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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往事(六、七)


作者:薇笑 布衣,333.5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526发表时间:2012-03-20 17:30:26

六、他们吵架了
   那是1974年的秋天,院子里高大的榆钱树已经开始落叶了,堂屋门口那棵拐枣树上的叶子也幻化成金黄的一片,藏在叶子里的拐枣已经熟透了,果实闪着褐色的光芒,饱满诱人,偶尔就有一两棵在秋风中坠落在地面。拐枣奶甜而涩滞的感觉很有特色,我一开始很喜欢吃,细心地摘掉上面的籽粒,就大口地咀嚼起来,吃多了就厌倦了,常把捡到的果实拿出去和小朋友共享,年年如此,我的家在这段时间对小朋友特别有引力,常有小朋友主动来我家和我一起玩。
   有一天晚上,父亲和母亲和往常一样因为出工回家很晚,我已经在母亲的安排下提前做好了稀饭。母亲回到家就忙忙地切萝卜丝做下饭菜,可是不知因为什么,她的脸色阴沉沉地,我偶尔拉拉她的衣角,她就会大声的呵斥我:“一边玩去,没看到我正忙呢?”我不敢再说话,搬个小凳子乖乖地坐在门口。一会儿,父亲也回来了,阴沉着脸,一回到家就不言不语地提起木桶去后院喂猪。那头黑色半大的猪摇晃着两只大耳朵,挑剔地在食槽里拱食,父亲用和食的竹板狠狠地敲了它的脑袋一下,“娘的×,有你吃的就不错了,叫你挑、挑。”那头猪怪叫着躲开去,吧嗒着嘴把猪食扬了一地。父亲更加生气,又从旁边拿起一根拇指粗的棍子狠狠抽了两下,“不吃饿死你个狗日的。”气愤愤地提着剩下的半桶猪食走回来。
   母亲调好晚饭唯一的一盘生萝卜菜,就开始盛饭,我帮着把饭端到门口有亮光的地方,又摆好三个小板凳,家里没有饭桌,常常是以地为桌,一家三口团团地围着吃饭,哥哥早就端起自己的那份饭菜进他的房间去了。这顿饭,大家谁也不说话,只听见唏哩呼噜喝稀饭的声音和咀嚼生萝卜菜的克嚓声。父亲吃得很快,母亲却和平常一样从容不迫。眼看父亲吃完了,放下碗筷准备站起身走,母亲忽然说了一句:“哦,是你侄儿弄坏了就不管了,我就不该说么?给生产队做活弄坏的,为啥队上就不赔?”
   父亲一脸的怒气:“我就知道你要说这个,你是个什么东西,你还要说,管的着么?”
   “我怎么管不着,我家里的东西被弄坏了,我为啥不能说?队上就该赔,队上不赔,他也应该赔,难道我说错了。”
   “说不赔了吗?娘们家知道啥,谁愿意弄坏吗?是故意弄坏的吗?”
   “那会计都说了赔,你为啥说算了?咹,换个车轴十几块,我们一家做一年分红才有四十来块钱,队上不赔,让我们自己认吗?当个队长连家也要送光吗?”
   “你管得着,就是送光了都由我,这是我的家我愿意。”父亲用手指着母亲的鼻子,吼着说。
   “这也是我的家,我辛辛苦苦一年,挣点工分容易吗?你没有权利一个人就决定。”母亲毫不示弱。
   “你也管得太宽了,告诉你,收着点,拿你当什么人了?”
   “我当什么了?你不能做我的主,我想怎样是我的权利,凭什么不让我说话,我也是这家里的人,家里的东西都有我的份,我为啥不能说了算……”
   “我让你管,看你还管闲事……”父亲突然伸手打了母亲一巴掌。母亲没有防备,脸上重重地挨了一下,她放下饭碗一下子扑向父亲。“我让你打,你打……”
   菜也倒了,饭也洒了,两个黄色的窝头在地上骨碌碌地滚着,父亲和母亲扭在一起,我吓得哇哇大哭。哥哥从前房赶来,却怎么也拉不开。他们从家里撕扯到院子,在那棵拐枣树下,父亲抬脚要走,母亲被他拖倒在地,头发也散了,脸上不知是泪水还是汗水。她边哭边说着:“你把我不当个人,我不是这家里的人,我早知道你多嫌我……”
   哥哥对我喊着,“别哭了,快把碗筷端开。”
   我呜咽着,走过去把窝头捡起来,把剩菜和碗筷端到案板上去。
   父母亲的厮打声很快就招来一伙人,人们连拉带劝,将他们各自拉到一边。有人就打问“为啥吗?下午出工不还好好地吗?”
   父亲蹲在堂屋门口的台阶上,一句话也不说,母亲坐在榆树下伤心地边哭边诉说着。
   大妈也挪动着一双小脚过来了,她看到我坐在一边哭,就过来哄着我,可是我看着母亲头发散乱的样子,害怕的哭个不住,大妈就生气了:“你别哭了,添乱不是,快去叫叫你妈,你妈就高兴了。”
   我忍着泪,止住哭声,大妈拉着我来到母亲面前。“秀她妈,男人家脾气都不好,你别和他计较,看在孩子面上,这么乖巧懂事的孩子,还有啥过不去呢?”
   大妈说着拉拉我的手,我又叫了一声“妈。”却忍不住带出了哭音。
   母亲一把拉住我哭得更伤心了,“我要不是为了孩子,我今天就和他拼命了。我容易吗,我还不是为了这个家吗?可是谁知道我的心呢?我连说话的权利都没有吗?我是不是这家里的人?算了,我知道人家多嫌我们娘俩,我还是趁早走吧,把路让开,人家爱干啥就干啥?不信就没有我们娘俩的活路。”母亲说着,拉着我的手站起来就往外走,被众人死劲拦住。
   母亲最终没有走,被众人连拉带劝的送回到家里。已经是深夜了,忙了一天的人们都很累,他们看看父亲和母亲都已经平静下来,就各自回家了,哥哥过来把堂屋的门关上就回他的前房了。母亲坐在炕头上,一个人对着灯光发一会愣,又轻轻啜泣一会,父亲蹲在地上的暗影里,一声也不吭,我瑟瑟地坐在炕角,流着泪看着母亲,却不敢哭出声。母亲擦了擦眼睛,突然对我说:“还不睡觉去,快脱了衣服睡去。”
   我听话的脱掉外衣,悄悄钻进被窝里。强烈的灯光刺激得我很不舒服,我偷偷地观察着母亲,母亲倔强地对着灯,一绺头发凄然地散落在面颊上,四周围一片寂静,似乎母亲喘气的声音也听得真真切切,父亲突然弄倒了板凳,很响的声音把我吓了一跳,但一切又归于寂静。家里的气氛沉闷而压抑,我愣愣地盯着头顶用旧木板棚起来的天花板,意识逐渐变得模糊起来,我毕竟还小,我真得困了。
   半夜,我突然醒来,灯还亮着,我想撒尿,自己爬起来看看,父亲和母亲都和衣躺在床上,一个在这头,一个在那头。我不敢惊动他们,悄悄地下炕,小解完后,还顺手关掉了灯。小时候的我们,每一次的经历都会让我们突然之间就好像长大了、懂事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一直不安地看着父亲和母亲的脸色,做什么都小心奕奕地,生怕再惹他们生气。父亲的脸色一天天开朗起来,可是母亲却依然是那样阴沉得可怕。她也照常出工,也照样做家务,喂猪、做饭、洗衣,手脚忙个不停,可是却没有个笑脸。我主动承包了家里打扫卫生的工作,我每天都把家里从前到后扫得干干净净,甚至连从未有人清扫过的后院台阶也扫的一尘不染,家里的杂物也被我按照自己的想法摆放得整整齐齐,我想让母亲高兴。
   这一天,父亲收工回来脸上带着一丝笑容,主动对母亲说:“你看秀多懂事,到底长大了,干活挺有门道的。”母亲板着脸没有理他。父亲又陪着笑脸说:“别生气了,怪我不好,那几天心里有事,有点焦躁,脾气大了些。”
   “你心情不好就打人?脾气大就该拿我出气?我就是应该给你打的么。”母亲一脸怨愤地说着。
   父亲尴尬地陪着笑脸。
   以后的几天,家里的气氛一天天地缓和了,渐渐地又恢复到平常,一场风波总算过去了。但是全家人依然忙碌,而我也仍然像过去一样,帮母亲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务之外,在父母亲出工的时候就照旧和小朋友玩耍。我们已经不再满足于在家门口玩耍,常常结伴去较远的地方。学校是小朋友最多的地方,我很好奇,想知道学生们都在做什么。于是我们来到学校外边,悄悄地爬在学校的窗户上偷看老师上课,也眼馋地看校园里的小朋友在老师的带领下,一起走队列,一起玩老鹰捉小鸡,但很快就有老师来赶我们走。看到校园里那么多小朋友玩得热火朝天的,我急切地盼望自己快些长大,走进校园,和更多的小朋友一起玩耍。
   一天下午,我在学校院墙外听着学生们在老师的带领下整齐的朗读课文,我觉得那声音真是好听极了,我也跟着他们一起读,竟然学会了几句。一直等到放学,我才和他们一起回家,回到家里,妈妈做饭,我一边拉风箱一边就对妈妈说着学校的事,我说我也要上学,妈妈疼爱地看着我说:“你还小,再长两年就送你去。”于是我就急切地盼望着过年。
   那天晚饭,我们照旧吃得是苞米面窝头,苞米糁子就咸菜。我拿起那黄色的窝头,苦恼地说:“妈,天天都是搅团窝头,我想吃白面馒头。”
   母亲叹了一口气,“谁不知道白面馒头好吃啊,小麦面缺啊。每年打下的麦粮先要交给国家,剩下的分到每人头上就只有七八十斤,只能磨出50斤面粉,也就是逢年过节能吃点白面,平时哪来的白面馍吃啊。你呀别嫌这窝头不好吃,你们现在都好到哪里去了,好歹还能吃饱,我年轻的时候经常饿着肚子呢。60年、61年的时候,四川饿死了很多人,有些人眼看着在路上走呢,走着走着,一个跟斗栽下去就死了。有些人实在饿的受不住,就吃观音土,吃了屙不下被活活憋死。我就是那几年逃难从四川来到陕西的。”
   “哦。”我睁大眼睛惊奇地看着她,“观音土是什么?”
   “就是一种土,颜色白一些,吃在嘴里黏黏的,人是饿的没法子了,就吃那个,好多人都吃死了。”
   我想起有一次听小朋友喊四川鸠子,我也好奇的跟着喊了一句被母亲听见了,母亲就呵斥我:“喊什么,我也是四川人,四川人怎么了, 比谁也不差。”母亲是四川人,那么我舅爷家应该在四川了。我就央求她:“妈妈,说说我舅爷家的事吧,说说你小时候的事吧。”
   “你好好吃饭,吃完饭我再告诉你。”
   于是我大口的喝完苞米糁,又勉强忍着吃下一个窝头。父亲撂下碗筷说是生产队开会,就匆匆出去了,吃完饭,我赶快去刷洗碗筷,近来,我已经主动承担起这些活路。妈妈等我刷完锅碗,就用刷锅水去喂猪。等她喂完猪,我已经端端正正坐在炕头上,等着她给我讲故事呢。
   七、母亲的身世
   母亲一上炕就要我把笸篮递给她,那里有她做针线活的一切工具,最近她正给我做着一双毡窝窝,还有一只鞋底没有纳起来。我把笸篮递给她,她拿起那只鞋底,细细地做好纫头,把针穿上,于是纳起鞋底来,抽绳子的哧哧声就像音乐般有节奏的响了起来。我看她只顾忙着埋头做活,就催促她:“妈妈,说下嘛,我想知道你小时候的事。”
   “怎么说呢?从哪说起呢?唉,我小时候的事也没什么好说的。”她停下手中的活,沉思了一会,又拿起鞋底纳起来。
   “说嘛,妈妈,我想听么。”我开始撒娇。
   母亲的动作慢了起来,她把针头在头发里篦了篦,重新又把针锥了进去。“我小的时候吧,家里特别忙,总有做不完的活。你姥爷养了四头牛,两匹马,从我记事起,我就每天跟着哥哥姐姐们出去割草,我开始割草那会还没有你大呢。你姥爷就给我做一个小背篓,后来长大了,背篓也越来越大。我每次打草,总是把背篓装得满满的,压得实实的。你三舅可不行,一出去就玩,回家的时候就趁你姥爷不注意把我割的草往他背篓里装,为此他常常挨打。”
   “你姥爷打人特别狠,几乎每次都要打折一两根竹条,家里挨打最多的就是你三舅,可是他从来都不长记性,打过之后照样玩。后来在他十六岁的时候就不愿意呆在家里,当兵去了,从那以后就没了音信,现在也不知是死是活。唉!”母亲沉重地叹了一口气,又哧哧地抽着线绳。
   我感到很是没味,母亲还没有说到她呢。“那你小时候都做啥呢?”我仰起脸问。
   “我小时候很勤快,也很能干,每天割猪草、喂牛、喂猪、帮你外婆洗衣做饭,家里十几口人的吃饭、穿衣都靠自己做,每天还要碾米、种菜、施肥、拔草,总是那么忙,就那么过来了 。”
   母亲的过去就这么简短吗?我很疑惑。又问:“你每天干那么多活是给地主干吗?吃得饱吗?”
   母亲忽然就笑了:“哪里啊,是给自己干,解放后你姥爷就被定了个地主成分,虽说你姥爷是地主,可是家里除了农忙时雇几个人帮忙,平时的活都是自家人做。雇工也都是给人家工钱或者粮食的,从来没有剥削过人的。遇到穷人生病或者有讨饭的,你姥爷总是很大方的给些米啊肉的。至于说吃得饱吗,我小时候可没挨过饿,倒是解放后把人饿坏了。”
   哦,姥爷是地主?我是多么惊奇,在我看的小人书和听到的故事中,地主都是过着锦衣玉食、好吃懒做的生活。母亲还曾是地主的女儿,就应该是个穿金裹银、行走有丫鬟伺候、动辄娇声嗲气的小姐,怎么还干活呢?我忍不住把自己的疑惑说出来。母亲叹了一口气说:“哪有那么好啊?我和你姥姥每天天一亮就起床,一天到晚累死累活的,一大家子人的吃穿都是靠自己做出来的。一年四季,养蚕、抽丝、织布、缝补、养鸡、喂猪、种菜、做饭、洗衣,哪有空闲啊?就是那时候家道还好些,比现在吃得要好,一年四季,家里米、肉都不缺,累是累些,从没有挨过饿。解放后,反倒饿死了好些人。”母亲说着,停下手中的活计,眼睛看着空中,似乎很茫然。“唉!做人真是苦啊,也不知道为了什么?”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又低下头做她的活。
   看着母亲阴郁的表情,似乎她的心中有一股说不出的酸痛。我用手轻轻拍拍她的膝盖,定定地看着她。
   “做什么?”她疑惑地看着我。
   “妈妈,我将来一定好好念书,挣好多钱,你想吃什么就买什么,不再让你受饿。”
   “好啊,你可记着今天的话,一定要争气。可是,有时候不是你个人的事情,得看社会,社会让你吃得饱你才能吃得饱,社会不让你吃饱,你只有饿肚子了。不过你能这样说我很高兴。”母亲的话让我迷惑,但是她微笑了,并且疼爱地用手摸了摸我的头。这个动作给了我鼓励,我很想知道她的以后,鼓起勇气又问她:“那后来怎样了呢?你怎么又到了陕西呢?”
   “唉!五八年大跃进,又是大炼钢铁,又是大生产运动,说什么人定胜天,上级派工作组指导抓革命促生产,本来一年种两茬粮食,偏要种三茬,结果是因为粮食收的早,没成熟坏了,种的晚的,因为不合季节不结穗。白天种地修梯田,晚上灯下学毛选,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弄的一点收成都没有。到了六零年,四川大灾荒,饿死的人无数,我们那一家人饿的剩下我一个了,为了活命 ,人们到处逃难,那个时候只要谁能给口饭吃,就跟谁走了,好多四川人逃难到陕西,为了活命,丈夫把妻子卖了,还要假装做兄妹。我就是那时候跟着我们村的一个女的到陕西来的。”
   母亲说的有点快,有些话我一点都不懂,她越说我心中的疑团越大,什么是大跃进?她的那家人是怎样一家人呢?她又是怎样认识父亲的?学大寨和学大庆又是怎么一回事?我还想继续问,她忽然地不耐烦起来,“小孩子这么罗嗦,今天太晚了,乖乖睡觉,我明天再告诉你。”她说着,又只顾去做自己的活。
   我的心里有一大堆的疑团,但我确实累了,挨上枕头就进入了甜蜜的梦乡。(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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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呵呵,其实那时候,地主有大有小,普通小地主,不过是凭自己力气买了几亩地罢了。他们依然要辛辛苦苦地自己干活。不过,他们比之一般没有地的农民,就过得好多了,基本不用担心吃喝的。那些年,我们村,也有很多从四川,甘肃等地逃荒来的女人。都留在村里了。作品的生活气息很浓的。可以修改一下,投稿。问好。【编辑;兰陵美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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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兰陵美酒        2012-03-20 17:31:00
  呵呵,其实那时候,地主有大有小,普通小地主,不过是凭自己力气买了几亩地罢了。他们依然要辛辛苦苦地自己干活。不过,他们比之一般没有地的农民,就过得好多了,基本不用担心吃喝的。那些年,我们村,也有很多从四川,甘肃等地逃荒来的女人。都留在村里了。作品的生活气息很浓的。可以修改一下,投稿。问好。
陕西作协会员,生于六八年,左腿因骨髓炎致残,双耳失聪,已经发表作品一百多篇,代表作为长篇小说《生命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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