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读张爱玲
重读张爱玲
巢湖秦歌
十几年前,初读张爱玲,印象中张爱玲小说里的人物无不如盛装女人卸装时,留下一盆盛满铅华的洗脸水,四溢着一股浓浓的脂粉气。加之她与汉奸胡兰成的婚恋,硬生生的横在世人的目下,于是脑子里便有一个固执的疑问:一个曾经与汉奸为伍的女人,她的文字及思想能高到哪?
偏见如一株稗草,肆意地疯长,而“张爱玲”三个字亦如一棵被稗草逼停生长的青稞,枯缩在我记忆的一隅,久久不曾被翻动。
重新捧起张爱玲的书是最近的事。世间有一样东西是无法被禁锢的,那就是爱。我虽不喜欢张,但是我又岂能阻止别人对张的爱呢?每每在别人的文字中读到张爱玲说:“……”,记忆的小细绳仿佛就被无形地牵动了一下,直到她的那些文字像“精华素”般被他人千万次地汲取引用,我竟下意识地发现:原来她的文字里竟然有那么多惊心动魄的句子启示着后人……迫不及待中我四处寻找张爱玲的作品。
重读张爱玲,远没有了先前的浮躁与不屑,倒是平添了一份惊叹与相见恨晚的感觉。
张爱玲,一个喜欢冷眼打量生活与人生的女子,惯用一支似刀的笔将她熟知的生活中那些庸常的人生状态,阴暗的社会心里精细地给镂刻出来,让你爱恨不能,有的只是无尽的惊叹——“人生就是一袭华美的袍,只是袍上爬满了虱子。”这不是无病呻吟,而是她的一双慧眼从她的旧式家庭生活中读出的。
张爱玲,她的文字让你无法不爱,但是却不容你去亲近,你只能远观,远远地坐在自家的斗室里,遥听她那些落在纸上的无奈与诉说。那些苍凉的文字诉说的每一种爱无不是千疮百孔的。
如果你是一个正在爱或被爱的人,你不能与她对视,她会用阅尽人间沧桑无数的目光锐利地刺破你单薄的幸福感——“也许每个男子全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 ——至少两个。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了墙上一抹蚊子的血,白的还是‘窗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饭黏子,红的却是心口上一颗朱砂痣。”(《红玫瑰与白玫瑰》)
倘若你是一个失恋的女子,你会在她的爱情语境中寻不到一个恨恨的解脱,有的只是无尽的煎熬——“于千万人中遇见你所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惟有轻轻的问一声:奥,你也在这里吗?”(《爱》)而后一个美丽而又苍凉的转身。
她曾在自己的文章中说道:“她小说中的人物不是英雄,而是时代的负荷者,他们没有悲壮,只有苍凉。悲壮是一种完成,而苍凉则是一种启示”。她曾说婚姻制度的不合理,使她小说中的人物成了时代的负荷者。我想即便是在当下,婚姻制度实行一夫一妻制,对于谋爱亦谋生的女人们来说,同样也是疲惫不堪的!也许这就是我们今天依然有那么多人爱读张爱玲的缘故吧。
我喜欢张爱玲的小说,喜欢她的文字,她对人性深刻的洞察与幽微的描写总是情不自禁地敲击着你的心扉。但是,我不喜欢张爱玲的冷。她的冷会逼走你对她的全部的热情。
张爱玲是一个没有温度的女人,她的冷亦如她的才华黑白分明。她骨子里的冷是她贵族家庭里那种没落与颓废气凝固的精神冰块,苍凉的寒气逼人。张爱玲的气质是中国任何一个女作家都模仿不出来的,如果有人说,她和张爱玲有点相像,那是对自己还没有真正地认识清楚。世上只有一个张爱玲,就如同这世界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一个理。
有时候,一个家族里,几代人中,下一代总会在有意和无意中复制着上代人的命运。身为贵族血统的张爱玲,曾外祖父是李鸿章,甲午中日战争后,卖国的《马关条约》签字画押,虽然是被逼无奈地替清政府卖命,心不甘,情不愿,但终究是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多少年后,他的曾外孙女爱上的那个人,竟然也是卖国汉奸!当张在为那段如落花流水一般逝去的情做一个可笑的自嘲:“我不能与半个人类为敌!”胡兰成不过是一个浪荡情种,张爱玲不过是为自己千疮百孔的爱找一个合理的退路吧。
伊人已去,大是大非不是我等人去议论的,只是重读有关的她的文字时,禁不住为这个才华卓绝的女子,苍凉落魄的人生扼腕长叹:“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