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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雪 歌


作者:任小刚 举人,3677.5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485发表时间:2012-03-22 21:51:23

“雪歌,雪国?”琼茹的语气有些迟疑。虽是空中传音,林风还能感觉到她微微愕然的表情。这种依据声音构建情景的能力他早有了的。每次当她柔软深沉富有磁质的声音稍稍起伏时,他就能看见她脸上类似小姑娘的可爱表情——那是一种暂时的自我消失,力图融进或迁就他表达的某种意思。这就是爱。很简单的。无须太多的宏大场面和情节。印度哲人奥修早就这样说了的。事后她向他不经意地解释过。“她已不是很年轻了,历经的事情也许很多了罢?可我总感到岁月的印痕与她无关。甚至,怎么说呢,走进她的世界后,许多年轻女孩的吸引力在我心里荡然无存。每每思念遥远的她,泪流满面时,竟本能地排斥和远离与她生命气息相阻隔的异性。我这是怎么啦,可能患病了罢。”静夜枯寂独坐或躺在床上时,他就喃喃地自语。
   那个冬天近一半的时间被夹生和疲软的寒冷懒懒地光顾着。就在人们众口一词判定其为创了历史记录的暖冬时,进入腊月,却是罕见的大雪降温。月余时间太阳从未露过脸,雪野,彤云,隔天就飘个不停的雪花。一种亘古的温存,宁静和安全感笼住了整个天地。除这以外的纷争罪恶等仿佛是很遥远的事,至少应在日出雪消后罢。踏着已淹没了踝骨的积雪,留下鲜活惊喜的深脚窝外,就是静坐在炉火边将心事慢慢在茶杯里泡淡。听罢似已拂去了经年时光尘埃的老歌唐古拉风中的《祈祷》。林风有了一种不真实的恍惚感。没持续多久,慵懒的无聊虚空又雾般地弥散笼罩了整个斗室。最干净和急需的事情就是同样慵懒地翻一本书罢,书页翻动的声音就像岁月深处一架老纺车的歌喑。他想起了川端康成的《雪国》,重读完后,是次日的黄昏。斗室的自然光线已很昏暗,勉强看完最后一个字,恍惚感却亦似更浓重了。但他不想开灯,枯坐至天地完全暗下来,他亦如一尊侧影模糊的雕像时,琼茹的电话打来了。他顺势向她推荐了这本书,并说日本的北海道其实是一个独立的雪国,不同于北欧的黄晕阴冷,亦不同于俄罗斯的荒寒旷远。它似乎是精致透亮的,却又绝非童话世界。那个狭长没有安全感的民族是最不喜欢童话的。总之,是说不清楚的,这个地方的纯净独立卓尔如同那个民族一样极端和不可捉摸。他觉着她有必要读读这本书。雪国的梦总是遥远和美好的罢。何况和身边这个现实的冬天又是如此地走近和熟稔。
   几天后,她打来了电话,是在晚上。雪依旧下得很大。看来这个冬天是走不出雪国世界了。她说书已看过了,某种清冷,玄远的硬是将美到极致的忧伤冲淡到了无痕迹,一种纯白的颜色和空间本身就是无言的昭示,似在解析这个民族灵魂深处的焦虑和单纯,柔韧和脆弱。作者本人的自杀也许就是最无可替代的注释罢。他们的演员都是戴面具的,我们却是把釉彩涂在脸上。掩饰和夸张的背后,都是一种无奈的选择。历史和命运不允许各自以真面目示人。但两个一海之隔直线距离并不远的民族,文化性格差距竟如此悬殊。待各自素面朝天后,会握手作个朋友么。还是不行。相似的东西很多,却惟有心灵温度和生存哲学是不同的。这是致命的。
   这是他和琼茹的关系无言的征兆么?他没敢说破。
   这样的夜晚谈论这样的问题,林风又一次被恍惚感包围了。且愈发的缥缈和幽邃。“我此生就是一堆碎片,心总是被割裂,疼痛感已迟钝得须用指甲掐了。毕竟飘着雪么。换个话题吧。”他说。沉默了好一阵子,她幽幽地说:“我给你唱几首歌吧。”
   他没想到她的通俗歌曲唱得这么好。多像一声欲说还休的悠长叹息。《女人花》《峦曲1990》《问情》《几度夕阳红》《相思》《归去来》等一首首曲子,把他拉回了闪烁着理想主义色彩的浮光掠影的八九十年代。那段岁月浸润了他们的青春记忆和证明。她轻声问:“好听吗?”他只是拼命地点头,明知她是看不见的。语调有些哽咽外,他的眼角早就干涩了,泪水全流进心里。一个将情爱体验到劫波渡尽,而又终怜惜山间清泉,并捧一掬轻啜或顾影梳洗长发裙裾的女子,是有她独特的心路历程和不俗的人格魅力的。作为感激和回报,他说有感于她的歌唱,想写篇文章,题目拟好了,就叫《雪歌》吧。她却一时还未走出雪歌与雪国的丝缕玄通的情结。其实,不必费思量的,它们原本就是一体的。莫非是北海道异域的雪的精灵带走了她的幽思,而她又没忘叫上他罢。于是,终有这篇叫《雪歌》的文章问世了。——就像在纯静的雪国出生的婴儿。她若笑起来,定然有鲁迅笔下暖国的雪若处子皮肤般明艳皓丽的美罢。
   认识琼茹以前,林风是不喜欢冬天的,甚至有点寒彻入骨的畏怯。雪自然也未给他留下什么好印象罢。他只是喜欢秋天,包括红黄的已明显呈斑驳衰败象的叶子和菊花。所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的寥廓寒远的古典画面,自是他精神上永恒的美学底色和竟蕴罢。琼茹却是喜欢冬天的。这许是和她的名字有关。至少让人有某种不可遏止的玄思邈想罢。——那皑皑雪野里的一枝红花绿叶或别的什么植物!单是那种色彩的纯粹对比,生机与枯寂的强烈冲击,总让人不能如此庸常性地行走和思考罢。“冬天是一个剥除了伪装还原了的季节。有点像走累了沉睡着的人性。雪花不是一个美丽圣洁的童话,而是一个走过人生春夏秋三个季节的女孩,滴落在宿命般心灵跋涉和流浪的荒漠里泪滴的梦。一个遥远的疼痛的梦。其实更是一只只破茧而出的雪蛾。”琼茹的话总是幽幽的,让人颇费思量。也许就是那次不经意的通话后,林风爱上了这个比他大三岁的,像雪花一样飘忽像梦一样遥远的女子——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女孩。世事风霜,他亦自是经了些罢,可在她面前,他只是一张白纸。活了这么些年,他其实是不懂爱的。那么,他曾经的作品就是没有灵魂和主题的罢,即是有,也定是病态的罢。可能也还包括他自己。一定的。
   至于他们的相识么?偶尔玄虚得就像一个不真实的梦,亦如他俩各自的名字一样风卷轻雪,去留无迹。有点像八大山人疏寥枯寒画迹外旷远至天际的空白。两只倦鸟以外的冬天有多远,有多深?只有神知道。“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为什么流浪,流浪远方?为了我梦中的橄榄树……”某次不经意通话的间隙,她轻唱起了这首《橄榄树》。他沉默了好一会儿。说:“知道我这会儿最想做的是什么吗?就是紧紧地握住你的手或拥抱你,再也不想松开了。我们俩都是缺少安全感的人,注定没有家园,只能永远流浪的。不过,能和你在一路斜阳中结伴而行,终是无悔的罢……”她却将电话挂了。
   雪仍是不紧不慢地下着,像一位得道的高僧或隐者般悠闲无心。俗世人的赞美歌吟或增恶,均似与其无关。最初的惊奇和诗意过后,林风有些微微的躁虑不安了,忧郁和孤独许是最不可忍受的罢。而琼茹总像一个遥远飘忽的梦,想实在的抓住那怕片刻的拥有,心即不会虚空罢。但却是如此的难。他不明白两人之间为何总打不破相敬如傧的高远和沉闷感,那怕是零星的俗世男女的玩笑,想来也总是亲近和温煦的罢。但就是不行。首先是他自己走不出这第一步。例如这样的时刻,他多想和她说说话。如此美的雪景及留给人太多的遐思和空间感,若非两个人分享,简直是一种浪费和悲情。当然,这话也只是说给自己听罢。他终于没有主动拨打她的电话。预感中她若没有专门的空间留给他时,打扰许是另一种难堪和沉重罢。夜晚的时候,她的电话却打过来了。他的心已等待得太久。不经间却是苔迹斑斑了。
   “其实你不必如此痴心等我的。人都是匆匆过客,太执著用心了,到头来伤得最深的终是自己。何况我们的现实距离如此之远,既不能长相守,倒不如本就不相识干净。少了这许多的牵牵绊绊,也可少损华年么。若是你的亲情链不能自给,就近找一个和你现实条件相仿的情人也未尝不可。”知道了他雪夜的孤寂苦寒思绪后,她的这些话语像是从密布的彤云深处筛落下来的。
   “相识半年来我们虽只见过一面,但空中传音和书信往来却从未间断过,而这些都是直抵生命本真的心灵层面上的交融和碰撞。没想到你竟如此看我。若说找女人,那是很多的,这个世界除过男人就是女人。当我灵魂深处一片原本该青葱油绿的土地,自记事起就一直干得冒烟,可从未有一个女性不吝她们的生命和爱的甘霖,为其浇灌过点滴。可你这样做了。你是否为我的知音,这还不好说,世界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叶子,自然也不会有完全重叠的两个生命。但你是我的恩人。你很大程度上世俗和精神层面都是自给的(精神上即使有间接的危机,但弥补的现实空间和可能性都比我大),我其实给不了你什么,只愿不给你添堵和增加负担就行了。从这个意义上讲,确是原本不相识的好,干净多了。我亦无须自怜自叹,每个人的事终归是要自己去做的,包括命定的十字架,也只能自己背罢,累及别人许是种不道德行为罢。和别人一道分享爱和欢乐,把沉重和悲伤留给自己。这似乎也是奥修的话。也许,无须你先说出或暗示分手远别的话句,我自是该先走了……”林风的话语不觉间有些呜咽了。
   长长的沉默。两人仿佛都各自能从电话里听见雪花飘落的声音。“给我再唱一遍《问情》,好吗?”话语刚出,他似已感到她能拧出水来的幽怨。
   “山川载不动太多悲哀,岁月经不起太长的等待,春花最爱向风中摇摆,黄沙偏要将痴和怨掩埋。一世的聪明情愿糊涂,一身的遭遇向谁诉?爱到不能爱,聚到终须散,繁华过后成一梦。啊!海水永不平,天也望不穿。红尘一笑和你共徘徊。”
   歌已华,情缘的碎片又不留痕迹地割蚀他那颗敏感的心。隐痛,痴迷,愧惑,无助,只是久久地说不出一句话。这回琼茹再没问什么,只是轻声说:“给我吹会儿箫吧!你上次说过的,要专门买一支箫,为我吹曲子的。”
   “对不起,上次和乐器店的营业时间相错过,没买到。我以前的那把箫吹破了。”
   “箫也能吹破?”
   “曲子太过哀怨,作断肠声时,箫乃竹子魂魄所化,不胜悲切,自是要破裂的。自然,乐器每坏一次,乐者的精魂心血亦要亏损许多,尘世的生命终是缩短不少的。”
   “也许,我是该送你一支箫的。不过,如你所言的话,还是不送的好罢。”顿了一会,她又说:“这样的雪夜是人生旅程难得的,用心灵倾听音乐的际遇,错过了太可惜。可我又不想再听你拉二胡了,那音色太缠绵伤感,让人透不过气的。你给我唱首歌吧,以前还未听你唱过呢。”
   “按说,在你的歌声面前,我是绝无再唱的道理的。可心灵交融,总须礼尚往来相酬唱的。给你唱首电视连续剧《西游记》里女儿国国王送别唐僧师徒的插曲《相见难,别亦难》吧!让你见笑了。”
   “怎么会呢?乐乃心声。心底纯净高远之人声自清么。”
   “相见难,别亦难,怎诉这胸中语万千。我柔情万种,他去志更坚,只怨今生无缘。道不尽声声珍重,默默地祝福平安。人间事常难遂人愿,且看明月又有几回圆?远去矣,远去矣,从今后梦萦魂牵。”
   歌唱完了,又是惯例的沉默。一些感受和细微的心绪总需时间消化罢。他忽然若有所思地说;“好像反了。这歌要是你唱给我听,该有多好。”她没吭声。静默旷远得有些窒息重压感时,他似乎下了很大决定,突然说:“我想来看你。”
   “怎么想到提出这个问题,我们以前从未谈论过此话题。你这是把我们唯美纯情的关系往死路上引。本来在成人世界里这几乎是上天给我们的恩赐。没有理由不好好珍惜的。”琼茹的语调一下子提高了许多。林风似乎能感受得到她微微加快的心跳。“我不管,这种玄虚的梦幻一般的关系我受够了。梦总是要醒的,天也总是要亮的。我只是想看看沐浴着朝阳的你,用一个男人看女人的爱的眼神。梦如果永远不醒,和地狱是没有什么差别的。”他有些激动得言不由衷,语言只是一古脑儿往出涌。“你应该知道,艺术是不能拿到阳光下面晾晒的。如同兰草,它只能长在幽谷里的。愈名贵的兰种愈娇嫩,它的梦很美,香很清幽。这就足够了。阳光其实是一种尘埃的组合,不是吗?会烤焦这些只属于美和梦的精灵的。你想追寻兰花,就得认命。否则,俗世中的花多的是,叶大花美,形态各异者,且入药滋补者亦不在少数。何苦偏要缘幽深峡谷攀行,仅为这飘忽恍惚的一缕幽香呢?”
   “你这是自恋于某种情结,或冠以唯美的名义又不自觉地制造了另一出新的残缺。残缺,知道吗?我此生是被残缺怕了的。亲情、爱情、人情,哪一样没残缺过呢?细究,这固然与目标的追求和现实落差之大有关系,但更主要的是自己心性太高。自己可以掌握,世界和对象却无法改变(至少在短促的个人现世时空段内),悲剧将自是无法避免罢。可我们俩不一样。我们的精神和灵魂是一个层面上的,也都走过漫长黑暗的人生甬道。那么多的残缺如荆棘刺得我们最柔软的情感圣地岂止伤痕累累,简直是血迹斑斑。我们将其解释为命运,可命运不就是现世自己生命里另一半的缺失么?而现在我们找到了彼此,又为何要画地为牢,苦苦囚禁折磨自己,这难道不是一种精神上的自虐翻过来又是给对方施虐的行为么?我们彼此忍心么?难道这个世界伤害我们还不够,还要彼此再无休止地伤害么?算算,此生又能有多少再可供支配的时光?岁月真经不起太长的等待啊!完善是我们活着的权利和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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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大雪包裹的冬天里,一对精神恋人一次又一次的心灵碰撞,热切交杂着冷漠,冲动纠缠着睿智,那么多的矛盾与折磨只能让两颗遥远的心灵激起更多的饥渴,当林风在去见茹的路上车祸而受伤后他用男人的骄傲改变了去看茹的行动,而正是这种一定要像苍鹰一样像钻山豹一样矫健去见茹的赤诚打动了茹,来年春暖花开的时刻她要去看林风,有时改变主意只需要一句话一个心情。文中大量的对话和心理描写彰显了作者强悍的文字功底和哲人般的思想,推荐共赏。【编辑:瞳若秋水】【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2032234】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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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瞳若秋水        2012-03-22 21:52:35
  有心的人能听到雪的歌唱,一对千里之外的精神恋人终于在漫天大雪中许了一个关于春天的明媚愿望,祝福。
秋水横波远836239137
2 楼        文友:晋忻李        2012-03-22 21:56:02
  又一篇美文,赞一个!
晋忻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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