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西山山寨，出了寨门一直向东100多米就是鸭嘴石。鸭嘴石的北面，是一大片空地。当年，这片空地上生长着大大小小的柞树、白桦、曲柳、还有山葡萄等等各种各样杂七杂八的树木。陈聋子嫌鸭嘴石附近树多压抑，本来是想伐南面的树，因为南面地势低洼又不平整，所以，就把北面的砍光了。之后，经过七八年的修整，到现在，空地上平坦得只有一些细碎的砂石，上面稀稀拉拉的还长出几株干枯的小草。
　　 此时，宽阔的空地上聚集了一百多人，这些人，除了山寨原有的人马之外，其余的都是这几天陆陆续续来山上入伙的，他们都是双桦镇附近的村民。
　　 鸭嘴石上，除了三个当家的，还有跳山虎和野猫子。开始，人群里熙熙攘攘，最后渐渐地静得鸦雀无声。
　　 陈聋子默默地坐了老半天，一直不开腔，只是一袋接一袋地吸旱烟，了解他的人都明白：这是陈聋子心事重重的时候特有的表情。
　　 七月，骄阳似火，砂石地被太阳晒得火热，大家有点耐不住了。
　　 陈聋子似乎看出了大伙的心思，当当当坷坷烟锅里已经烧焦的残渣。在众弟兄聚在一起议事的时候，他必须坷完烟锅才开口，和有的人在讲话之前干咳几声，异曲同工。
　　 “今天，我就说两个事儿，第一，我不说大伙也都知道了，三当家达子香在回山寨的半路上让自己人给劫了，脑袋瓜子差点没搬家。我想，这几个人一定有人指使，是谁，自己招了或许我还能饶他一命。如果让我费心查出来，我定斩不饶。”
　　 现在，知道暗杀山香内幕的人只有跳山虎了。开始，他以为，派去四个人解决山香这个女流之辈十拿九稳、万无一失。所以，他嘱咐完哑嗓子他们四个人之后，马上找一个心腑将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双桦镇丁八那里。小本一郎又从丁八的口中得知此事。可是，跳山虎做梦也没想到山香竟然没死，此时的跳山虎处于两难境地，他想马上派人告诉丁八，更正一下，说山香没死，但一想还是不妥，他感觉无法面对丁八，他怕丁八气急了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如果不及时更正情报的错误，这样瞒下去终究不是个办法。因为，他已经得知日本人正兴师动众加紧地布暑侦查工作。所以，他一直犹犹豫豫、心不在焉。况且，山香和陈聋子对他已经有所察觉，只是暂时找不出证据而已。
　　 陈聋子说到这儿，不由得瞥了跳山虎一眼，又说：“第二，我们现在已经和日本人结下了梁子，我们时刻都得防着点，别让他妈小日本端了咱们的老窝。”
　　 陈聋子是个目不识丁的粗人，讲话从来不按逻辑，就会一条一条地说。
　　 “这第三呢，酒蒙子你说说。”陈聋子冲着酒蒙子喊。
　　 此时，酒蒙子坐在鸭嘴石边沿上，弓着腿，头枕着膝盖正迷糊呢，听陈聋子叫他，他头没抬眼没睁，强吐出半句话：“不说了。”
　　 “那好了，第三件以后的事，就由三当家的说说吧。”陈聋子示意山香：“说吧。”
　　 从一开始，山香就站在一棵柞树探过来的树枝下，她一直用余光观察着跳山虎的言谈举止。她发现跳山虎今天非常不自然，眼光一直在她和陈聋子之间徘徊，并在鸭嘴石上走来走去，换了几个地方，好像站在什么地方都不舒服。山香一直在揣摩跳山虎的心思，直到陈聋子让她发表意见，她才收回思绪，向前走几步：
　　 “啊，第三，”山香好像被陈聋子引导顺拐了。她急忙更正：“啊，不是，我只说一个非常重要的事，现在，小本一郎和丁八，在双桦镇附近的村屯，杀人、放火、抢粮食。所以，这几天100多人陆续地来到了山寨。目前，我们最大的困难是粮食的问题，再就是武器和弹药问题。大家看看怎么办？”
　　 山香的话音刚落，鸭嘴石下面100多刚刚上山入伙的人们，都高声地说：
　　 “三当家的，粮食我们自己解决。”
　　 “只要能和你们一起打鬼子，我们在这儿就是吃糠咽菜也不走。”
　　 “——”
　　 一下子，大家情绪倍增，个个热血沸腾，手里有枪的举起了枪，新来的那些人没枪就举起了拳头，一齐高呼：
　　 “我们不怕流血，不怕牺牲，坚决和日本鬼子干到底！”呼声响彻云霄，响彻在大西山林海的每一个角落。它像号角，奏响了完达山区英雄的人民决心抗日的凯歌，它是一股力量，拉开了正义与邪恶斗争的序幕。
　　 这气氛像雨露，滋润着田禾，像春风，化解了冰封的冻土。大当家陈聋子，还有二当家的，也都精神焕发了，信心百倍地站起身面向众位弟兄，眼睛里迸发出无尽的喜悦。这是他们进入大西山以来看到最阳光的一刻。大家稍稍平静了，山香又继续激昂地说：
　　 “至于那四个人在半路劫杀我，这是我个人的事，我不想深追，那个背后指使的人，只要今后不损害大家的利益，能够痛改前非，我还拿他当自家人看待，如果还是一意孤行，我就像收拾肖仁德一样，亲手把他杀了。”
　　 “三当家的说得对，我们永远支持你！”众人又是一阵高呼。
　　 “好了，我今天就说这些，大家各自坚守岗位。”山香说完，大伙陆续地散去，山香转身对大当家的、酒蒙子还有跳山虎、野猫子说：没想到大家热情这么高，现在粮食的问题不用担心了，下一步，咱们想想武器和弹药的事吧。”
　　 “就是啊，手里没有枪，再多的人有什么用啊。”酒蒙子也附和地说。
　　 “唉！别抱怨了，这都怪我，多长个心眼，那五千票水就到手了。”陈聋子望着远方的群峰唉叹着。
　　 “怪谁，我看都怪她，要不是她跑到山寨，日本人能追到这儿来吗？”跳山虎冲着山香又哼了一声。
　　 “跳山虎，事到如今，讲这个还有用吗？我觉得，现在不是追究和推脱责任的时候，我们面对这么强大的敌人，要的是想办法，想出一个好的思路，尽快摆脱目前这种困境。”山香看大伙没什么反映，又把话说回来了：“你还一个劲地说怪我，话一说就长了，当初要不是你把风漏出去，我们也不致于折在山神庙。，现在说不上又是怎么回事呢。”
　　 二当家的听了山香的一番话，觉得句句是理，就骂跳山虎：“你在那儿消停点，别一天前钻后跳的瞎叭叭，要不是看在你当年救了大当家的一命，我早就把你脑袋瓜子拧下来，扔后山沟喂狼去了。”
　　 吵嚷声越来越高，陈聋子站起来了，更大声地喊：“都别吵了，日本人还没来呢，这就窝里斗了，告诉你们，我这枪可不是吃粮食的，我认人，它可没长心，谁再多说一句，我立刻就让小鬼来接他。”
　　 从刚才的神态，看得出山香、二当家，还有跳山虎都想要说什么，可是，陈聋子举着枪，一阵吓唬，他们刚刚张开的嘴巴又合上了。山香初来乍到不了解大当家的，当他的话一出口，山香就开始琢磨，不知这话到底是说给谁听的，她百思不解。但是，二当家的心里明白，大当家的说‘不吃粮食，没长心。”分明是说给跳山虎的，意思是说，别看你救了我，我可不是人，我不通人情。然而，跳山虎在那儿洋洋得意的样子，就不是这么想的。他心里哼了一声，二当家、三当家，算个屁，跟我比，我是他恩人。
　　 就在跳山虎得意忘形的时候，突然当的一声，陈聋子真的开枪了。山寨里里外外的人都愣住了，不知到底又发生了什么事。
　　
　　 今天，完达支队队长刘宏剑得到一个不幸的消息，金锁和鸽子回来说：双桦镇传得沸沸扬扬，都说大西山土匪三当的达子香，在外出的半路上被人打死。刘宏剑听金锁和鸽子说完，问了五六遍——是真的吗，不会吧？一个多时辰，他除了这句话什么都没说，只是站在半山坡上，望着西北大西山的方向，咕咚咕咚吞云吐雾地吸烟。金锁和鸽子叫了好多次，他才缓步走下山坡，回到木尅愣。
　　 坐了一会儿，刘宏剑又站起来，朝大西山方向垂下头静默了足足有一分钟，金锁和鸽子也凑过来，和队长做着同样的动作。哀止，刘宏剑自言自语地、也好像对金锁和鸽子说：“尚山香同志，我虽然没有见过她。但是，通过我侧面对她的了解，我认为她是一位真正的革命战士。可惜啊，她英年早逝，人民失去了一位好儿女，我们的阵营失去了一位好伙伴。我相信我们的子子孙孙会记住她的。”刘宏剑一边说，一边唉叹，目光像一潭凝固的水，呆滞、没有一丝波动。他在屋地上来回地踱着，时而想说什么，欲言又止，时而若有所思，眉峰舒了又聚。良久，他十缓慢地打开了日记本，动情地写道：
　　
　　 春天里的达子香。
　　
　　 紫烟堆满，云天外，清香袅袅。
　　 放眼望，横枝慢舞，斜影轻摇。
　　 几度风雨独徘徊，万丛春色尽妖娆。
　　 残冬夜，醉卧赏旎影，梦中笑。
　　
　　 忆往昔，日灼照，凄雨沥，寒霜峭。
　　 意未泯，劈荆辗棘蹒跚，
　　 耕耘新宇本来艳，点缀江山分外娇。
　　 花零落，一展旧风姿，耀九霄。
　　
　　 刘宏剑合上了日记本，他的思绪好像飞到了春天里，他仿佛看到了达子香开满山岗的那片嫣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