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间★文评】月落玉消 人生悲歌 ——读《穆斯林的葬礼》
淫雨霏霏,似乎阻挡住了春天的步履,阴冷的空气抑郁了这本该万物复苏的世界。
几天来,一气呵成地拜读完才女霍达的《穆斯林的葬礼》这部完稿于二十二年前的长篇小说。曲终掩卷,难以释怀,像捧着一块无瑕璞玉般地紧贴于胸,似乎是要邀约划过我灵魂上空的那些流星似的主人公们聆听到我的心跳,体会我激荡的情怀,又似乎是在向他们证明久违书卷的我那自以为早已死水一潭的心湖仍然在戴月涟漪,风起碧波。
六十年风雨飘摇,珠玉世族家业兴衰,穆斯林人的心理历练,三代苍生的命运沉浮……《穆斯林的葬礼》是一曲命运的悲歌。
战争与安宁、宗教与世俗、虔诚与忏悔、忠诚与阴险、幸福与磨难……交错扭结成一张无形的巨网,网住了世间冥冥苍生的理想、梦幻、爱情和命运。令先哲们迷惘困惑的命题又一次地令我们断肠喟叹:人的命运到底是自己掌宰还是早由神旨的安排?
作者才情泉涌,文笔秀美,含英咀华,雕章琢句,五十万字长卷犹如一串通体剔透的翡翠,又如一条明澈细长的清泉,无论一目十行还是逐字咀嚼,皆甘之如饴。
小说交替以“玉”(韩子奇)和“月”(韩新月)父女俩为线索,像两根平行线在不同时代交替绵延,哀鸣着两代人悲欢离合的命运悲歌。
二十世纪初叶,以加工玉器为生的回民梁亦清家来了个不速之客——一生奔波四海为家,追求穆斯林真谛的长者吐罗耶定和他收留的孤童韩子奇。一个意外让韩子奇成为京城琢玉大师梁亦清的门徒。身怀绝技的梁亦清在阴险毒辣的玉器商人蒲寿昌的盘剥敲榨中命殒劳顿。聪颖灵慧的韩子奇不仅学得师傅一身的好手艺,更是比师傅多一份心计。他忍着内心巨烈的痛苦,怀揣经商暴富的鸿猷,含泪忍辱给仇人当学徒。
几年后,他雄心勃勃地挂起“奇珍斋”扁牌。胆略、谋划、勤奋、追求、智慧让他在京城玉器行业一路腾达,逐渐展露头脚,遂成业界翘楚。他顺理成章地入赘为梁家乘龙快婿,巨额买下京城“博雅”古宅,荣膺“玉王”之冠。
三十年代。倭寇的铁蹄践踏北平,民众水生火热。价值连城的珠宝岌岌可危,视玉为命的韩子奇只好带着在北大读书的小姨妹梁冰玉和一箱珍贵珠宝随商友英国的沙蒙?亨特来到伦敦发展。然而,命运并没有给他安宁,德意志的飞机又盘旋在伦敦的上空。纷乱的战争淡弱了伦理纲常威严,在异国他乡,他与梁冰玉两颗冰封的心突然碰撞而复苏了,猛烈的轰炸,幽暗的地下室,长夜的缠绵,他们爱情的结晶——梁新月诞生了。当他们战后回到古老的北京,走进堂皇的“博雅”宅时,两岁的梁新月注定让姐妹俩尴尬的相见成为她们永远的诀别,梁冰玉孤身重回异国,归还给了“博雅”宅里一个有名份的家庭。韩子奇的妻子梁君璧成了韩新月的妈妈。
建国后,在民族资本主义改造运动中,韩子奇偷偷收藏了上至商周下至明清的一些玉器,这些吉光片羽慰籍着他被事业残败撕碎了的心。他幸运地成为外贸局的职员,凭着他签珠识玉的精湛业务,过着平静的百姓生活。
六十年代的暴风骤雨般文化浩劫中,韩子奇横祸环生,一切物质的精神的财富化为乌有:具有荣誉象征的“博雅”古宅被收公,他生命的价值、一生魂牵梦萦的转征万里、珍藏多年的所有翡翠玉石被浩劫一空,他一生深怀愧对的女儿梁新月也身染重病将先他而去,饱醮心血的写给真正爱恋的梁冰玉的书信无法寄出……他的心头乌云密布,泪雨暗涌。饱经沧桑的他盛不下这浓烈的辛酸悲楚。终于,他寻着女儿的归路而去,结束了他荣辱兴衰、曲折传奇的人生。
韩新月,诞生于战火中异域的一个月芽露梢的夜晚。她只拥有了生命的一个段落,一段美丽的生命。
她是幸运的,血脉的遗传给了她聪颖的天资,也赋予了她娇容月貌。父亲的偏爱,哥哥的关心,姑妈的照顾,生活养尊处优,不无丝毫忧虑。她的优秀博得了同学们的羡慕甚至嫉妒。一路欢歌,一生梦幻,她与幸福牵手,与欢笑相伴,怀揣对未来的憧憬,她如愿以偿地考取她高考时填写的唯一志愿——北京大学西语系。上学第一天,她就偶遇了她的老师——毕业留校的楚雁潮。几乎是一见钟情,似乎是前生注定。在青春激扬的燕京校园里,博学、优雅、成熟、敬业的他与浪漫、美丽、天真、纯洁的她彼此心照不宣地跳动着两颗沸腾的心,演绎着那个时代最令人羡慕的爱情故事。
然而,她又是不幸的,出生岁月那飘零动荡的环境早已在她娇弱的生命里埋下了可怕的种子----她患有先天性心脏病。她真正的母亲只给了她两年的母爱,留下的只有一张怀抱婴儿的母女合影照片。她从没有也无从地猜疑过抚养她长大的妈妈那些有别于爸爸的近乎异常的言行,她一直生活在深沉的父爱和莫名的母爱之中,她的一生是在被欺骗中度过的。
就在爱情之花枝叶葳蕤芬芳尽吐时,就在他们并肩携手共圆当翻译家美梦时,病魔的恶爪无情地伸向了她。十九岁----谁能相信谁又愿意相信这是生命的尽头?一个花季少女,一朵沐浴着阳光雨露璨然怒放的花儿,一块无瑕的翡翠,一抹皎洁的月光,一泓清澈明净的玉泉,在一个春天将至的清晨,在那与屋外白雪交相辉映着的素净的病房,她静静地闭上了双眼……
她走得那么痛苦,但却并不迷茫!生命的弥留之际,她看到了十七年前妈妈用一整夜时间写给她的长信,她在她体质被疾病折磨得犹如丝状的细流时,突然揭开了被隐瞒了一生的生世之谜。她柔弱的心脏承载不起翻江倒海般的撞击,她还来不及去搜索生活中的匪夷细节来印证这一事实,也来不及慢慢咀嚼这一裂变出的奇特的苦涩,她静静的走了……
她失去了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失去了她。她没有享受到北大毕业的狂欢,没有翻译一章一句,也没有得到恋人的一个拥抱一个轻吻……她走时,爸爸、妈妈、恋人都不在她的身边。
蓓蕾初放,香消玉殒。
我相信每一个读者读到这里都会跟我一样,怜悯之情巨烈地膨涨紧紧地攫住早已静止收缩的心,心似乎已经被揉碎了。
隆重盛大的穆斯林葬礼上,人们为她送行。为她祈祷,为她祝福。一个声音也同时在我心中低吟:她是以一个爱的天使存在于这纷扰尘世的:她因为爱而生,也因为爱而死。
十多年后的一个夏日黄昏,从英国归来的梁冰玉,手捧蛋糕,来到了穆斯林墓地,久久地木然地徘徊着。一弯新月升起来了,朦朦胧胧,若有若无……幽深的林间,响起了悠扬的小提琴曲《梁祝》,一个中年男人在实现十多年前的诺言,为他那十九岁的恋人演奏《梁祝》。
新月朦胧,琴声缥缈。那琴声如清泉淙淙,如絮语呢喃,如春蚕吐丝,如孤雁盘旋在林间回荡,招来了斑斓的彩蝶翻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