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元旦前后，一位老同学从天津回来，下了飞机就打电话与我，说是想念老同学，找个时间聚一聚。我说好啊，你看什么时间为好？他说我先回新源老家去看看年老的父亲母亲，回来再联系。
　　 这位老同学是从小学五年级我们就在一起。我认识他时，他是我们班的班长。那时我家刚从遥远的伊宁市搬到这里。他父亲和我父亲都在一个新建的厂子里上班。
　　 我认识他是在做课间操的时候，那时我还没有办好转学的手续，只能远远地看那些与我一般大的学生上课下课。一群穿着蓝衣服或黄衣服的孩子，从那幢破旧的土坯建起的房子里涌出来，迅速地在篮球上集合排队，一个个子与我那时一个高的小男孩，站在众人的前面，边吹着哨子，边做起广播操来。我看那男孩胆子大，一点不拘谨，像模像样地吹着，做着。就是他的肚子好像是挺着的。我发现，这是他的背有点驼的缘故。当我也到了这个班里熟悉了之后，发现同学们从不叫他名字，都叫他的绰号：骡子。
　　 我很纳闷，叫他骡子，是因为他姓罗的缘故吗？还是他的脊背稍稍有点驼的缘故呢？我不知道，也没有人告诉我。
　　 随后的一些时光里，我发现骡子是个很有意思很活泼的人。首先是他的画画得很好，想象力出奇地惊人。有一天中午，我吃过午饭就到了学校，见他在黑板上画着电影《奇袭》的画面：一辆吉普车在山中来回拐着弯疾速地奔跑着，后面几辆敌人的摩托车在飞速地追赶着，还不时有枪弹穿梭，真像是听到了那“嗖—嗖—”的声音，看到了那惊心动魄的追赶场面。使人一时间又回到了那些天正红红火火放映的电影《奇袭》里了。
　　 我很钦佩他的这分能耐。上课铃声响的时候，同学们都舍不得把那幅画擦去，老师进来了也看上一会，然后微微笑着，之后才用黑板擦轻轻擦去。
　　 又有一天中午，骡子在黑板上画了几幅不久前发生的一件真事的图景：一辆自行车上驮着着一人在飞速地下一个陡坡，后面有几辆个子大一点的人也骑着车子在追赶。那辆飞速的自行车正飞速地行驶着，没有想到，前面不知什么时候，被谁挖了一条过自来水管道的沟壑，他的车骑得猛，又没有刹车闸，于是他俩嘴里慌慌张张地念叨着：“刹车！刹车！快刹车！”“刹不住！刹不住了！刹不住了啊！！没有闸啊！”“完了！完了！！完了！！！”然后两眼一闭，“哄”地一声，自行车前轮进去，后轮即刻翘起，把他俩人“刷—”地一下，高高地抛起来，“扑通”一下摔得远远的重重的不省人事。等后面的那几辆车追过来，呼了半天，他俩才慢慢苏醒过来。骑车的人倒没有摔出什么伤来，倒是后面坐车的同学摔了个鼻青脸肿。原来，前面骑车的那男孩就是骡子。他和我们另一个同学，星期天骑车去了18公里外的县城闲逛。那时候谁家有一辆自行车是了不得的
　　 星期一上课后，他就画在了黑板上。同学们见此十分好奇，就纷纷问之。他就洋洋自得地讲述起来。
　　 事情，何况他家那辆是英国造的五十年代的自行车，速度快，因骑了很长时间了缘故，车闸早就坏了，一直没有换上。后面追的那几个同学骑得是飞鸽永久之类的自行车，就想比试一下，看谁骑得快。于是骡子就当做是《奇袭》电影里那场戏了，嘴里一股劲地哼唱着电影里那越来越紧张的插曲，一边猛劲地蹬双脚沓子，把个自行车没有车闸的事情完全忘记了，即使到了那长长的陡坡处，更使劲蹬着，嘴里还一个劲地说：“我们是志愿军的侦察兵，怎么能让敌人追上我们呢。”没有想到，当眼前出现沟渠的时候，才知道一切都玩完了。
　　 这件事，被同学们传笑了很久。即使多少年过去了，同学们只要坐在一起，就提起这件事。他自己觉得也很精彩，以为做了一件惊心动魄的事。而且他还哈哈笑着指着那位被摔得鼻青眼肿的同学：“我没有摔伤，把他摔得够呛，鼻青脸肿的，哈哈……”幸灾乐祸似的，好像那事情与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二】
　　 骡子的笑话很多。而且他好像也有意识地制造着笑话。因为同学们事后将起这些笑话的时候，他总是洋洋自得抿着嘴低头嘿嘿地笑着，似得意地笑，又好像是偷笑，像是他又成功地制造了一件让人大笑不止的故事，定会被传之久远似的。
　　 说来也是。至今同学们在一起一讲起他制造的那几个笑话故事，就捧腹大笑，许多女同学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记得上初一那会儿，兴学工学农。秋天的时节，苞米熟了，公社没有那样多的劳力掰苞米，就把我们这些十几岁的孩子集中起来去遥远的一个在巩乃斯河畔名叫团结农场的农田地里掰苞米。
　　 已呈土黄色的苞米地，漫天漫地，苍苍茫茫地直铺展到泛着悦耳涛声的巩乃斯河边，我们一群小学生像小鸟一样扑进林里，即刻淹没了身影。如果不是哼唱着歌曲，或者大声地说话，相互喊着叫着，你是找不到几个人影的。那个时候的学生热爱劳动，把不爱劳动以为耻辱。所以大家都争先恐后地掰着苞米，生怕落后了被人耻笑是个不能劳动的人。个头不高的，都垫着脚尖把苞米杆歪倒了再掰。
　　 或许是公社的社员看我们都是孩子，还干着这样劳累的活儿，就给我们做了一大锅米饭和莲花白炒肉片，把我们吃得那个香的啊，至今想起来还觉得那大米白花花的真白，是天下最白的大米了；那饭香喷喷的真香，是这些年来吃得最香的饭菜了。记得我们好像个个都吃得肚子饱饱的，这个时节，骡子的笑话又出来了。只见同学们嚷着叫着，像是奔走相告着什么特大的喜讯，说：“骡子吃得太撑了，把皮带撑断了。”
　　 我想：怎么可能呢？大家都是一份饭菜啊，再吃也不会把皮带撑断啊。
　　 谁知我跑去一看，骡子的皮带果真断了，他躺在一堆苞米杆堆上，哈哈哈地笑着，不敢站起来，怕站起来了裤子会掉下来，那样同学们会更笑话了。所以他躺在那里，直喊着快给他找一根绳子做裤腰带，要不他怎么好意思站起来啊。
　　 我说：你怎么吃那么多呢？都一份饭啊。旁边的同学说：你知道啥，他脸皮厚，把好几个女生的饭都要来吃了，他说女同学饭量小，吃不了那么多，倒了浪费，怪可惜的。
　　 现在想一想，倒是挺心酸的。因为那时粮食少，别说吃大米了，每家能天天吃上一顿白面饭都是很不易的了。骡子家四个孩子，且都是男孩，正是吃得时候，见这样的饭菜放开了吃，也不为过啊。
　　 心酸是心酸，倒是这事过去多少年了，仍被同学们当做笑话传，每坐在一起的时候，同学们都要讲起这件事，一边讲一边捧腹大笑不止。骡子在一旁似乎很得意，诡秘似地微闭着双眼，嘿嘿笑着，以为制造的笑话成为了经典，久传不衰，久笑不止，哈哈哈……
　　
　　 【三】
　　 按理说，一般学生时代，男孩子顽皮，喜欢制造一些恶作剧来逗笑。但是作为我们这一代人，都是天南地北五湖四海来的，在一个大杂院里长大了孩子，喜欢聚众在一起玩耍说笑，不喜欢孤独，而且那个时代也没有几个孤独的孩子。因而结下的同学情总是很纯真的，以为这一辈子除了父子情母子情是最情的外，就是同学情了。长大了这种同学情分更与日俱深。
　　 记得刚工作不久，一位老同学结婚后从镇上搬入县城居住。且到了新单位上班紧张，一时还顾不上与同学们打招呼。春节过后不久，那位女同学还没有动静，骡子急了，就纷纷给同学们打电话，说某某同学今天晚上要请客，请同学们务必按时参加。其中有个女同学十分好奇，以为某某女同学与她关系最好啊，她不与我们先说，怎么会通过骡子张罗这事呢？于是打电话问某某同学。某某同学听了，很惊讶，说：“没有啊，我还在上着班呢。”这位女同学赶紧说：“啊，骡子说你今天晚上要请同学们去你家做客呢，所有的同学都得到这个消息了。”
　　 某某女同学听了，赶忙请了家往家里跑，让自己家男人去买菜买肉，又叫了一个好同学过来帮忙。好在我们那女同学手脚利落，一个下午就捣鼓出一桌饭菜来。可是所有的同学都到了，惟独骡子迟迟不见。那时还没有寻呼机，更没有手机，又是大冬天的，到哪里去找他。于是就耐心地等。直到天已经黑漆漆地黯淡下来，才看到他摇摇晃晃地从房角外拐进来，已经醉醺醺地了。好在同学们都好热闹，屋子里又有暖暖的暖气热着，两杯热茶下肚，热汗一出，骡子就缓过来了，在酒桌上又是要酒又是唱歌。使那天的晚宴好不热闹。但最后，骡子还是倒了下来，醉得不省人事。
　　 我们那位好心的同学怕他回去出事，就安顿他住下来。同时，还有一位女同学也喝高了，也被安顿住了下来。就听那一晚好不热闹，那卫生间的门一会开，一会关，马水桶哗哗直响，伴杂着嗷嗷地呕吐声。至后半夜，骡子终于静悄悄地睡下了。可是等我们那女同学早上起来呼起来吃早餐时，屋里已经不见了人影，只见地板上，毛毯上，床上，全是骡子的呕吐物，那个恶心啊，叫人不敢提。
　　 后来，骡子这件事四处传开来，以为他太缺德了。他听了只是低眉笑着：“我真的不知道，以为自己醉过去了，没有想到后半夜还是发生了井喷，早上起来一看，天啊，怎么会这样？我很惭愧，但我也没有多想，就觉得不好意思，也不敢说，唯一的上策，就是赶快逃吧，哈哈……”
　　 这笑话传至人到中年，同学们就开起了黄色玩笑。这个说：“你是不是想做什么事情啊？为什么那位女同学也住下了，你们两个来回使用卫生间，是不是在传递什么信息啊。”那个说：“有这个可能，某某长得不错，你们是不是转来转去，想转到一个房间里啊？”
　　 我们那位女同学——当年的房东也说：“我那时也不放心，一晚上没有睡好，就害怕他们俩转来转去，转错了房间，或者转到一起去了，传出去那可麻烦了。”
　　 我们大家伙听了，一个劲地起哄：“就是，肯定就是，要不怎么那么巧呢？骡子快说，是不是这么回事，是不是想占人家便宜，占上了没有？”
　　 骡子一听，心想，这下坏了，赶忙站起来摆着手说：“没有，没有，哪有那回事啊，这件事怎么被你们演绎成这样？”
　　 我们几个同学一见他那着急慌忙辩白的样子，就哄堂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