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水流年*散文』我在努力抱紧月光
[我在努力抱紧月光]
这个夜晚可以触摸。
月光穿过树枝的筛子,落到我的身上。那是彼此爱着的月光。年轻的月光。浪漫的月光。
我在努力抱紧月光,却无法驱散上弦月的忧伤。尽管我知道,守着月亮,可以慢慢把悲苦的时光捱过。
那么美的月亮,也有她不被人知的苦难。她用洁白掩盖伤口,她用火焰照亮孤寂。她试图给我们的,总是她的笑脸。
生活是一团乱麻,线头揣在每个人心里。
年轻的我们,可能会犯很多错。一个接一个的去伤害别人,再绕道回来伤害自己。
我闻到了老故事里的膏药味。更确切点说,是狗皮膏药的味道。回忆总是婆婆妈妈没完没了,韩剧仍然是女主角在第8集打了一个喷嚏,打了第80集才抽出纸巾来。
记忆中的面貌模糊不清,片刻心动后又重新归于平静,所有感情都无疾而终,也许这就是生活吧。有人抱着当歌手的梦想在工厂里默默打工;有人奉子成婚,内心却波澜不惊地爱着另一个人;有人苦于爱人的花心,每天尾随着,捕风捉影;有人花钱大手大脚,过早地花掉积蓄而不得不出去打零工;有人把自己的爱写得很尖刻,满不在乎的语气中难掩悲壮的清醒;有人把自己的爱写得很缠绵,徘徊痛哭处,都是情感无处可归的尴尬和茫然。
爱太难。因这世上与爱相较量的东西太多!
我们能做的只有徒劳的记录,以此证明我们确实在这世上存在过。
生活不是为了在历史上留名,在别人的心中刻下自己的碑。因为你不能选择千百年后文字里淘汰掉谁的名字,也不能享用离开人世后你所不能见到的祭祀……
我在电脑前写作,妻子看着我的后背,说,你老了。弯腰驼背,赘肉横生。她问我,你怕老吗?我说,不怕,我在努力抱紧月光。
我们的身体,就像一个瓷器。因为年轻,闪着蓝色的光泽,甚至比月亮更美。但我们在渐渐衰老,光泽在慢慢褪去,隐藏在岁月背后的忧伤一股脑儿地涌出来,将我们慢慢地往前推,一直推到月亮跟前。还有些话要和月亮说,比如一些没能圆满的遗憾,比如一些没能承诺的誓言......月亮掏出手帕,安慰着一颗易碎的心:“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喧哗着世人狂热的成功会突然之间静为空虚;标志着精神永恒的引领也会霎时湮没黑暗。当我回到自己质朴的生命,我发现,再多外部世界的光亮都不能代替由自己心灵点上的那盏桔黄的灯……
我在努力抱紧月光,努力让自己变得优雅。我怕争吵,怕那会伤了原本都是善良人的心;怕打斗,怕血流下的同时人们也不再控制自己的残忍;怕事故,怕那些带着完整躯体和灵魂的人在突然之间发现自己已支离破碎。怕纷争,怕告别,怕离弃,怕约好了又无法相见所带来的永生的遗憾。
想起白天在园子里的劳作:我努力清理几乎生了满园的枯菊梗。它们的根很浅,枝很细,然而在那个萧瑟的时节,它们以几乎见不到光的孱弱的身姿,将纤巧的花儿张开,让我在那些天里,总能犹如站在繁花盛开的山野,一朵一朵,摘得花香满怀。
我清理它们的身躯,怀念着它们映于我脑海的美丽,没有悲哀。因为我知道,这些枯干的菊梗,曾经那么倔强地爱过、灿烂过,也曾经像我一样,那么废寝忘食地抱紧月光。
月光慢慢注入我的灵魂,生命由此变得轻盈而温暖。
[上弦月]
上弦月,只陪你上半个夜晚,剩下的时间,留着给你回忆。
上弦月是一把剃须刀,刮掉了整个前半夜的忧伤。
上弦月,像根贴在黛蓝钟面上的时针,静静地照看着人们的时间。
“人的时间是多么少啊!上弦月发出她的感慨,去掉睡眠,去掉奔跑,属于快乐的时间在哪里呢?”
“而你又何尝不是?除了月圆之夜,其他的夜晚不是一样弥漫着忧伤吗?”
“不。我有我的快乐。上弦月的时候我有希望,下弦月的时候我有念想,我是快乐的。悲伤,只是人们强加给我的一件衣裳。”
随她怎么说吧,我依然固执地相信,这一抹凄冷的弯,是看透红尘种种悲欢离合后的一汪眼泪,是冷冷夜空中的一撇伤疤。但这并不妨碍她的快乐,就像每个啤酒盖都有被启开时留下的伤痕,但它们并不为此悲伤。
夏天的尾巴像壁虎,割掉了它还会再来。
越来越多的人,在越来越小的时候,心中就失去了一份光彩。叶芝曾写到:“人所听到、看到的事情,均为生命之线,倘能小心将之从混乱的记忆线轴上拉出,谁都可以用它来任意编织自己想要的信仰之袍。”似乎现在的我们正渐渐失去这样的能力。听到的,看到的,均被我们丢弃,无法引起兴趣。
什么都无法引起兴趣,但只有月亮是个例外。空空的世界,似乎也只剩下这个最后的月亮。她现在是弯的、单薄的。
我看到了我的月亮,就像葛朗台看到金子一样亲切。人说,有什么样的心,就看出什么样的月。我说,月是怎样的,心就是怎样的。
在发霉的时间里,心上长出了很多草。上弦月,一把适可而止的镰刀,帮我变得纯净。
走廊两边是不同的风景。左边是带刺的玫瑰,笑语盈盈。右边是暗淡的伤竹,垂头叹息。
快乐和悲伤,是生活同时带给我的两种天气。
就像隔壁两旁住着不同的邻居。白天打招呼的,是甜言蜜语。夜里来探访的,是寂寞空虚。
在寺庙里,一个青年男子对一个和尚说,现在,我一心想修佛。那和尚说,佛没坏,不用修。修自己吧。
就像看到这缺月,缺的不是月亮,是你的心。
在一个城市里有两个伟大的哲学家,其中一个是有神论者,另外一个是无神论者。他们两个人都一直试着要说服城里的人。整城的人都被搞得很混乱,生活简直过不下去。城里的人决定:“让他们两个人去讨论、辩论,然后不管谁赢,我们就跟着他,我们总是跟随胜利者。”所以就在那个挂着上弦月的夜晚,两个哲学家开始讨论和辩论,他们两个人都是非常伟大的逻辑家,但是到了早上,整个城市陷入了更大的混乱,他们互相都说服了对方,所以那个无神论者变成了有神论者,而那个有神论者变成了无神论者,那个难题还是继续存在。
争论和辩解是没有意义的,德彪西说,“哲学家们总是分析、分析,冷冰冰地毁灭秘密。”现在月亮也处于这些争论者的中央,她是否会安然无恙呢?
不论如何,请不要把月亮叫做“有壳、幔、核等分层结构的星球”。
月亮没有标签,很多人都喜欢仰望她,向她倾诉衷肠。好人没有标签,很多人都喜欢向他们靠拢,取暖或者纳凉。
上弦月,她也常常割开我刚刚愈合的伤口。但她同时劝告我,生命,就是要通过失败去学习成功,通过羞耻去学习荣誉,通过落魄去学习坚强,通过叛逆去学习真我;甚至通过暴力去学习文明,通过战争去学习情感,通过血腥去学习嗅出一朵花儿的芬芳,通过死亡去学习内心的大开放……
当你听到敲门声再一次清脆的响起,站立的同时,微笑从你那小小的坚强的心中悄然升起。是的,你要微微含笑,让笑容从那痛处像生出的一朵花儿,让笑容从记忆中如同攀爬出来的一根藤。牵动你唇角去微笑,给不幸一个另类的表情,为了你的骄傲。
你明白一些人总是要去的,一些人总是要来的。如果你的心已是满目疮痍的土地,就需要让另一个春天入驻。如果是因为春去时曾为你留下满地狼藉,你恰恰需要一个冬天的雪来将腐败冻结、覆盖。
上弦月是一把剃须刀,剃掉了那些烦恼丝。还给我一张虽然有皱纹但却洁净的脸。
[假如灵魂里没有月亮和星星]
一个奴隶想获得自由。“那么,请你光着身子到最高的山头上过一夜。”主人说。奴隶义无反顾地去了,为了他的自由。
晚上的风,像刀片一样切割着他的身体。他不停地蹦跳,依然挡不住不停地哆嗦。快要熬不住的时候,他看到了月亮。他想,那是多么旺盛的一堆篝火啊!他对着它伸出双手,似乎感觉到了一丝温暖,使他捱过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他回到主人的庄园,主人问他这一夜是怎样度过的。他说他把月亮当成了一堆篝火……“我不能给你自由,因为你用月亮取暖了。”主人摇着头说。奴隶哀求主人再给他一次机会,主人说,“好吧,但今夜你不能看月亮。”
为了自由,奴隶又一次来到了高高的山上。冷风像无耻的匪徒,专门抢劫人身上的温暖。奴隶使劲蜷缩着身子,依然无法抵挡那疯狂的劫掠,他身上所有的温暖瞬间便被抢劫一空。他孤零零一个人在高高的山头,和寒冷对峙着。自由在苍茫的远方向他招手,那是他心头上唯一的火焰。为了不看到月亮,他背转身体,那个夜晚,像一辈子那么长,他真的有些快熬不住了。这时,他无意间抬头看到了星星,他想,这些可爱的小东西多么像一闪一闪的灯笼啊,把它们握在手里,也可以暖暖身子吧。虽然没有篝火那么温暖,却也可以不至于让他的身体僵硬。他便对着星星不停地喃喃低语:慈悲的灯笼啊,借我点光热吧。就这样,他终于熬到了天亮。
主人听了他的经过后,对他说:“我还是不能给你自由,因为你用星星来取暖了。”
“你还要你的自由吗?”主人轻蔑地问。
“是的,我要。”他坚定地回答。
那么,你不能用月亮和星星取暖。你只能靠你自己。
为了不让他看到月亮和星星,主人蒙上了他的眼睛,并捆绑了他的双手。
“去吧,为了你那该死的自由。”主人派人把他送到了死神的山顶。
连无情的风都有些同情他了,这天夜里不再呼啸。即便如此,那山顶的冷也足以把一个人冻僵。他在黑暗里蹦跳着,他在给自己打气:过了这个夜晚,就会得到自由!但风终究是无情之物,半夜的时候又开始肆虐开来,他躲进了一个岩洞里,瑟缩成一团。他开始想念月亮和星星,他抬头,却再也看不到月亮和星星,到处都是黑暗。他的身体慢慢地僵硬了。
恍恍惚惚之中,他感觉到火光冲天,硕大的太阳正暖融融地烘烤着他,他来到了天国,他终于得到了他的自由。
上帝通过奴隶的口,向世人传谕:没有诗意的月亮和星星,人的灵魂便会慢慢僵硬,因为它再也没有办法取暖。
[漏水的月亮]
“俄罗斯诗歌的月亮”阿赫玛托娃有一次与外交官伯林聊天聊到半夜,饿了。阿赫玛托娃家里只有一点煮土豆,于是,在炉边,阿赫玛托娃和伯林,还有她的儿子,三个人一起把盘子里的那串土豆快乐地分着吃光了。
俄国人耐曼在《阿赫玛托娃记事》一书中记录了他与阿赫玛托娃第一次相遇的情形:阿赫玛托娃要招待耐曼,端来的盘子上只有削得不齐,已有些干巴的孤零零的一根煮过的胡萝卜。
这些点点滴滴的记忆碎片记录了阿赫玛托娃一生受过的苦,而这仅仅是她千疮百孔的生命里漏出的点点滴滴的水。
阿赫玛托娃,这位1912年便以诗集《黄昏》一跃登上俄罗斯文坛的抒情诗人,被她的同胞誉为“二十世纪的萨福”。在俄罗斯文化和精神遭受劫难的同时,她本人也经受了几乎难以想象的磨难:1921年,她的第一任丈夫、杰出诗人古米廖夫遭枪决;大清洗的1935年,她的儿子与当时的丈夫、小说家普宁同一天被捕,儿子曾经被判死刑,后改为流放。除了家破人亡,志同道合的诗人朋友们在周围相继消失,也给阿赫玛托娃的心灵带来无比创痛,其中包括她始终对其满怀感情的诗人曼杰斯塔姆,阿赫玛托娃曾眼睁睁地看着他被抓走,1938年这位公认的诗歌天才死于远东集中营之间的辗转途中。但是,悲痛并没有能够压跨这位女诗人的坚强意志,对于命运她始终采取一种高高在上的、略带嘲讽的态度。伯林这样描述他第一眼见到的阿赫玛托娃:“有着阔大的尊严,从容不迫的气度,高贵的头,庄严的举止和含着巨大悲哀的眼神。”伯林禁不住弯腰行了一个礼,因为他感觉只有这样才符合她“悲剧女王”的身份。
苦难是一条毒蛇,在她的生命中如影随形。她刚开始写诗的时候,遇到的不是鼓励,而是反对。她父亲是一位海军军官,似乎预见到了女儿作为诗人的坎坷命运,因此坚决不准女儿写诗。她只得以曾祖母的姓作为笔名发表诗作。她的少女时代几无欢乐可言。父母因感情不合长期分居。两个妹妹先后死于肺病,自己也曾两度感染上肺病,从而痛感人生的无常和孤独。
她憧憬和追求真正的爱情,渴望有个男子以深挚的爱拂去她心头的孤寂、惆怅和忧郁,然而造化弄人,她不是受到欺骗就是被外力夺走她的所爱。
她受尽了爱情的践踏,她的遭际像苦艾一般。1946年,她遭到日丹诺夫的严厉批判,他辱骂她为“混合着淫秽和祷告的荡妇和尼姑”,将她革出苏联作协,迫使她的声音沉寂了将近十年。
她的一生颠沛流离,仅免于死。她背负着沉重的十字架写诗,她一直在逆流中挣扎,用诗篇向人们诉说她心底的哀怨。
这是被整整一个世纪的风暴折磨着的女人,那些苦难的风暴,诞生了这个比瀑布、银河更灿烂的生命。
阿赫玛托娃,一颗颠沛流离的灵魂,她在生活的每一天,生存的每一个角落都承受着苦难,但她没有因为生活的悲苦而萎靡不振,每天照样去看日出,看一个新鲜而伟大的生命的分娩。她劝慰自己,每天的太阳都是新的,会告诉她新的消息。可是太阳就像是被她的敌人施了魔法一样,每一天告诉她的,都是不停地诅咒,不停地打击。
她是一位歌者,却被堵住了喉咙;她是一位舞者,却被捆缚了双脚;她是一位天使,却被剪断了翅膀……
她注定了是一枚月亮,躲在生命的暗处,写她的诗,盛开她灵魂里的歌。一行一行地铺展她永不衰败的少女情怀,和永不凋残的对爱情的憧憬,她用她的诗句梳理自己的羽毛,安抚灵魂,她把那些苦难磨砺成珍珠,串成了项链。
古希腊一位诗人说:我身上有无数个裂缝,到处在漏水。此时此刻,我只能想到这一句话,我想也只有这一句话能恰如其分地形容她,一个月亮,一个时刻在漏水的月亮。
俄罗斯诗歌的月亮,无上的光辉掩盖不住她内心的伤痛。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精华典藏。感谢您赐稿流年,祝创作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