那是女儿的嫁妆啊!自己辛辛苦苦的血汗钱换来的啊!老头子不会答应,敏也会记恨自己的啊!秉娘的身子在炕上烙了一宿的饼。天蒙蒙亮的时候,才迷糊着。恍惚间,我爷爷对着她微笑,雪白的胡须迎着一丝清风飘着。
中午时分了,火烤着地皮,气温越来越高,秉娘心一横,自己把电扇扛来了!
因为有了秉娘送来的电扇,爷爷的身体一直感受着那股清凉,直到入土下葬。
听说那天秉伯摔了一地的碗碟,秉娘哭了,敏姐姐躲在屋子里好几天不出来。
尽管爸爸把电扇送还给秉娘的时候,在她家门口冲着电扇放了一挂一百响的鞭炮,敏姐姐的嫁妆里还是没有那台电扇。它一直被秉娘装在箱子里,每年秉娘都要拿出来擦上好几遍。
二十多年前的电扇依然崭新!
但她从来不用,她说她腿疼,受不了那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