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散文】今春关情似去年
【人面桃花相映红】
一直喜欢旧旧的东西,喜欢暗色的温暖,暗色的朴素,江南的小桥流水,都是弥漫着旧的凄迷和温婉。旧的城墙,摇曳着暗色的痕迹。破落的书院,有一种清决的荒凉。
游荡于小城旧的气息里,捻过斑驳的时光,春天一来,风真的就不一样了。各种缠绕的气息,草长莺飞般的掠过我的心湖。
去年的二月,春来得早,春风柔弱无骨,一夜之间,吹开了所有的花事。桃花敛尽了春天的娇艳,千树万树绽放在陌上。园子里的桃树枝头,刚刚绽放一两朵桃花的时候,母亲便洗干净案桌上的花瓶,让我随她一起上山折桃花。祖母一生特别爱桃花,母亲明了祖母的心意,每一年桃花初开之际,总是不忘在她的坟前放置数枝桃花。青花的瓶颈,淡淡的暗色,冉冉的有了岁月的暖意,配上粉色的桃花,说不尽的温婉与风致。
祖母喜欢念一些旧旧的线装书。在三月阳光明媚的庭院里,祖母坐在桃树底下,用温软的乡音,读着每一阙宋词,脸上洋溢着少女的羞涩。而祖父就静静的坐在摇椅里,整个身子都埋在椅子里,呼噜呼噜的吸着黄烟。竹烟斗的翠色已然褪色,暗黑暗黑的,祖父的体温宛然在焉。桃花轻轻的飘落至祖母的发间,祖母浑然不知,依旧低低的念着古词。念到“一处相思,两处闲愁”时,祖父凝望祖母的眼神柔的像三月的池水。祖母的眼睛闪烁着一道亮光,微微的叹口气,接着继续陷入词句的婉约之中。
今年的春比往年来得迟些,可是桃花依旧按捺不住妖娆,招摇的开在春寒料峭中,柔的匀的留在了春的薄唇间。
我就坐在桃花树下,看着辛弃疾的石像,吃着百年的铅山粉条。张爱玲的脚,踏在上海的霞飞路上时,不知今夕是何夕。而我,低头拨弄碗中的粉条时,恍惚江南的春,江南的秋,还有更久远的岁月,一并都打马滴滴而来。
粉条铺子的隔壁是水果行,再过去就是淙淙的信江河,河的东岸是鹅湖书院。鹅湖山下稻梁肥,豚栅鸡栖半掩扉。桑柘影斜春社散,家家扶得醉人归。耳畔依稀听见朱熹、吕祖谦、陆九渊、陆九龄率众弟子朗朗的读书声。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
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
炷尽沉烟,抛残绣线,恁今春关情似去年?
江南的丝竹余音袅绕,台上的青衣挥动水袖;"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柔软的语音,吟唱得恍若隔世。
今春关情似去年,或许,不仅仅是春,还有更远的季节更迭。
【人间四月】
春,宛如空灵的丝竹声,每一个如兰如梅的气息里,藏匿着一个个生的喜悦。满目苍绿,尽是繁华。徜徉在春的各种气息里,任幽微的岁月缓缓流淌,心里只缠绕着那些芳菲的香气。
四月早天的云烟,袅绕着杨柳枝叶的嫩绿。细细的枝条,风情万种的垂在水面。春江水暖鸭先知,湖面上数只鸭子悠闲的游来游去。岸上,孩子们放着风筝,追闹着。现世的安逸荡漾在春风的怀抱里。
屋檐下不知何时搬来了新邻居,燕子呢喃在梁间。阿婆和阿公,端条板凳,仰望着鸟巢。院子里的桃花开了又谢了,燕子南来北往,数十暑。谁知相思老,执手相握两鬓白。
四月天,梅雨厌厌,在窗前。刘若英的四月天,萦绕在心间。黑白照片里的祖母,衣襟上的扣子发着亮光。窗外,下过雨的芭蕉带着露珠。四月的念想像发霉的细菌疯狂的痴长。
于是,张爱玲悲凉的手势,倾城的踏过胡兰成温润的气息。爱,也是一种成全。就像四月的春成全了所有的花事,而花季未了,氤氲整个生的欢喜。我打马从江南走过。你是人间四月天。在电光火石之中,林徽因记下了一树一树的花开,柔嫩的喜悦,还有暖暖的春光。
四月的江南,正是金灿灿的油菜花开盛时,老农披着蓑衣站在田埂上,不远处的村庄,炊烟袅袅升起,家人殷殷等候在村前的老樟树下。
烟雨江南的四月,采茶的女孩踏着晨雾,歌声像百灵鸟响彻林间。
我爱,我爱——
我疯狂的爱着四月,近乎无耻的向岁月索取每一个四月。
【听雨】
江南的春极少有慵懒的阳光普照,大多数都是细雨霏霏,缠绵在雨季里。
自幼就喜欢一人躲在角落里,安静的听雨,听季节在细雨里慢慢的更迭。于是,一些淡忘的或是不想记起的细节,便在淫雨绵绵之中一忽儿的,如潮水涌上心头。
窗前桃花盛开的时候,我就会静静的聆听,桃花那孤注一掷的绽放,而后,听到叹息般的凋谢。小小的心灵总是有些许小小的感动,生怕错过每一朵花开的时间。
雨滴在屋檐,时而大,时而小。大时滴答响,小时如雪落银碗,轻巧的听不到声息。我坐在窗前,听雨打芭蕉。一个下午,自己就什么也不用想,什么也不做,让自己沉湎于旧时光里,细数那些雨季的歌谣。
站在下雨的街头,雨里的惆怅,逼仄的像墙头的烈烈作响的枯枝。浮生如梦,每一记都是缠绕在心,剪不断,理还乱。
风里雨里,一些细细碎碎的东西在时光里飞舞,我轻轻的一点点捻过去,一些小小的忧郁,浅浅的越过细雨,跌宕着离愁,怀想盈袖。
浦上花香追屐去,寺前塔影送船来。听着雨,沁凉的心事宛然在蔫。江南旧旧的气息,在心里一次次梳理,缓缓的雕刻成额前一道道深深的印记。
听雨,我席卷所有的情感,不再思想,一点一点的将自己滑进旧日的时光里,快乐如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