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上级的考察团来了一拨又一拨，要吃，要喝，要玩，临走了，还要拿，这使得县里的财政几乎有点儿吃不消。
　　 大公县的确是一个贫困县。全县约2300平方公里的面积，总人口50余万，但经济几乎以农业为主。县每年的GDP数据在省内的评比中总是屈居末位，财政收入也非常可怜，还不足珠三角一带一个县的零头。
　　 老天爷也仿佛跟大公县作对似的，方圆几百里的崇山峻岭全部划归大公县管辖，而一旦出了大公县境内，便是一马平川的平原。自然，因为大山的阻隔，大公县的道路交通很成问题，但环境的制约及资金上的缺口，使得修路完全成了一个奢想。“想要富，先修路”，没有路，招商引资、物产的输出等发展经济的手段自然不可能实现，于是，县的经济一直停滞不前。
　　 如何筹集资金修路，县委县政府可没少费心思，但往往是徒劳无功。是啊，大公县的经济本身就落后，没有发达的工商业支撑，筹集资金又谈何容易？如果从民间筹集，不仅是杯水车薪，闹不好还弄出一个天怒人怨，那可是关系到乌纱帽的问题。
　　 申请上级拨款，别无选择。
　　
　　 二
　　 县委秘书长方正回到家里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了。累了一整天，方正觉得快要支撑不住了，浑身仿佛散了架似的。坐在柔软的沙发，方正按了两下太阳穴，才觉得放松了些许。打开电视机，却完全没有观看的欲望，也不知道播的什么节目，只觉得闹哄哄的，只好闭上双目，任凭电视里的声响在耳边漫无目的地穿越。
　　 方正硕士毕业，年轻有为，为人正直，是县委里分管接待工作的秘书。这段时间可把他累坏了。自从上级部门决定要考察县里的经济情况，以确定是否给大公县拨款修路以来，方正一直舍命陪君子，陪伴着上级领导的吃、喝、玩，应付着他们的考察。好在，三十出头的方正还算年轻硬朗，在不断地吃吃喝喝中，愣是挺了下来。
　　 妻子端着一碗汤上来，心疼地说：“这阵子，可够你累的，瞧你一副憔悴的样子，生怕你挺不住。先喝碗汤吧，是鸡汤，补一补，缓一缓劲。”妻子是县政府里的会计，也是三十出头，为人也颇为正直。
　　 方正接过鸡汤，一口气就喝完了。缓了一下神，方正对妻子说：“有什么办法呢，争取上级拨款修路也是县里在年前就定下了的目标，没有上级部门的支持，光靠县里的财政，修路根本不可能。”
　　 “这些人也是的，明知咱县里穷，还借考察的名义来吃吃喝喝，真不是个东西。”妻子有些气愤。
　　 “哎，我也无奈啊。说到底，所谓的考察工作不过是考察饭菜质量，考察娱乐方式罢了。这些爷们，可得罪不起，万一哪一个环节伺候不好，鸡蛋里都可以给你挑出骨头来，只有把他们伺候舒服了，一切都好说。特色之物嘛，不说也罢，看穿了就好。”方正无奈地说。
　　 “我也知道不能说透，也只能在这里私下地发发牢骚。但看着他们一副毫不作为却大摇大摆要吃要喝的样子，心里难免不气愤，什么领导干部，就知道吃喝拿，把风气都带坏了，还志得意满的，那满脑肥肠的样子，看着就不是个好东西。只是难为你了，每次上级来人了，你总要围着他们转，够累的，心疼。”
　　 “谁叫我是负责县里的接待工作呢？吃吃喝喝的，县里的财政都快给吃没了，自己的身体也快吃不消了，但又不能马虎，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不说了，想着就烦。下周一是最后一拨也是最重要一拨考察团来考察的日子，这可关系到县里是否允许拨款修路的关键，我还得好好地准备，万一失着了，前功可就尽弃了；还有，明早周六，我还不能休息，还要到钟书记家里汇报工作呢。”
　　 “嗯，吃完晚饭，快点休息吧，这样下去，铁打的汉子也受不了。”说完，妻子赶忙从厨房端出了饭菜。
　　
　　 三
　　 次日一早，方正匆匆吃完早餐，便急急忙忙赶到了县委书记钟一权家里。
　　 钟书记的家里富丽堂皇。偌大的真皮沙发，豪华的水晶吊灯，高档的电器……一切的一切，应有尽有。方正却无心留意，待保姆把门一开，就径直说道：“钟书记，我来了。”
　　 “哦，小方，辛苦你了，害你周六还不能休息，进我书房来说吧。”钟书记的声音是从书房里飘出来的。此时的钟书记正在书房里忙着把玩他的心爱之物。说是书房，倒不如说是收藏室，古董、名画、名烟、名酒，琳琅满目。
　　 “小方，下周一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拨考察团就要来了，工作准备得怎么样了？”钟一权一边问，一边用放大镜细细地打量着眼前的一幅古画。
　　 “一切都准备好了，资料齐全……”
　　 “我不是问这个。”还未等方正把话说完，钟一权就不耐烦地打断：“这些都是次要的，我指的是接待方面。”
　　 “哦，也都准备好了，到时按排在我县目前最好的酒店。”方正连忙说。
　　 “嗯，不错！不过，这一次来的来头可不小，也是最关键的一次，万不可怠慢，为了在宴会上增加一些气氛，你跟酒店负责人打个招呼，到时安排几个资质较好的女服务员给他们陪陪酒什么的。”钟一权放下放大镜，一边捋着头上为数不多的几根头发，一边漫不经心地说。
　　 “这……”钟书记的话似乎令方正有点不知所以，半天回不过神来。
　　 “有问题吗？”看着方正半天不回话，钟一权扶了扶金丝边眼镜，冷峻地问。那一道冷冷的目光从镜片背后射了出来，直逼方正迟疑的表情，令他产生了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四
　　 星期一。虽然天公不作美，下着一些恼人的小雨，但上级的考察团还是如期地来了。
　　 考察团的规模还算大的，十几个有着领导模样的人，外加十几个陪同的随从，浩浩荡荡，就像非洲草原上四出狩猎的狮群。
　　 所谓的考察不过是走过场。据说，因为时间上不允许，县里的乡镇就不去了，考察的范围就限于听取县府的报告及提供的资料。十几个办公室，不过转悠转悠，众多的数据资料，只是偶然地翻看，随口问问，有关的，无关的，或谈天说地，或严肃有加，一天的时间就这样过了。
　　 第二日，是给上级作报告的日子。安排开始作报告的时间分别是上午的十点及下午的四点。这其实是有玄机的。会上昏昏欲睡也好，口号连天也罢，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在每次两个小时的汇报之后，便可以直奔酒店，不拖沓，不浪费，一切都是有分寸，有技巧。而席间的觥筹交错、吆吆喝喝自是不在话下，只不过是苦了方正这一个当秘书的，左敬右敬，陪笑陪喝，所谓的酒过三巡，不过小巫见大巫，饶是久经沙场，方正也受不了这样的折磨。
　　 夜里的消遣当然是重头戏。那些早就准备好了的作陪女子如期登场，搔首弄姿，媚态毕露。而这，仿佛很对上级领导的口味，只见他们一个个毫不例外地笑逐颜开、眉飞色舞。
　　 这一夜，在烟雾缭绕的豪华包间，女人的尖叫与男人的坏笑经久难息，汇成一片。
　　 方正不明白，平时正儿八经的领导，在今夜怎么就判若两人了呢？“他娘的！”百思不得其解的方正，更多的是把这样的牢骚闷在了肚子里。
　　
　　 五
　　 “依我看，给大公县拨款修路的事，应该是可行的。”上级领导们临走的时候，为首的这样说道。这让以钟一权为首的县里领导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拨款修路的事，总算有着落了。
　　 果不其然，上级的拨款很快就陆续到位了。事不宜迟，钟一权亲自过问招标、修路的事情。据说，中标的筑路工程队就来自于钟一权的家乡，还据说，他们以黑马的姿态击败了众多有经验、有实力的筑路工程队，自然，这是钟一权力排众议的结果。
　　 在修路的过程中，方正也没少陪着钟一权到各个修路地段检查。在检查过程中，那些熟悉的走过场的程序，那些席间吆吆喝喝的场面又再次浮现在方正眼前，只不过，这一次，他们的角色换了而已——这倒让方正感到很不习惯。
　　 路很快就修好了，为此，县府亲自举行了一次隆重的通车仪式，而钟一权也亲自发表了激昂陈词的演说：“乡亲们，我们的路终于修好了，这是政府给大家谋的福利。俗话说，路通财通，相信不久的将来，我们县的经济一定可以实现腾飞，摆脱长期落后的面貌……”在钟一权的讲话完了之后，接着便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路也很快就坏了，通车不到月余，在一场大雨洗刷下，坍塌了一段不短的路段。在混凝土的底下，露出了芦苇杆、木棍子……
　　 “我看这事也不必大张旗鼓，找人修修就好了。”当方正给钟一权汇报有路段坍塌的时候，钟一权一边呷着他心爱的绿茶，一边漫不经心地说。
　　 “可是……”方正还想说什么，但才说出两个字，钟一权就抬起头来看着他，那眼镜片背后是他那惯有的冷峻的目光，犹如一道剑，活生生将方正想要说的话打断。
　　 “他娘的！”从钟一权办公室出来，方正这样愤懑而又低声地骂道。这声音实在太低了，低得只有他一个人听到。
　　 2012.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