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时说教育
开学时节说教育
素风金天又一度,莘莘学子人倍忙。
9月1日,随着暑假落下它火热的最后一幕,几乎各大媒体都在这一天推出大、中、小学学生走进新学年的新闻。一时节,华夏大地,神州九域,演绎出“几家欢乐几家愁”的斑斓画面。暴富的大款们的“富二代”、“富三代”们在父母的陪同下,或登机远行,或车辇伺候,车辚辚其气昂昂,马萧萧其势雄雄,又一轮攀比之风蔓延校园。而对于贫家子弟而言,这是一个关口,父母为子女高额学费愁锁双眉者有之,子女为父母贫困囧穷放弃读书者有之,其精神负重不亚于穷人之“年关”。
我十分感念现代文明于人们心头复活的“善性”,进入8月,从政府相关部门到慈善机构,募捐资助之举温暖着几多贫困生的心灵。我毫不怀疑,这是我们民族巨大凝聚力的表现,是我们社会和谐的一个缩影。然而,它似乎并不能完全改变“教育公平失衡”的现状,更不能从根本上解决目前中国教育积重难返的弊端。这就是为什么政府三令五申不允许办各种类型的补习班,然而,补习的暗流仍然如冰下激浪,禁而不止;为什么红头文件不断发出不允许乱收费的指令,各种对策性的手段却依旧不断地花样翻新,蔓延滋长。在这些表象背后,却是市场经济条件下教育理念的扭曲。
说到教育,我不能不感佩当代现代主义大师艾略特对“现代教育危机”的精辟分析。这位与现代主义大师庞德齐名的英国诗人、文学评论家在他的《现代教育与古典文学》一文中曾经一针见血地指出,处在上世纪30年代的英国和美国教育“从一方面,是一种放任自流,从另一方面来看,是一种大力推行。”艾略特同时指出:“这个问题,在日本,在中国或者在印度,如同在英国或欧洲或美国,可能同样尖锐。”这个论断揭示了,只要是以市场经济为主导去配置社会资源,就不可避免地伴随着传统教育秩序的被颠覆,而带来的直接结果就是教育布局的盲目膨胀,教育机构的无序发展。前几年,有学者著文指出,中国教育改革的一个重要弊病就是乱扩校,乱升格。近年来,虽然不断地调整、整顿,甚至新一任教育部长信誓旦旦地承诺,要在五年内让教育整顿大见成效。然而,媒体和舆情对之信心不足。一个必须面对的现实是,扩了的,要紧缩,谈何容易;升了格的,要退回去,亦不可能。这样,在国家财力不足的情况下,繁重的负担只有转嫁到学生身上。你可以用国家建立助学机制来为之辩护。然而,金融部门不是慈善机关,一旦签订了“贷款”协议,就意味着学生与银行之间形成了一种“债权”关系。加之物价高居不下,一纸协议在手,如牛负重,不堪其忧,遑论购房、结婚,建立家庭?
然而,更令我钦敬的还是艾略特对教育理念的鞭辟入里的透视,他指出,出现这些问题的根本原因在于“教育一直由谋生的概念相支配。个人需要更多的教育,不是为了获得智慧,而是为了谋生;国家需要更多的教育,为了打败其他的国家;阶级需要更多的教育,为了战胜其他阶级,或者至少在阶级斗争中能守住阵地。”他的这个观点,我并不完全同意,因为,当今世界的竞争,说到底仍然是人才和知识的竞争。任何一个阶级,要巩固自己的政权,都不能不重视教育对于意识形态的作用。但是,艾略特对于把教育从获取知识降低到“谋生”手段的分析,无论如何的都是切中积弊的。
艾略特认为,在这样的教育理念下,一方面,受教育者为了在这个拥挤的社会上谋得一个位置,必须掌握应有的技术;另一方面,教育成为某些人“向上爬”的敲门砖。而按照马斯洛学说,“生存需求”乃是人的最低层次的需求。艾略特毕竟生活在上世纪30年代到60年代,他并没有看到在当代中国,真正的危险并不仅仅在在于受教育者将接受教育作为“谋生手段”,更在于某些教育者把教育作为谋取利益的“手段”。当做“摇钱树”。教师节马上就要到了,然而,人们不禁要问,中国传统教育理论中那种“传道、授业、解惑”的人文精神在我们的教师身上还有多少?那些“诲人不倦”的献身情怀在我们的师者那里还能够坚守多少?那种“有教无类”的公平在教育者那里还能够保留多少?网上有文章说,现在的班主任入学第一天,不去关注学生的学力,而是拿上花名册,历数哪些学生的父母在政府部门、哪些学生的父母是大款,哪些学生的父母在公安部门工作,这对于发展中的中国教育究竟是悲剧还是幸运?我不是说所有的教师都是这样,如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品《天行者》中所再现的徐校长之类的“守望者”不乏其人。我说的是一种风气,一种气候。
艾略特不愧是现代主义大师,他对于市场经济条件下新的“读书无用论”的预见,让我们生活在21世纪的人们瞠目结舌。他说,当一些财富的集聚者把教育看做是一种“闲暇”的时候,当他们发现“一个头脑空空,没有受过教育的人,如果他不受金钱的困扰和受贫困的限制,如果他能进入高尔夫球俱乐部、跳舞厅等等,说不定和一位受过教育的人具有同样好的条件来满意地填满他的闲暇。”这就是为什么一些“富二代”把大学作为夸富比贵场所的根本原因。既然接受教育,仅仅是为了“谋生”,那么,当躺在父母为之积累的巨大财富之上衣食无忧,为什么还要去经受“付出巨大的艰苦、乏味的劳动”呢?而对于教育者而言,如果能够通过为“富二代”们开一张文凭而获得巨大的利益,又为什么要去苦苦地厮守一份清贫呢?于是,“人们对教育不抱多大的热心了”,于是,“教育变得愈来愈退化”。艾略特当年的忧患不幸在当代中国被印证,如果这位大师还能够活到今天,那么,当他看到一位在国外留学多年的学生,回到故乡,下了飞机,第一个举止就是用水果刀结束了母亲生命的时候,又该作何联想呢?
艾略特在他的文章中面对现状有些无奈地说:“我们不得不承认的事实是,教育的危机不限于某一个国家,而是发生在所有的国家内。”英国、美国的教育现状是否走出了艾略特的担忧,我不知道。然而,中国的教育现状的确是一件令人忧患的事情。“我们在发生巨大变革的时代里已经过了很多年了。我们并不反对变革的时代,但是认为我们如果我们承认社会变革不可避免地意味着教育制度的变革”,那么,是否有必要来一个马克思所说的“从后思索”地回眸呢?
我们多么怀念孔子靠一打“束脩”就可以让学生读书的那个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