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点钟，明子媳妇已经看了几遍表，还不见个人回来。
　　 派儿子们在巷口看了几回，结果两个大的都跑了，剩下小儿子跑得满头大汗的、一遍一遍地上气不接下气地回来汇报：不见人，不见车。
　　 怪了，平常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即使有什么情况，他也早该打个电话回来啊！今天这是怎么了？最近听说治安不好，抢人的、劫车的很多，媳妇有些慌张。
　　 明子是个出租司机，长相一般，木讷少言，有名的吝啬鬼。一年四季长在一辆破旧的夏利车上似的，在小城的大小街巷里转悠，挣钱养家糊口，一个钱也舍不得胡花。
　　 也难怪，这个社会，大多数人家生一个孩子，没有工作的也最多生两个，结果他一家就生了三个儿子。
　　 怎么回事呢？原来第一胎是个儿子，养到四岁上，调皮得很。媳妇本来就喜欢女儿，嫌儿子和土匪一样，也不知道疼肠人。想来想去，她决定再生一个，结果第二胎却是一对双胞胎儿子，这下子把两口子的眼睛都愁绿了。气得他经常唠叨媳妇：都怪你，要养女儿，结果麻绳从细处断，生了你几个大大，这辈子我就是个拉长工的莫，害死人了。
　　 两个人从此就断了和别人比较吃穿享受的念头，啥苦都吃，啥苦都下，一心一意地赚钱，那真正的叫个细细的过日子。也是的，不早早赚点钱，长大儿子读书、娶媳妇、买房子，哪个不得几十万？虽然也随别人嘴里说寒门出孝子，儿孙自有儿孙的福，可是看看身边的人，不给孩子最起码的成长的资本，那叫什么爹娘？三个，本来就对孩子不公平了，起点本来就低了好多，哎，只有拼命地赚钱、拼命地节俭、拼命地小气了。
　　 明子的节俭和小气也就出了名。一年四季，车上那个大口的水果罐头瓶子里，就装的是大渣子茶水，一天两块钱的馍馍，几袋榨菜就是饭菜。大冬天的他连一碗热汤面都舍不得吃，更不用说是吃大餐了。
　　 因此上，对于亲戚朋友间搭个五十、一百元元去吃情饭、高价饭，明子基本上是坚决杜绝的态度。50元，够一家人半个月的菜钱了，一个人跑去吃一顿好的，其他人怎么办？亲戚朋友、邻居同行们就有些瞧不起他，他也就活得有些窝囊，有些猥琐，有些让媳妇孩子们埋怨。
　　 十一点了，还不见音讯，打电话也不接。媳妇着急得没有办法，哭啼啼地正准备和买水果的邻居商量出去找的时候，只见大儿子一路欢实地跑进来，大声喊：回来了，我爸爸回来了。
　　 一干人都急切地迎了上去。小巷子，出租车的灯光喝醉了一般，歪歪斜斜地扭过来扭过去，终于在人们的担心焦急中停了下来。明子满脸通红地摇晃着出来了，手里提着大包小包。
　　 “你干啥去了莫？也不打个电话，怎么回来这么晚？把人心急得……”媳妇一连串地埋怨。
　　 醉酒的明子含混着，不等大家问，有些腼腆地，摇晃着说：
　　 “我——我——我今天搭个情。那场面，那个情况，我今天才叫把人活了。你把东西提上，知道吗？今天我高兴，有人请我吃饭了。虽然说最后搭了100元情，可是觉得自己没有白活一场啊。”
　　 咦，是个啥人莫，还能叫铁公鸡身上拔根毛，不但请你吃饭，还让你能掏钱。大家都惊奇地看着他。
　　 明子激动的从破沙发上站起来又坐下，演讲一样的说：一个月前，不是高考那几天，年年老天爷就在这时候下雨，那才是我最高兴的日子，那才是挣钱的日子啊。基本上我们出租就没有空跑过，尤其是中午那个时段。
　　 那天中午，我拉个人到佳乐园。一个戴眼镜的学生娃娃，慌慌张张地跑出来说：叔叔，到附小，麻烦你快点，我迟到了。他忙着擦眼镜，顺便就把准考证袋子放在仪表箱上了。那个时期有些路段已经封闭了，过不去，我们好容易绕了几个圈子才到。他更加慌张了，拉开车门就跑了。
　　 我正准备拉一个坐车的人走，忽然看见了孩子的准考证袋子在车上。这不得了啦，高考这么大的事情，没有准考证怎么办。就让那个坐车人坐别人的车去，熄火了等着。
　　 过了一会儿，看见后面也冲来了一辆车，停车后下来了一对中年人，慌张地边接着电话，边说着什么，我想可能就是孩子的父母吧。拉开车门就喊：“刚才是你家娃娃莫，他把准考证袋子落在我的车上了。”
　　 那两个人一下子跑了过来，男人拿起看了一眼，就飞奔过马路了；女人站在我身边，身子直抖，话都说不全了：“真是越紧张越出事，中午休息，怕娃娃睡不好，就让他们爷俩睡去，等着我叫，结果最近几天我也心里紧张，没有休息好，自己倒睡得不知道了。等到惊醒一看迟到了，孩子先跑了，我们开车才追过来了。谢谢你师傅，真谢谢你呀！”
　　 我只说：“不要紧，不要紧，只要送进去就好了。”
　　 一会儿，男人也出来了。连声感谢，说他送进去时候，孩子正在传达室里哭着呢，这个世上好人还是多啊，谢谢啊师傅。
　　 不知什么时候围观的人很多，七嘴八舌地说：刚才是谁给孩子借电话的，谁安慰孩子的，谁给出主意的。那个男人要我的电话，掏出了200元钱，说是酬劳。我本来就爱钱，说实话想拿，可是看着周围人们感激赞赏的眼神，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说了号码后直接走了。没有想到，今天接到那对夫妇打的电话，说他们儿子考上武汉理工大学了，在摆喜宴呢。人家还没有忘记咱这个出租司机啊，我去了，人家让儿子来敬酒了，我高兴啊……
　　 明子边说，眼泪就留了下来。
　　 媳妇眼睛也红了，哽咽着说：“明子，你本来就是个好人莫。”
　　 三个儿子有些崇拜地看着爸爸。明子一昂头，大气地说：“媳妇，我走时候，拿了许多好吃的，给咱们几个娃娃找筷子，让他们吃，这好东西就是好吃。”
　　 看着孩子们狼吞虎咽地吃着，明子看着笑了，心想：这个世界上，还是做个好人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