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清晨，一场春雨不期而至，使原本干燥且夹杂着灰尘的空气顿时湿润清新了起来。山坡向阳处的枯草间已隐约地现出了绿色，被雨水滋润的柳芽张开鲜亮的小嘴儿蠢蠢萌动了。在随风摇曳的柳枝间，几只麻雀叽叽喳喳地跳跃着、追逐着。
　　 吉普车在崎岖的山路上吃力地爬行，司机小牛无心欣赏窗外的景色，他双手紧握方向盘，小心翼翼地开着车。
　　 凌晨4点天还没亮，小牛的传呼就嘟嘟地响了起来。鼾声如雷的他一下子从床上弹了起来。五年了，小牛已经习惯了这种让人心惊肉跳的生活。
　　 “珠山发生抢劫案，马上出发！”是大队长周挺打来的电话。小牛脸都没洗就冲出了家门。
　　 二
　　 五年前的秋天，部队转业回来的小牛被琴海县公安局聘为司机。面对去哪个警种的选择，小牛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刑警，在他看来刑警才是真正的警察。
　　 报到那天，小牛看着局机关大楼东侧刑警大队低矮破旧的办公室心里有些凉凉的。进了刑警大队的门，向里走右拐有一个走廊，北侧技术中队、一中队……六中队、微机室一字排开。办公室里光线很暗，里面的人都忙碌着，有拿着相机照相的，有审讯嫌疑人的，有伏在凌乱的办公桌前写东西的，微机室里有几个民警拿着材料挤在电脑前，打字员头也不抬飞快地敲打着键盘。
　　 走廊的尽头就是大队长的办公室了，小牛定了定神，敲门缓步走了进去。
　　 办公室里对着门口处摆着一张大头沉，为了掩盖它的陈旧，桌面上铺了一块绿色的绒布，上面压了块玻璃砖。桌子后面的人正静静地注视着小牛。此人四十左右岁，中等个，长方脸，古铜色皮肤，浓眉大眼。小牛想这人一定就是大队长了，虽然没有想象的那般魁伟，但是他的眉宇间却透着无所畏惧的英武之气。
　　 小牛正准备作自我介绍，那人却先开口了：“你是小牛吧，我是周挺。”
　　 小牛正纳闷间，周挺接着说道：“今后你给我开车，刑侦工作很辛苦，要有心里准备。”
　　 听说给大队长开车小牛心里一热。
　　 “以后上班穿着随便些，要随叫随到。”小牛感觉这句话冷冰冰的。
　　 在内勤小许引领下，小牛来到了大队门前。
　　 “这就是你的车。”小许指着面前一台吉普车说。看着吉普车，小牛的心一下子凉到了冰点。
　　 “好好为领导服务啊！”漂亮的小许留下一堆灿烂的笑溜走了。
　　 “难怪让我穿得随便点，开这破车什么好衣服能穿出样来。”小牛愤愤地想。
　　 三
　　 吉普车喘着粗气缓慢地行驶着。今天，车也不知犯了什么邪，还没跑上30公里就抛锚了两次。碍于周挺在车上，小牛强忍住怒火。
　　 一想到手里的破车小牛就有气。有一次，经侦大队的大海开着本田轿车在小牛面前显摆。让小牛不能容忍的是，大海竟当着周挺的面叫他“牛老板”。大海说周队的车像牛车一样慢，小牛又一脸福相，不叫“牛老板”叫什么。小牛气得直咬牙，要不是看在大海给自己加过两次油的面子上，非揍扁他不可。更可气的是，周挺非但不生气还坐在车里嗤嗤的笑。小牛恨不得把脚踩到油箱里，可是吉普车就是不争气，四平八稳地散着步。
　　 “有什么好生气的，‘牛车’慢怎么了，它做的贡献可不小啊。别急！等着我给你换台三菱大吉普。”周挺坚定地说。
　　 第一次和周挺见面，小牛对他的不温不火有些失望。
　　 一次，小牛与小许闲聊，小许无意间讲起了周挺：“周挺是个孤儿，由姑姑抚养成人。姑姑希望他这个独苗能为周家撑起一片天地，所以给他取了周挺这个名字。周挺部队转业后被分配到县公安局刑警大队，由于他爱岗敬业，勤于专研，很快就成长为一名优秀侦查员。在从警的10多年里，经其手破获的重特大案件不下千余起，各种荣誉自是不在话下，周挺不到40岁就被任命为大队长。”
　　 听了小许的讲述，小牛由衷地敬佩起周挺来。
　　 “周队第一次见面，您怎么知道我就是那个来报道的人呢？”一次在送周挺回家的路上，小牛问了这个早就想问的问题。
　　 “陌生人到我这儿要么是了解案件情况，要么是办与案件无关的事情，前者通常会很焦急，后者往往很随便。你则不同，着装严整，举止稳重，有很好的军人气质，此外，你脸上透着紧张又洋溢着兴奋，我断定就是你了。”周挺平淡的回答道。
　　 小牛侧过脸看了一眼周挺，红着脸憨憨地笑了。
　　 四
　　 周挺办案胆大心细，破案如神，队里的弟兄无不佩服。到刑警大队不久，小牛就亲身领教了周挺的能耐。
　　 五年前的冬天，琴海县胜利乡解放村发生一起杀人碎尸案。村民郑志仁（60岁，孤老）被人杀害，犯罪分子将其尸体肢解，抛尸距离解放村东1公里处的公路桥下。周挺率专案组第一时间赶到案发地迅速展开侦查工作。
　　 在调查中，周挺了解到郑志仁早年丧妻，无儿无女。此人为人朴实厚道，从未和邻里红过脸。那么是谁如此狠毒地残杀了郑志仁呢？周挺在心中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为尽快破案，周挺连夜组织召开了案情分析会。大家围绕犯罪分子杀害郑志仁的动机进行了激烈讨论。
　　 “是情杀、是仇杀、是抢劫杀人……”侦查员们众说纷纭。可经过反复推敲，这些判断又都站不住脚。
　　 “图财害命？”但是在勘查郑志仁住宅时，周挺看到，郑家门窗未见破坏，室内物品摆放整齐未见翻动，没有发现搏斗和肢解尸体留下的痕迹。
　　 “郑家不是第一现场，对解放村实施全面排查，绝不能漏掉一户”。周挺果断地下达了命令。
　　 第二天天刚放亮，周挺就带领专案组的全体同志深入农户走访排查。当天色渐渐暗下来时，全村536户居民只有十几户没有排查到了，然而6个排查小组仍没有发现有价值的线索。
　　 走访农户赵林家时，侦查人员对赵林夫妇认真地进行了询问。就在大家认为没有什么问题，准备离开的时候，周挺却提出在赵家休息一下，这对于时间观念极强的周挺来说是没有过的。更让大家不解的是，休息了近二十分钟，周挺只是盯着赵林夫妇一言不发。而此时坐在炕沿上的赵林夫妇如坐针毡，极力回避着周挺犀利的目光。
　　 “你们家经常使用来苏尔么？”周挺目光炯炯地问道。这时侦查员们才注意到赵林家屋子里有股浓重的消毒水味。面对周挺的问话，赵林夫妇支支吾吾地。
　　 “请两位到地下坐。”周挺厉声道。侦查人员似乎明白了什么，迅速将赵林夫妇拖下了炕。周挺一把掀起炕革，随着一声哀嚎，赵林的老婆瘫倒在了地上。在炕革下面侦查员看到了斑斑血迹。
　　 一年前，赵林夫妇在郑志仁处借了5000元钱，说好用半年归还。借款到期后，郑志仁多次上门催要。案发当晚，郑志仁对赵林夫妇下了最后通牒。无钱可还的赵林夫妇顿起歹心，用木棒将郑志仁打死，并在炕上将其肢解。在去解放村北山掩埋碎尸的路上，赵林夫妇看到对面有车开来，做贼心虚的他们将尸体扔在桥下逃之夭夭了。
　　 为了逃避警方打击，赵林夫妇认真清洗了炕革，并买来消毒水喷洒在炕面上。在专案组来到赵家时，赵林夫妇没有像其他农户那样主动热情，而是始终坐在炕上不动。浓重的消毒水味道和赵林夫妇的异常举动引起了周挺的警觉。
　　 五
　　 刑警的办公环境差，装备落后，小牛是看在眼里的。要说刑警穷得要借钱花，小牛开始还不信。可是到刑警工作之后，小牛真切地感到周挺这个大队长当得不容易。
　　 小牛到刑警的第二年夏天，全国公安开展追逃活动，由于需要传真机与外地警方交流在逃人员信息（当时追逃信息还没有实现全国联网），周挺安排小许去专卖店赊购传真机。可没过多久，小许就哭丧着脸跑了回来。
　　 “还是我亲自去吧。”周挺无奈地说。
　　 店老板见周挺亲自来买传真机，自然是客气了许多。但一听说还要赊账，店老板急了：“周大队，刑警大队那么大个摊子，3000多块也拿不出么，再说了，你们还欠着6000多块呢。”
　　 “刑警是一个只花钱不进钱的单位。上边给点有限的经费也是入不敷出啊！没办法工作还要干，只是给大家添麻烦了，你放心钱请下来一定先还你。”周挺诚恳地说。
　　 “堂堂的刑警大队会没有钱？”店老板摇着头说。
　　 周挺从公文包里掏出厚厚一沓票据说：“这是一个月来大队外出抓逃的费用，近4万元都是办案人员自己垫付的，因为没有钱一时还不能给同志们报销。”
　　 看着那沓票据，店老板不无感慨地说：“真没想到刑警会这么困难，传真机只收本钱，什么时候给都行啊。”
　　 小牛抱着店老板精心挑选的传真机感觉重重的。
　　 六
　　 小牛到刑警的第一个元旦前，琴海县接连发生抢劫案，受害人多为酒醉的男子和单身行走的女士。系列抢劫案的发生，一度在社会上造成了恐慌。周挺带领全体同志，经过6个昼夜的艰苦工作，成功破获了系列抢劫案。
　　 为了使广大群众度过一个安定祥和的新春佳节，周挺做出了一个重要决定。从元旦到大年三十，刑警大队全体干警每晚从18点到0点开展夜巡，重点打击抢劫、盗窃等现行犯罪。
　　 “又不是巡警巡的哪门子逻，再说了一天累死累活够辛苦了，一点个人的时间也不给么。”正在热恋的小牛心里有些不舒服。
　　 夜巡工作开始后，刑警大队无论男女，无论年龄大小没有一个掉队的，每晚值守在县区的主要街道、路口。小牛拉着周挺每条街道、路口的巡视。每到一处周挺都要下车问寒问暖，叮嘱大家注意安全。
　　 一天夜里，小牛正在街里巡逻，传呼突然响了，原来是女友发来的信息：“今晚和朋友在一起吃饭，大家都说现在治安好了，出行安全了，谢谢你们！”
　　 看了信息小牛的脸有些发热，他瞄了一眼周挺，情不自禁地挺起了腰板。
　　 后来夜巡被琴海刑警作为一项制度坚持了下来，每当新年或其他重要节日，在夜晚徜徉的人群中人们总会看到琴海刑警的身影。
　　 马上就到新年了，刑警大队更忙碌了，就好像这个节日和他们没有关系似的。小牛的心情有些不老好，他一见大海他们就躲得远远的。
　　 三十的下午，在值班室周挺塞给小牛200元钱。
　　 “这几个月让你受累了，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早点回家陪父母，顺便问候你女朋友，谢谢她对我们的支持。”周挺温和地说。
　　 望着周挺小牛的眼睛湿润了。
　　 七
　　 周挺和小牛谈得最多的就是队里的弟兄和家人。周挺深爱着与他朝夕相处，生死与共的弟兄，深爱着给自己莫大支持和无私关爱的家人。
　　 小牛清楚地记得，到刑警的第二年秋天，省公安厅开展大比武活动。琴海县刑警在周挺的带领下一路闯关进入了决赛。在决赛第一轮笔试阶段，琴海县刑警只排在了第六名。就在小牛觉得夺冠无望的时候，周挺带领参赛干警在技能比武阶段，过五关斩六将，力拔头筹，最终取得了总冠军的辉煌战绩。
　　 在庆功酒会上，周挺醉了，他不断地重复着一句话：“对不起兄弟们，周挺没有照顾好你们。”
　　 对于岳父岳母，周挺觉得亏欠最多。周挺结婚后和岳父岳母生活在一起，岳父岳母对他视若己出。有了儿子之后，由于夫妻二人都在重要岗位工作，照顾孩子，料理家务的重担就落在了岳父岳母身上。如今孩子已经上了大学，可是岳父岳母却都老了，身体也大不如从前。当了大队长后，周挺肩上的担子更重了，一个星期、一个月不回家是常有的事，几乎没有时间在岳父岳母身前尽孝。每次深夜回来，疲惫不堪的周挺都要到老人的房间坐上一会，而每一次周挺都愧疚不已，他看到两位老人白发越来越多了，皱纹也越来越深了。
　　 一次，周挺岳父的脚严重扭伤，小牛和周挺一起回家接老人去医院。下楼时，小牛要求背老人，可周挺死活不同意非要自己背。由于常年劳累加上严重的糖尿病，周挺的身体很消瘦，背着岳父十分吃力。在路上，小牛几次要求换下手，都被周挺拒绝了。就这样周挺硬是背着岳父下了自家的四楼，又爬上了住院部的四楼。看着满头是汗，衣衫尽湿的周挺，小牛的鼻子是酸了又酸。
　　 八
　　 以往出来搞案子，周挺怕小牛犯困，一路上不是讲案子，就是讲笑话。今天，周挺一反常态，坐在小牛旁边，闭着眼睛，一言不发。
　　 “周队，不舒服么？”小牛关切地问。
　　 “没有。”周挺淡淡地回答。
　　 “周队，昨天行管科的同志说，省厅马上给我们刑警配电脑、打印机和警务车辆，还说省厅正在搞调研落实基层刑警专案经费的问题，以后您就不用为经费的事操心了。”
　　 “对了周队，听说给我们的车是日本产的帕拉丁呢，比大海的车神气多了。”小牛兴奋地报告着刚刚得到的最新消息。
　　 “哦！”周挺闭着眼睛轻轻应了一声，“小牛，昨天局里开会传达了省公安厅文件精神，公安机关所有招聘人员在６月底前全部辞退。”
　　 小牛这时看到周挺眼睛红红的正看着窗外。
　　 吉普车发动机突突地响着，小牛的心怦怦地跳着，跳得有些乱。许久，小牛转过脸哽咽地对周挺说：“把您的警服借我照张像吧。”
　　 “好！等那台帕拉丁到了你和它一起照。”
　　 道路变得越来越平坦。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朝霞已染红了半边天。小牛加大油门向着如火的方向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