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医院的走廊里传来清脆的有节奏的高跟鞋声。小雯拎着刚刚做好的鸡汤，推开了内科病房301房间。看到老夏睡得很沉，她没惊动他。
　　 两个月了。小雯白天上班没时间照顾老夏，就雇人照料他，晚上再到医院陪老夏。
　　 仔细地端详老夏，他脸色苍白，因为消瘦他的皱纹增加了许多，深陷的眼睛使他的眼眶显得更高了，一副哀哀衰老的神态。
　　 小雯真不敢相信，他就是那个当初令她神魂颠倒，意乱情迷，无限痴狂的郎君吗？
　　 小雯与老夏相识时她22岁，老夏40岁。那时的小雯是风姿绰约，爱做梦的桃李年华。而老夏是成熟沉稳，洒脱豪放，魅力四射的年龄。
　　 一段忘年恋情从此拉开了帷幕……
　　
　　 二
　　 老夏的妻子是上海的返城知青，领着两个女儿先回了上海，安排好女儿在上海上学，妻子也在为老夏办理调转手续。夫妻天各一方，怎能不让一个风流倜傥、相貌堂堂、幽默风趣的老夏春心蠢蠢欲动呢？
　　 小雯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爱上老夏的。小雯条件好，专科毕业就上了班。八几年的时侯，在一个小镇上有正式工作的女孩子寥寥无几。小雯算不上是漂亮的女孩儿，但皮肤娇嫩嫩的水灵，宛如百合静静地绽放着花开时节的美丽。好多说媒的踏平了她家的门槛，小雯就是不答应。因为她心里装着老夏，谁也替代不了他在她心中的位置。
　　 老夏是工程师在技术科室，小雯是出纳在财务科室。每次报销票据老夏都会在财务室侃上一会儿，不管你忙不忙。刚开始小雯特烦他，感觉一个大男人看不出眉眼高低，别人在忙工作，他在这里瞎扯淡。但老夏的机智幽默时常逗得小雯开怀一笑，每个笑话都让她回味，使她在枯燥的生活中，增添了许多乐趣。老夏不来好像真就缺少了什么。
　　 老夏喜欢穿深蓝色的中山装，领口露出一圈雪白的衬衫。四方脸膛，浓眉大眼。沉稳而不失风度，不知迷倒多少单位的女人。
　　 那天只有小雯一个人在办公室，老夏来了。一顿神侃之后，谁也不再说话了。老夏的眼光死死地缠在她脸上，有两团火焰在他眸子里燃烧，使他那对深邃漆黑的眼睛，带着烧灼般的热力，一直洞穿了她的身体，洞穿了她的心。小雯羞涩地低着头，面带桃花，不敢看老夏的双眸。突然一双有力的大手抓住她娇嫩柔软的双手，小雯浑身战栗，只觉得心尖莫名地动了一下，含情脉脉地看了老夏一眼……
　　 与小雯同屋的老会计总是见到老夏频繁出现的身影，看出了些许眉目。如果不是很忙，看到老夏来就会知趣地走开。
　　 没有不透风的墙。消息传到小雯妈妈的耳朵里，妈妈盛怒：你在做第三者？你嫁不出去了？还是哪里有毛病？非要看上一个有家室的老头子？他的年龄可以做你的父亲！
　　 小雯对母亲的谩骂充耳不闻，她觉得自己的爱很纯洁。老夏没钱也没权势，甚至没有房子。因为要搬家他暂时住在单位的宿舍里。她就是喜欢老夏，和他在一起她就快乐，觉得爱情真美好。
　　 小雯妈妈好话说尽，脏话骂绝，依然扭转不了小雯的心。最后小雯妈妈到科室里找到老夏，大吵大闹一番，原本隐隐密密、猜猜疑疑的关系最后终于大白于天下，成为小镇上一段饭后议论谈笑的话题。
　　 小雯妈妈原以为老夏的调令迟早要来，他和女儿也是在逢场作戏，只是担心坏了女儿的名声，没想到老夏却给远在上海的妻子发了离婚协议，一个多月后，调令随同已经签署的离婚协议同时而至。
　　 在老夏的宿舍里，小雯眼巴巴地看着老夏，像一只要被遗弃的小狗向主人投去哀怜的眼神。她想，如果老夏真的离去，她没法活了，起码众人的唾沫就会把她淹死。
　　 老夏却很决绝，当着她的面把调令撕了，小雯感动着，泪浪滔滔……
　　 老夏热烈的嘴唇吻去她的泪，从她的鼻梁掠过找到她的唇。她的嘴唇是那样柔软，含在老夏嘴里像吃一块棉花糖般光滑细腻弹性十足。小雯也感到心尖好似被电了一下，麻酥酥的感觉似电波，向身体四处弥漫、荡漾……小雯左手攀着老夏健壮的臂膀，右手摩挲着他浓密的黑发，享受着美妙。老夏解开小雯的衣扣，在一阵痛楚和欢愉中，小雯体验到了从一个女孩变成一个女人的过程。
　　
　　 三
　　 小雯妈妈把户口簿藏起来，来阻挡已成的事实。母女俩彻底反目，母亲的巴掌打在小雯脸上，宣告她们母女亲情关系的彻底结束。
　　 小雯带着简单的衣服，带着满心的伤痛，带着指责，带着骂名，搬到了老夏的宿舍。
　　 开始的一年里他们确实过了一段温馨浪漫的生活，但那都只是昙花一现。小雯觉得老夏在家里没有在单位风趣了，常常一脸的忧郁。她明白，沉重的负担压在他身上。小雯已经怀孕7个多月了，老夏还要给两个女儿生活费，两个女儿，一个上大学，一个上高中，正是需要钱的时候。残酷的现实打乱了她精心描绘的浪漫爱情。
　　 一次，小雯在换洗老夏的鞋垫时，意外发现一张5000元的存单压在他的鞋垫底下。小雯震怒了。为了他，她与母亲断交与亲人反目；为了他，她无缘穿上嫁衣；为了他，她背负着人们的耻笑；为了他，她赚取了太多人鄙视的目光……老夏给了她什么？只给她太多的甜言蜜语和床第之欢的翻云覆雨。小雯第一次和老夏大吵只为她受到不忠和隐瞒，小雯知道老夏的心分成了好几份，属于她的只是四分之一而已。
　　 那晚，她哭着跑出宿舍，漫无目的地游荡。她对这段孽缘彻底做了反思。在她受到委屈时，没有一个人可以为她分担，没有一个人，听她倾诉。她感到那么孤独，那么怜楚，那么伤心欲绝。小雯不自觉地走在了回家的路上，这才是自己的家。看到里面温馨的灯光，爸爸妈妈一定在看电视，小雯泪眼婆娑地站在窗外，她多想冲进去跪在母亲脚下，向母亲忏悔，乞求她的原谅，然而她还是没有勇气，她已没有脸去面对亲人。
　　 老夏一直跟在小雯身后，把她哄回了家。
　　 就在小雯入院待产时，老夏告诉她，她妈妈也病了住在医院里。小雯急忙找到病房，在门外见到苍老的父亲，小雯再也止不住泪水，哭着要进去见妈妈，还是被父亲制止了。父亲说，你妈妈知道你在医院里，她吩咐我不想见你！
　　 在女儿离开小雯身体的那一刻，清脆的啼哭让她有了做母亲的喜悦，也就在那一刻，她刻骨铭心地体验到：不养儿不知父母恩。她理解了妈妈的一片苦心，此刻她多想看到妈妈。然而这个愿望只能成为她一生的遗憾。在小雯上手术台时，妈妈带着爱、怨和恨离开了人世。
　　 出院后，小雯抱着女儿跪在母亲坟前：妈妈，为什么？我们要以这样的方式相见？你不愿原谅我，也不要这样来折磨我的一生啊？
　　 在自责与幽怨中，日子在平淡中悄然滑过。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就在小雯女儿刚满7岁，老夏被检查出晚期肺癌。犹如晴天霹雳，把小雯打懵在那里。
　　
　　 四
　　 此时老夏醒了。睁着迷茫的双眼，看着因疲劳而倚在床头睡去的小雯，他想自己去厕所，掀被时无意惊醒了小雯。
　　 回到病房，老夏伸出瘦骨嶙峋的双手，握着小雯眼泪纵横：“小雯，是我对不起你，没有机会和你走到人生尽头，我做的孽要我自己来承担，是老天在惩罚我。”
　　 小雯鼻子也是酸酸的，自从老夏生病，她的一双泪眼始终没有放晴，此时泪水便跟随着汩汩流出来：“老夏，别瞎想了，你会好的。”
　　 老夏盯着小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小雯看出了老夏的心思：“想你两个女儿了？”
　　 老夏眼睛一亮，眼泪又一次涌出，哀婉地说：“只有你是最了解我的。”说完从枕头下摸出电话薄，翻开第一页，让小雯记下一组数字说：“告诉我女儿，我想见她们。”小雯虽不情愿，但毕竟是一个将死之人的托付，怎能不满足他呢？
　　 第二天小雯就打了电话，说明了老夏的情况。接电话的是老夏的前妻。对方没说什么，就挂了电话。
　　 晚上，老夏一直盼着小雯来。小雯刚进屋坐定，他急切地问：“怎么样？她们答应来吗？”
　　 “嗯，答应了，但不知是哪天到？”小雯敷衍着，她不想让他失望，起码有一丝希望在支撑老夏。
　　 “你也该见见咱们的女儿了，她好多天都没来了，你不想她吗？”老夏听出了小雯的不满。
　　 “还是先别让孩子来吧，医院空气不好。”
　　 一个星期过去了。老夏的两个女儿没来，听着老夏唉声叹气，疼痛使他夜不能寐，只有靠杜冷丁来减缓被癌细胞慢慢吞噬的痛苦。
　　 “真想早点死啊，我真受不了了。”老夏痛苦的用头撞着墙，发出沉闷的声响……
　　 小雯跑出去打电话，她哀求着，希望她的前妻劝说俩个女儿能满足老夏的最后心愿，对方同意了。
　　 就在老夏呼吸困难，用呼吸机维持生命的最终时刻。在老夏望眼欲穿的期待中，她的两个女儿姗姗而至。
　　 看到两个女儿，老夏的眼角流下喜悦的泪花，他已经不能说话，只能用眼睛和女儿交流。只有小雯能读懂老夏眼里的内容，有歉意，有忏悔，有人间难以割舍的父爱。
　　 在满足中老夏终于闭上了双眼……
　　 看到父亲闭上了双眼，两个女儿歇斯底里奔小雯而来。啪啪两巴掌打在小雯脸上：“你个狐狸精！害得我们家破人亡，这下你满意了吧？”
　　 小雯两眼冒金花，多日来照顾老夏操劳过度，她瘫倒在地上。姊妹俩扬长而去，只有小雯孤零零地陪在老夏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