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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名称:派出所长      作者:金盾      发布时间:2012-03-28 09:00:19      字数:6003

哨兵,铁门,高高的铁丝网悬在半空。威严、肃杀。
套上黄色囚衣号服的那一刻,残酷的现实已无情冰凉地砸在面前,熟悉的场所,陌生的环境,以往到看守所的那股凛然、严肃、神圣之气已不属于我。
此时此刻,作为一名犯罪嫌疑人被投入监牢的一瞬间,那种从天堂突然跌入地狱般的心理落差是用语言无法描述的,那种屈辱恨不能死掉,甚至马上死掉得以解脱。
难道这就是自己人生道路的分水岭?果真应了那句“玩火者必自焚,玩枪者遭枪打”?难道就这样揣着绝望,在阴郁中望着日落日出?警察与囚犯的差别,仅仅只是衣着的不同吗?
回想起过去走过的四十载岁月,望望眼前的铁门、铁窗,我的情绪跌落到了极点。漫长的诉讼程序日子里,等待的痛苦、焦灼是每个待判决结论的疑犯的共性心态,黯然伤神的同时,是对前途的担心、家人的思念,更多的是绝望和抵触。
时值盛夏,囚室内像蒸笼,内心的孤独、郁闷、烦躁似烈火,满身的臭汗整日挥之不去。每日读分念秒的精神煎熬使自己经常失眠,实际上不失眠也根本无法入睡。二十多人被装在不足三十平方米的一方囚室内,汗馊、尿臊、放屁、打嗝、马桶、臭鞋袜等散发出的综合气味,加上空气不对流,让人憋得几乎窒息。我几乎每个夜晚都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不禁忆起办公室的清凉,家中卧室空调打开后躺在床上看着电视的那份惬意。可日子毕竟得过呀?同室的囚友们劝慰我的最多一句话就是:“面对现实,想开些,往好处想,慢慢就会适应的。”看似平常的一句宽慰话,可做起来真难……。
早、晚的两次例行点名是必须的,看守所民警上午8点准时开始,铁门打开时,囚犯们齐刷刷地列成铺上、铺下两队,随着一声“点名!”几乎同时喊出“警官好!”齐声响亮应答问候,接着便是紧凑、有序的报数“一、二、三……”。每次点名前的那句“警官好!”像针一样刺痛着心,我不愿也不想,准确地讲是更羞愧说出那三个字。
往日自己也是神气的站在队列前,列队点名,只不过是在训练场上,临训前精神抖擞,意气风发,望着整齐划一,着装规范的队伍,似一名将军在指挥他的士兵冲锋,攻城略地,宏亮高亢的口号声震耳欲聋,精神振奋,时刻准备着向邪恶开战,为正义而去流血,乃至牺牲。那口号声不仅吼出了警威,更是作为一名人民警察的光荣与自豪感在荡气回肠。吼出的声音让犯罪分子闻风丧胆、心惊胆颤,吼得人民群众扬眉吐气、人民卫士热血沸腾,斗志昂扬,它像平安、和谐的音符穿越时、空、跳动着、飞跃着……。
回到眼前,“警官好!”三个字呼出时,自己感觉是如此的羞愧、机械、生硬、呆板、苍白……,发出的声音只有自己听得见,听得懂,那种痛也唯自己能够体味,那声例行的问候语倒变成了我每日的精神负担。
点名完毕后,目光追逐着民警转身离去的高大背影,心中不免悲凉,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呢?
一日上午,囚室内赤膊穿着黄色号服的我正在劳动,随着门开,我被看守民警提出了监室,进入走廊的一瞬间,久违的那股清新,阴凉的快意倏地渗透全身,贪婪地大吸几口,真爽!连走廊外阳光下的几束太阳花,让我感觉是如此的亲切、温和、慈祥,短短的几十米走廊“好风光”还没来得及领略和享受,便又进入了一间白天也亮着灯的提讯室,心里纳闷:会是哪个部门又来讯问呢?
猛抬头,隔着铁栅栏,几张熟悉的面孔与我同时一愣,仿佛定在了那里,揉了揉眼睛,这不都是昔日的战友吗?大概看到我愕然的神态,囚犯的一身打扮,很快愕然变成了沉默的尴尬,与其说是我的尴尬、难堪,更不如说是战友们眼神中流露出的酸楚与无奈,透出的爱怜与惋惜使彼此静默了几秒钟。
看样子是公事,战友们的身后多了张陌生的脸,服装上实际已明确了身份——检察官。
没有客套、寒暄,一本正经的庄重严肃替代了昔日的亲切拍肩,栅栏隔开的不仅是距离、身份,更像是变换了一种角色和象征。事很小,因工作需要此时的我去证明一名其他同事的清白,笔录很快形成,签名、按指印一切均在沉默中完成,前后不过十分钟。
检察官大概也感受到了现场的压抑和沉闷的气氛,恻隐之心人皆有之吧,眼神示意了一下,栅栏后战友的一只手伸了过来,两指间多了根香烟。从警之初便干上了刑侦,从此也加入了烟民的队伍,十几年来“抽心不改”,每每破获案件或历尽千辛追捕到逃犯后,办公桌前一坐,点燃一根烟,美美地抽上几口,那份感觉、愉悦和战友们一样分享快乐,享受幸福成功后的疲劳。此刻噙着燃着后的香烟猛抽了一口,涩涩的、苦苦的,差点晕过去,咳了几下,应是多日不抽的缘故吧。(注:囚室内按规定是绝不允许烟和火种存在的)。鼻子猛地一酸,眼眶骤然一紧,忍了忍,终究没掉下泪来。短暂的沉默,空气几乎凝固,几双关切的目光透过铁栅栏聚焦在身上,仿佛要把我架起来……。
“……我们要回去啦,多保重……”
“阳光些!往前看,人生的路还很长……”
“……你,你憔悴多了,精神不如从前……善待自己……”
……
低头沉思的我记不清当时是谁讲了这么几句,丢掉烟蒂,带着手铐的双手隔着铁栅栏挥了挥,目光碰了碰,算是道别。战友们在视线中消失的一瞬,凄楚、悲凉涌上心头,我不禁潸然泪下,将来的路怎样走好呢?
看守民警将我带回囚室时,碰巧开始放风。一周一次的理发。
隔着放风仓上方的铁网,民警用布兜垂下了一面小镜子,久不见镜中人的我,下意识端过镜子瞥了一眼,一个胡子拉碴、头发蓬乱、两眼无神空洞无物的中年男子现了出来,这是自己吗?是那个曾经身穿警服、英姿飒爽,上班前总要在“警容镜”整理一遍着装的我吗?是那个工作起来精神饱满,踌躇满志的我吗?战友们的那句“你憔悴多了”,忽地响起,仅仅是形体的憔悴吗?
一缕阳光穿过铁网透射进来映在镜面上,反射光刺激了一下双眼,感觉眩晕,再望望镜中人,猛地悚然,对着镜中的“我”苦笑了一下,他也苦笑;皱皱眉,镜中人跟着皱了几下。忽地忆起一句话来:“生活就像一面镜子,你哭它也哭,你笑它就笑”。“阳光些……前面的路很长”战友们临别时的话语在耳畔响起,怎么办?将来的路该如何走?想干自己喜欢的事怎么干呢?况且囚室内想写封信几乎没有纸和笔。
一连过了数日,管教民警大概看出我是个文化人,于是室内的一些文字活便交给了我,其实很简单:一是每日点名前,将每个在押人员因身体不舒服而需要的药品名称登记在本子上,交给狱医,到上午九点多钟再把发下的药品依次分到每个人,当然只是一些非处方类的常用药品。二是按照每名在押人员需求,对照看守所提供的外购百货清单,把每个人必需的日常用品,比如牙刷、牙膏、肥皂、毛巾、卫生纸、布鞋、塑料杯等等记下来,分发时以免弄错。对于大专文化程度的我,实在是小菜一碟。稍微有些“技术含量”的当数上诉状啦,一审判决书下达后的囚犯有的不服,依法提起上诉,于是曾从事政法工作多年的我,便当仁不让地成了他们眼里的“业余律师”。我便每每伏在铺板上装模作样如此这般询问一番,将上诉者啰里吧嗦的“理”变成文字,写上三两页,签上他们自己的名字即可。一般来讲,少则半小时,多则一小时便搞定了,作为囚室内“水平高”的唯一法律工作者,一个上诉状我往往要写上半天,甚至两天,为的是免却那手工劳作——做彩色灯泡之苦,坐在室内唯一的通风孔享受一下稍许凉风、清新些许的空气而已。尽管如此,期待上诉状递上后能改变刑期、命运的上诉者往往会敬佩不已,瞅着正在想心事的我,那束虔诚、羡慕的目光说不定以为我在那里正为他煞费苦心、绞尽脑汁呢?不觉暗自薰薰然,文字活真能在囚室内排上用场,心情自然也好了许多……。
忽一日,再次提笔,我有了股冲动,放下当事人的上诉状,写起了久别的日记,写着写着,恍恍然感觉有许多话要说、要倾诉、要宣泄,日记的内容随着心事丰富多彩起来:家中妻儿的望眼欲穿,战友们的希望,自己从警岁月坎坎坷坷、酸甜苦辣、荣辱得失渐渐涌入笔下,一件件案例像电影里的定格镜头一样复入脑际,不停的闪现,案件中的人物一个个由模糊到清晰。
所有这一切尽管很朦胧、无意识,但始终不忍搁笔,以致于成了每日精神生活的重要内容。不觉间,囚室内的喧哗、庸俗低级的阔论已不再入耳,那颗烦躁的心平静了许多,白天的劳作中不停地沉思,到了晚上大脑兴奋起来,提笔铺纸,点点滴滴,才上心头,却入笔头,连每日必看的“新闻联播”节目也抛弃了。
日子翻到了8月20日。上午,闷热难耐。
“刘剑铭,最近生活感觉咋样?从监控上看,你天天在写,都写些什么?”突然,囚室上方的巡逻道窗口不知何时立着一名民警,直呼我的名字,我忙放下手中的活计,抬头望见了一位着装整洁规范的民警,忙站起身来,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尽管威严的目光下透着温和、关切。
“……我,我无聊时写点东西……,打发时间呗”,一向讲话流利的我竟一时磕巴起来。
“哦!那很好,充实些吧。”他的一副近视眼睛后的目光是那样地自然,口气中似乎在探询。
“……我是瞎写,反正晚上无聊,写着玩呗……”
“嗯,听讲你有点文化,能写点东西很不错,可以梳理一下自己的思想,对生活进行反思和总结,你这个年龄生活素材的积累应该很丰厚,大胆地写……”,此时的他似乎在开启着我某种情怀,慢慢地向某种领域牵引着。
“哎,只是没有书看,你能帮我找几本可以阅读的书吗?”我猛地心头一热,某种欲望的勇敢赶跑了拘谨,脱口而出,提了一个请求,说罢后又自感唐突,一时忘却了身上的囚服,那标志着在押人员身份的黄马夹。
“可以!有时间帮你找一本,多读读书很有益处,否则会整天胡思乱想的……”,没想到他竟答应了,是那样的真诚、自然、爽快。
我内心一阵狂喜,忙连声道谢,他已转身离去。
短暂的窗外、窗内交谈在囚友们一片惊奇、羡慕的目光里结束了,他几分钟的话语似一股清新凉爽的风飘进了我的脑海,浑身清爽的同时掀开了我从警记忆的闸门。那天上午我的情绪特别的好,心机似乎盎然起来,像茫茫夜幕中迷失了方向的行者,望见了前方的灯光,那灯光提示我:往前走,前方就是大路。’
次日上午的那个时间,我不时朝那窗口望去,始终没有他的身影,那种渴望与等待交织着,囚友老高看出了我的心思,“老刘,知道昨天和你谈话的是谁吗?”我摇摇头,“看守所的刘所长,刘楚仁!他写过书,听说是一位作家,我读过,都是写咱犯人的……”
哦!刘楚仁!记忆的引擎在脑海里搜索了一下,没错,就是他!我在刑警队工作的时候曾读过他的报告文学,当时以为是位中年人,没想到十五年后眼前的他竟那样年轻。
“刘所长能在百忙中和咱犯人唠叨几句,已是给你面子啦,想想咱的身份,人家是干啥的,找书?哼!全看守所几百号人他能都给找书看,说个面子话罢啦,”囚友们的一番话让我从那扇窗收回了目光。想想也是,非亲非故,自己现在是阶下囚,一件小事人家能搁在心上吗?并且又不是份内的工作,能和自己唠一会就不错了,正想着……
锁响门开,我又被带上手铐,管教民警又把我提了出去,该不会是法院的来提审吧?不到1分钟,那管教民警径直把我带进一间开着空调的大办公室,民警们进进出出,很忙碌。
“坐吧!这是我写的一些手记,看看或许对你有所启发……”刘楚仁副所长看样子已等了一会,从办公桌上拿起了一本书,一本装帧考究、崭新光洁的书递到我的手中,戴着手铐的双手捧过,《看守所长手记》,书的扉页附有图片及有关他的简介。
“谢谢,谢谢刘所长……”那一刻,我心怦然感动,欣喜,让我眼睛发涩,要知道,一个几乎与世隔绝三十多天,阴郁烦闷的我,算是第一次见到了铅字。
“喏,免费给你几支圆珠笔芯,还有几本稿纸,好好练,把自己的感受写出来,最主要的是用真情去写,社会总是正义战胜邪恶,正义始终是社会的主流……”接到笔和纸的那一瞬间,我已语噻,感觉喉管里有异物塞住,低头哽咽的感受。
一段有岛武郎的话在我眼前浮现出来:“一件大事也不是一件大事,一件小事也不是一件小事,这全看一颗心。”这是一颗什么心啊?这是一颗期待、鼓励、无私的心!
“以后需要纸和笔,告诉我一声,我让人给你送去!”他的一句话把我的思绪拉了回来,顿时全身浸满了力量,眼前明亮起来,仿佛那路就在眼前。
晚饭后洗漱完毕,我急急上了铺板,打开那本书阅读起来,像饥不择食的人见到了面包,又似盼望到了一周一次的加餐——一顿香满可口的饭菜,书此时不就是我的精神大餐吗?比吃肉还香。
慢慢地我被书中的故事吸引,仿佛从炎炎烈日下走进了凉爽的室内,他那朴实无华的语言娓娓道来一个案例,耐人寻味的悬念设置描述着案件侦破的跌宕起伏和人民警察的酸甜苦辣,引人入胜的故事情节将案件中的真与假、善与恶、美和丑原汁原味地呈现在眼前,发人深省的剖析,将犯罪的成因、后果,层层剖析,惋惜的同时更多的是用事实惊醒世人……。不知不觉已是深夜,周围鼾声一片,带着满足的疲倦,我睡了一个多月来第一个最香甜的觉,做了一个好梦,梦中的我幻作一个作家,手握如椽巨笔驰骋于文坛。
有书为伴,高温的几日我似在清凉中度过。
清晨,当一缕阳光映在窗外,新的一天开始了,品味昨夜书中描述的一切,同样的感受,触动和拨响了心灵深处的一根弦,创作的冲动在血管中汩汩作响,那股亢奋、激越无法压抑,不可遏制,回眸从警二十余载的风风雨雨,眼前明朗而清晰,对前方的路充满了渴望和信心。
是夜,囚友们已进入梦乡,昏黄的灯光下,爬在铺板上,提笔在手,面对洁白的稿纸,怔在那里,从事多年文字工作的我竟不知如何下笔,像农人们望着满地金黄翻滚的麦浪,不知从哪里割下第一镰?似一名远行者眺望前方的大路,不知怎样迈开第一步?……。读书、考学、入警、工作、直到走上公安基层领导岗位,留下脚印一串,生活阅历、社会经验的积累在四十岁的年龄几乎沉淀下来。
回首往事,风风火火的工作中遇到的难点,生活中的痛点,人民群众的焦点,逐渐凝结成一块块巨石,不断的撞击着心扉,叩响着灵魂,于是笔和纸发出了沙沙声,似母亲的轻声叮咛,妻的柔声细语,带着我的灵魂走进了另一个世界,笔下的正义与邪恶、真诚与虚伪、光明与黑暗、幸福与苦难渐渐地汇成泾渭分明的溪水流淌至笔端,渗进心灵的沙漠,滋润出片片緑洲,直到远方……。
不知不觉间,夏去秋来了。
躺在铺板上,暮然回首,望着身旁厚厚的一摞稿纸,浮想联翩,进牢房,度炎夏、逅战友、遇管教、写文章,自己由最初的绝望渐渐升腾起希望、渴望,心灵之路由低谷向高峰攀登,既是痛苦的也是幸福的。
谁都没有完满的人生,总会失去一些什么,总会留下一些遗憾,进牢房,不代表人生的结束,整日沉溺于懊悔和遗憾之中不能自拔,其后果是什么呢?那就将如印度诗哲泰戈尔所述:如果你因为错过太阳而哭泣,那么你也将错过星星了。”“哀莫大于心死,”心灵之路不绝,总有一条适合自己的路等你前行,尽管仍可能山重水复,坎坎坷坷,“柳暗花明”是希望之路引领你的希翼旗幡,不懈地努力,昂首挺胸,奋力前行,终有收获,于是便有了下面的故事《派出所长》,或许它是幼稚、粗糙的,尝试的过程不也是美好的吗?迎着阳光走,阴影永远在你后头,心灵的阳光伴随人生之路走出阴影,伴我前行。

2011年9月19日于S州市看守所6号监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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