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小说】空院.新院
【空院】
那时候,村子里还没有太好的房子,唯一能让人赞叹的好房子便是村南那个戴眼镜大名叫卫一峰,小名叫什么狗剩,在外地却不知什么部门当着一个什么局长,又好象还带副字的盖的那两边三墙都砌了砖的房子。这时候,谁也没有发现谁也没有想到谁也不会相信在大锅饭时常常不见‘吃饭’的“逛鬼”老五在分地开‘小灶’三年后不知在县城开了两年什么厂子便“哗哗哗”地盖起了全村人只要不蒙眼睛站在那儿都能瞧得见比城里两层楼低不了多少的清一色的青砖大瓦房。于是,这个被称为“狗不咬”的小巷便失去了往日几十年的安宁。
这是一条南北走向的小巷,户挨户院靠院地住着二三十户人家。小巷人本份,一户比一户务庄稼。自打解放那年起,小巷没有出现过走村串户撕破喉咙喊哑嗓子的收废品钉盆补锅修风箱等等。那时叫小商贩现在文明地叫做什么个体户的汉子;也没有出现过穿皮袄戴眼镜夹皮包那时叫“采购”现在普遍叫做什么“做生意”的巷客。当然,更甭提那些用摩托用自行车带一大捆成衣布料红袄绿帽什么的婆姨了。一句话,小巷人不喜欢往外跑,小巷人只知道务庄稼。
谁也想不通谁也怀疑谁也不相信“逛鬼”老五怎么会是小巷人。可谁也不能否认谁也不能不承认自打有这个村有这个巷“逛鬼”的祖辈就是这个小巷的人了,而且,只能是据说,老五的祖辈还是第一个或者是第二个住在这小巷的。于是,小巷的人只好干瞪眼只好渐渐地不去老五家尽管屋主人的热情好客也不去只好看着老五的比城里两层楼低不了多少的砖瓦房面对自家低矮的房屋叹息咒骂。心宽的叹息咒骂之后又开始痛痛快快地吃饭,心窄的叹息咒骂之后便想什么时候小巷能起一场好火或者来一场能吓死他爹娘的地震......
然而,好久小巷里没燃起一场好火,也没有并且一点也没有甭说吓死他爹娘就是能吓跑麻雀也算数的地震。
好在小巷突然有一天死了五只鸡,而且是“逛鬼”老五家的不知从什么地方买回来的叫做什么斯的“洋鸡”。
老五和他的婆姨并没有因为五只“洋鸡”蹬直了腿而显得不快,一大早,那婆姨一点表情也不露地提着一个大筐把五只死鸡利索地扔进了小巷南头的枯井里。
之后,两口子便商量着是买一台黑白电视还是买一台彩电,然而,还没有等电视买回来,突然有一天,“逛鬼”老五喂在门口的一头重约二百多斤的大肥猪又死了。
这一下死出了问题。老五把一支刚点燃的带嘴香烟狠狠地摔在了地上,那麻利地走路象刮起一阵风的婆姨“噌”地蹦出屋,在巷里没名没姓地大骂了一场。
骂归骂,做暗事的人往往不会迎明枪。傻子才做那事哩!当然,巷子里免不了有人议论:
“毒死人家大猪的不算个汉子”。
好在日子不管人如意不如意,都照样不客气地过着。谁也没觉得,“猪”的风波就那样没结果地过去了。
这年三月,老天接连下了几场好雨,小巷的家家户户张张结结地忙乎了几天,棉花都算是种上了,不久,地里的棉苗都长成了寸把高,转眼,一片一片的棉树开始结出了核桃大的棉桃,突然有一天,老五的五亩棉树一夜之间不知被谁用镰刀搂了个精光!
治保会的人来了,又走了。派出所的人来了,又走了。都说,案情不小,但却破不了。又都说,不是一个人干的。不是一个人干的是几个干的?谁都不知道。
于是,巷里开始有人骂:“都是伙吃干饭的!”骂着骂着,又有人开始说:“美!”美?美什么哩?”巷里没有人问。
老五和他的婆姨在巷里大骂了三天,接着又睡了三天。之后,人们发现那一家油漆黑亮的大门不知什么时候上了锁。
一个星期过去了,那一家人没有回来。
一个月过去了,那一家人还是没有回来。
过了不久,从县城回来的一个人说:县城里规划了一条“农民街”,老五在那里给他盖了一座院子。
小巷的人有点痛快了,痛快之后又有点惋惜。那好端端的一座院子,空着多可惜。可一瞧见那遮住了半巷阳光的高房子,痛快和惋惜的人便开始叹息和咒骂。当然,心宽的在叹息和咒骂之后又贼似地忙起了自家地里的庄稼活,心窄的叹息咒骂之后便想什么时候巷里能起一场好火或者能来一场吓死他爹娘的地震。
“啥时候咱也能盖这么几间房子?”心宽的和心窄的都在想。
【新院】
爹死的时候,侯二还是五岁的毛孩子;娘嫁的时候,侯二的嘴唇上隐隐约约地拱出了细细的小茸毛。咣咣咣,侯二跟六十岁的爷爷过了几年,拔节似地长成了二十大几的汉子。
“我这孙猴心灵手巧,日后准能成大事。”爹死娘嫁人,只有爷爷夸他。果然,侯二没负爷爷厚望,三天悄悄地学会开车,两天悄悄地学会打牌。特别是打牌,越打越凶,越凶越上瘾。终于有一天,侯二在和外地的几名高手打牌时,连本带借输了六千,欠下一屁股乱帐,走了。
这是那年腊月里的事。那疼孙爱孙的爷爷,大正月里没有见到侯二,连气带想,没出正月,便躺在木匣子里走了。
一连几年,村子里没有见过侯二的影子。有人说,侯二死在外乡了;也有人说,侯二活着。死了死在哪里,活着活在哪儿?反正都没人眼见,都只是想着说。唯一村里人能见的先是侯二家的三间破房塌了,后来便是一场大雨冲倒了侯二的院墙。
慢慢地,侯二的名字被村里人遗忘了。
不知过了多少年,不论心粗还是心细的人谁也不知道。反正先是庄稼人不喜欢那一块儿耕作的习惯,各自套上自己的牲口犁进了自己的地里。接着便是村子里的汉子和少女们感到在村子里闷得慌,三三两两地厮跟着跑到了外面人多眼宽的地方,干起了凭脑、凭嘴、凭手艺、不凭耕作挣钱的营生。就在这个时候,侯二忽然回来了。
那时候,村子里的有钱人刚刚骑上“电驴”,侯二便回来了。“呼呼呼”地,侯二骑的是比“电驴”还要阔气的“电马”。更让村里人惊奇的是,那“电马”后面还坐着一个模样很秀气,穿着红夹克衣的姑娘。
侯二一停车,见人就敬烟,那女的不言语,看着村里人微微地笑。
侯二发大财了,村里人都这么说。
果然,侯二发了大财。没过几天,三辆大汽车呼呼呼地开进了村,给侯二拉下一大堆砖瓦和一大堆木料。接着侯二请来了县城的一个建筑队,动工盖房了。
不出一月功夫,村子里有了一座也是唯一的一座连汽车也能开进去的车门大院。
侯二再不是过去爹不在娘难见的侯二了。侯二神气了。村子里没有电视的时候,侯二第一个把亮得刺眼的天线插在了大瓦房顶。接着便一户一家的请人看电视。有钱人有架子,侯二有钱没架子。
“侯二是个好娃。”村里人都这么说。
那年的大雪被太阳融化了的时候,邻近的几个村子兴起了“自来水”热。刚上任不久的村委主任正为修自来水的款额难筹集而急得半边脸高半边脸低的时候,侯二把一张五万元的存折送到主任手上,说:“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新上任的主任感激地半天不会说话。
“我把你这个典型一定要向乡里反映。”主任拉着侯二的手,两眼亮得喷光。
第二天,村里果然来了个戴眼镜的书生,在侯二家和村子里坐了半天。那书生走后没几天,侯二的大名便上了地区报和省报。
侯二走红了。今天是乡政府特邀他参加乡人代会,明天是参加县劳模会。再后来,便是一张张奖状、锦旗、镜框雪片似地飞进了侯二的家。
田里的麦子由绿变黄的时候,村子里各家各户的自来水便哗哗哗地往外流了。一张张合不拢的嘴正开始唠叨如何感激侯二的时候,不知谁冷不丁说了句:
“侯二这小子哪来这么多钱?”
都摇摇头说不知道。
于是便有人猜测:那小子的钱说不定是拾的或偷的;又有人说那小子说不定在外边做了大买卖或者是骗哪单位的;也有人挺认真地说,侯二和南方某厂做了一笔买卖,那厂子把款汇给侯二的时候,还没等侯二把货发运走,南方那厂便遭了水灾,就那么忽地一下,连厂带人都不见了。
听的人都不怎么相信。
说归说,反正没有人知晓侯二那钱到底是怎么来的。反正说的和不说的照样有事没事不断地往侯二家里跑,反正侯二一天到晚不断地忙着参加乡里、县里的致富会、劳模会……
这篇小说反映了农村普遍存在的人性面貌。作者的笔下,人物事件虽小,但喻意深刻。能很直观的反映生活的真实,和人性的本质。沉稳淡定的笔锋值得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