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春风得意
　　 已经是腊月二十七了，再过两年天就是龙年的春节了，可在浙大念大四的儿子小伟还没回来，父亲赵德志有点着急。于是打电话催，儿子说等忙完了论文答辩就回来，还要一天，叫家里别惦记，过年肯定会回去。老赵询问具体时间，儿子支支吾吾说不好确定。老赵知道儿子一直优秀惯了，什么事都要勇为人先，这次论文答辩肯定也不甘人后，在做详细的准备，晚回来就晚回来吧，能赶上过年就行。
　　 说起儿子小伟，老赵脸上总是洋溢着骄傲的笑容。从小到大，小伟从没叫家里操过心，儿子的成绩可以说是芝麻开花儿节节高：念小学的时候是市级三好学生，念初中的时候是市级优秀学生学生干部，念高中时已经光荣的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成绩更是有口皆碑。可是不幸的是，高三下半年，小伟因为得甲型肝炎耽误了一个月的课程，就算如此他的分数还是达到了重点大学的分数线，可是，一直优秀的小伟不肯善罢甘休，他有一个宏伟的目标，最次也要考上浙大。老赵支持儿子，于是允许儿子高三复习，结果儿子好真长脸，以县级重点高中第一名的成绩考取浙大机械制造专业，这可是当时热的烫手的专业。当时在县里那也是轰动一时，老赵也是逢人就说，见人就讲，完全沉浸在儿子的幸福里。
　　 在大学，小伟更是如鱼得水，国家奖学金拿着，国家级大学生优秀干部评着，市级优秀共产党员当着，真可谓是风生水起、春风得意啊。
　　
　　 二、一波三折
　　 可是人生不永远是顺风，小伟也遭遇了生活的逆风之旅。
　　 大三下半学期，小伟和本班的一个女生恋爱了，女孩家的条件特别的好，这是小伟始料不及的。作为农村来的孩子，他吃尽了苦头，家里条件紧张，经济上经常捉襟见肘。就因为此，他拼命地学习赢得国家奖学金，就可以减少一下家里的负担。直到认识了现在的女朋友萧然，他才知道原来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有这么大。萧然每天有专职司机接送，车子都是在政府部门工作的副市长父亲的专用车。萧然的穿着更是令人惊讶，全身上下都是名牌，任意一个小饰品都价格不菲。这是小伟力所不及的。虽然小伟唯一的条件是成绩比萧然好，但是小伟总觉得有点望尘莫及。唯一值得欣慰的就是，萧然很爱小伟，她就是被小伟的执着精神所打动的。人们常说，没有什么什么就是好的，也就是这个道理。在一种内心的忐忑中，小伟开始了与萧然的交往。虽然小伟多次强调自己家庭的寒酸，但是萧然只是笑笑，并说一切问题包在她的身上，小伟这才渐渐放下心来。
　　 终于难题来了，萧然的父亲要见见小伟，小伟极为紧张，生怕出什么混乱，好在有萧然撑腰，于是一场特殊的见面开始了。
　　 一见吓一跳，小伟觉得自己这么多年都白活了。萧然家竟然住着两层楼的别墅，是欧式风格，叫小伟看了有点不知身在何处。他可算开眼了，这不是人间仙境吗？可是不知为什么，萧然家的条件越好，小伟的心里就越没底，他觉得那幢别墅像一座大山一样压得他喘不过起来。
　　 萧然的室内的装饰更是高档典雅，透着主人的高贵和品位，和自己家的旧瓦房比起来，简直不可同日而语。陈设品中最惹眼的是那个青花瓷，虽然小伟不懂古董，但是那花色，那雕琢功夫，那形状设计，就是外行也能感受到东西不菲的价值。萧然的房间里摆着一架钢琴，为了减小小伟的压力，她对自己的东西总是轻描淡写，但是，从钢琴的音质和巧妙地造型上，小伟还是感受到了它的昂贵的价值。萧然的父亲因为公务还没有回来，于是小伟就趁这个机会刘姥姥进大观园一般参观起来。
　　 在宽敞的阳台上，他发现了一盆兰花，现在正开得旺盛。在所有的花中，小伟最喜欢兰花了，可能是因为那淡雅的颜色，可能是因为那不张扬的形态，也可能是因为那淡淡的香气。对于兰花，小伟没研究，只是偶尔有一次在电视上看到，兰花也是分品的，好的兰花身价过万。小伟敢肯定这盆兰花的价格，但是他敢肯定，这盆兰花的价格绝对惊人。
　　 正说话间，萧然的父亲回来了，一脸的英气，也很有干部风度。不知为什么，看到第一眼，小伟就有一种自内而外的敬畏，他知道这种内心的差距，绝不是用语言就可以拉近的。但是小伟还是主动迎上去打着招呼。萧然的父亲也很亲切的和小伟握手寒暄。
　　 父亲的眼光总是很敏锐的，他从头到脚审视着小伟，眼睛里有一种无法解读的复杂和微妙。尽管在一旁的萧然不断的撒娇来解围，小伟还是感到了隐隐的压力正扑面而来。开始的谈话都是很外围的，渐渐地终于过渡到了核心问题。
　　 “你家里条件怎么样，有机会留在浙江市里工作吗？”萧然的父亲说出了自己关心的问题。
　　 “家里条件不是很好，但我一定会好好努力的。”小伟有点战战兢兢。
　　 “按理说，年轻人的事情我不该管，但是我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女儿，我可不允许他去别的地方打拼吃苦。如果你有能力留在浙江市里，我还是能帮到你们的。”显然话语里有着某种不可抗拒的力量。
　　 “你放心，叔叔，我争取通过考研的形式留在市里，我既然要和萧然在一起，就一定会给她幸福，否则……”小伟没有说下去，因为萧然堵住了他的嘴：“爸爸，你还有完没完？”
　　 “我要把丑话说在前头，没有条件，我是绝对不会叫女儿跟你受苦的。”萧然的父亲还是说完了该说的话。
　　 小伟觉得不知说什么好，嗓子里哽咽着，很难受。
　　 小伟觉得自己是灰头土脸离开萧然家的。本来他觉得自己的头顶有很大片的蓝天，现在他却觉得头顶只剩下了乌云，很压抑的乌云，他喘不上气来。
　　 那晚回到学生宿舍，他很久没有睡觉，他觉得自己的生活一下子乱了。以前他觉得自己一直在幸福的顶端，现在，他忽然茫然了，仿佛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叫他失去了方向。现在他唯一的方向就是萧然，唯一的慰藉就是爱情。那么唯一的途径呢，只有考研。只有考研才能真正拉近他和萧然之间巨大的差距，才能真正走出农村，容身城市。在想通的那一刻，他释然了。
　　 就这样，大四的暑假他没有回去，他告诉爸爸他在准备考研，他已经彻底的豁出去了，他认为只有这样才能在最短的时间以最快的速度拉近与萧然的距离，与幸福的距离，与新生活的距离。
　　 接下来的日子是一场苦战，更是一场恶战，小伟决定不惜一切代价全力以赴。他甚至减少了与萧然约会的时间。他觉得自己就是铁打的，他忽然明白了钢铁就是这么炼成的。他凌晨两点起来，夜间零点睡觉，他的脑海里，身心里，意念里，只要他醒着，就只有考验。他从来没有如此迫切的渴望成功，他甚至从来就没想过，如果真的考不上了，他会怎样。不就是半年吗？不信东风唤不回，不信不能抱的美人归。
　　 然而毕竟身体是血肉组成的，任何的忍耐力都是有限度的。生命有时是强大的，有时无比脆弱的。将近十一月底的时候，小伟觉得身体有点异样，而且这种异样是那么的熟悉：首先是浑身乏力，类似于感冒，他赶紧吃药治疗。接下来是恶心呕吐，不愿意吃饭，他以为是胃炎犯了，可是好好坏坏，病情越来越严重。直到后来，他发现自己的眼睛竟然黄了，而且皮肤也明显变黄，这次他才明白：甲肝犯了。这无疑是最致命的。这等于是判了小伟死刑。先别说去治疗自己没钱，就是有钱，时间是不等人的，没有时间就考不上研究生，考不上研究生就不能和萧然在一起，不和萧然在一起人生还有什么意义。何去何从，小伟一时手足无措。
　　 思来想去，为了不浪费时间，而且身体能支撑下去，他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找了一个老中医，开了一些料药。这样即可以省钱，又免去了住院的繁琐。他想，不就是一个月吗，挺挺就过去了。
　　 可是身体就是身体，不会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尽管小伟咬牙坚持，他还是能感到自己身体的每况愈下，好在考研尽在眼前了。
　　 可是就在考试的前三天的晚上，小伟觉得有点难以支撑了，他觉得恶心的难受，吐了很多黄水，他觉得肝脏都要吐出来了，而最叫他失望的是，他开始头疼，是那种难以忍受的疼痛，是无法用意志力忍受的那种。他觉得自己的身体一直在跌落，跌落，跌倒了生命的最低点，然后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世界，死一般的寂静。
　　 在一片吵嚷声中，小伟睁开了眼，眼前一片雪白，液体在滴着，同学们的脸上写满焦急。他明白了，一定是同学们把他送到医院抢救的。见他醒来，医生赶紧叮嘱：“这个病人病情太严重了，多亏送来的及时，否则会因肝昏迷而致死。”
　　 这无异于判了小伟死刑，他哪有时间住院，他要考研。
　　 医生见小伟不言语，再一次重申：“这个患者一定要多注意休息，否则出了危险就晚了。”
　　 小伟倒吸了一口凉气。只好乖乖地接受治疗，他已经顾不了那么多，磨刀不误砍柴工，反正还来得及，没准考研时他已经减轻了，允许去了呢。他自我安慰着。
　　 药是好东西，小伟明显感到身体有力量了了，头也不那么晕了，恶心的次数在逐渐减少，再也没有昏迷。这给了小伟一线生机。为了不引起大夫的怀疑，他一切遵从医嘱，只等考研那一天的到来。
　　 其实，他也试过大夫的口风。
　　 “如果我好转了，可以十天后考研吗？”
　　 “不行，你已经出现中度腹水，还有肝昏迷，一个月内哪也不许去。”
　　 听着大夫这么决绝，小伟彻底明白了自己身体的严峻性。于是一个办法在心里诞生了。
　　 考研的早晨，小伟起得特别早，他趁医护人员不注意溜出了医院。然后到街上吃了早餐，看看时间快到了，就大步流星的往考场走。
　　 坐在座位上，小伟有点做不过主来，心里狂跳得厉害，也许是走得急了，身体未痊愈，他对自己说。
　　 第一科是他的强项：数学。卷子发下来时，他从头至尾看了一遍，有很多熟悉的面孔，看来自己的苦日子没有白费。他开始做题，时间如流水，可是做到一半的时候，一道题挡住了去路，他拍拍脑袋，可是用心努力思考，似曾熟悉，又没有思路，难道老天要和自己做对吗？他狠狠的敲了敲脑袋，这一敲不要紧，头开始隐隐作痛。他不敢了，可是肚子也凑热闹，突然肿胀了一般，特别难受。他坚持做着，偶尔有汗滴滴在卷子上。紧接着，头疼加剧，随之而来的还有恶心。“哗啦”，卷子上全是黄黄的东西。监考员吓坏了，赶紧过来帮助收拾。可是按着考研规定是不允许弄脏试卷的，好在小伟做的全是选择题，监考员赶紧去考务办申请了新的试卷来。
　　 就这样，断断续续，小伟用最大的意志力答完了数学。他感觉答得不是很理想，有几个题，他头脑很混乱，所以思路也混乱，勉强答上了，没有太大的把握。好在是考完了，他像打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一样，身心疲惫。
　　 他没有再回医院，下午要考专业课，这对他来说不是难题，他早成竹在胸。可是他现在没底的是自己的身体，他不知道在何时又会倒下，就算排除万难他也要考完试，否则他死都不甘心。
　　 好在，在一片担心中，在病痛的不断折磨中，在不断地倒下又爬起中，小伟完成了自己的考研考试。最后一课走出考场时，他感觉整个人都虚脱了。萧然来接他了，看到萧然的那一刻，他眼前一阵晕，再一次晕倒了，120车把他送到了医院，重新接受治疗。
　　 萧然狠狠地训了他：“命都不要了吗？没有了身体，考上研究生有什么用？”，她是那么疼惜。
　　 “萧然，我不是想让你少在父母那里为难吗？我也只能这么做了。”小伟很欣慰萧然的做法。
　　 “你放心，你去哪里我跟哪里。你怎么拿身体开玩笑。笨蛋。”萧然摸着他滚烫的头。
　　 小伟感觉好多了，“就是为了你，我才甘愿付出这么多。”
　　 “我父亲是我父亲，我是我，我何时说你不考研我就不跟你了？”萧然嗔怪着。
　　 “你可以不说，但是我不能不做，因为这是男人之间的事情，你不懂。”小伟故作神秘。
　　 “傻样……”萧然没有再说下去，因为护士来换药了。
　　 第二天，大夫们对小伟的病进行了复诊和会诊，得出的结果是：由于小伟擅自停止治疗，腹水现象非常严重。而且如果情况不好，将再度出现肝昏迷，那样就十分危险了。
　　 事到如今，小伟只有乖乖听大夫的，一边治病，一边静候考研的佳音。
　　 终于腊月二十五的晚上，小伟查到了自己考研的分数。看到成绩的那一刻，他惊呆了：竟然只差一分，没有被浙大录取，而是去了一个不出名的小大学。这是天大的玩笑，自己辛辛苦苦的付出如今全部成了泡影。这一次他彻底倒下了。
　　 萧然知道后来医院陪他，开导他。
　　 “不是还有明年吗？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真是天要灭我，情何以堪？”
　　 “你不是考上别的大学的研究生了吗？证明你还是有实力的。再说就算你没考上，我也会跟你在一起的。”
　　 “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小伟缄默了。他表情呆滞，满脸绝望，再一次跌入人生的低谷。
　　 他想起了萧然父亲的那张严厉的脸，如今他已经没有能力叫他笑逐颜开。
　　 他想到了自己父亲的那张脸，父亲一直支持自己，认为没有儿子做不成的事情，如今他怎么叫父亲张开的嘴闭上。
　　 他甚至想到了自己的未来，一个人去读那个自己不想读得研究生，然后远离萧然，孤独一生，终老于死。
　　 他感觉有一口硕大的黑锅，正从天而降，他再次失去了记忆。
　　 是萧然叫来了大夫抢救，小伟的生命再次出现了危险信号。医生叫小伟通知家长，但是他推辞家里有事，没有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