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荇菜――初长成
　　
　　 “喓喓，喓喓……”
　　 睁开眼，小虫一下子跳开了
　　 影子落在草尖，一闪一闪
　　 阳光的小身段窈窈窕窕
　　 一棵荇菜长出来了
　　
　　 那一刻，我最后的玉指正好完美
　　 更完美的，是荇菜上晶莹的露珠
　　 她伸伸懒腰就挪到暖阳里
　　 我的水荷裙忍不住随风飘舞
　　 长长的纱摆如花妙曼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
　　 谁在放声歌唱，她们是我的姐妹吗？
　　
　　 “喓喓，喓喓……”
　　 睁开眼，小虫一下子跳开了
　　 影子落在草尖，一闪一闪
　　 阳光的小身段窈窈窕窕
　　 又一棵荇菜长出来了
　　
　　 那一刻才明白，我已远离龙宫
　　 远离孵我成人的彩色卵石
　　 眼前水草葱郁的河流
　　 如此熟稔，仿佛从梦中流过
　　 恍然忆起上君口谕：
　　 “喊你苏醒之河，曰汉水，此后由你守护”
　　 “衣袖左傾大雨滂沱，右傾芦蒿满地……”
　　 绛紫的水袖长长曳在身后
　　 我不敢抖动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
　　 一群群寰鸟起舞翩翩
　　
　　 一棵棵荇菜长出来了，一片片荇菜长出来了
　　 “参差荇菜，左右芼之”
　　 抬脚间我凌空飞翔，环偑叮咚，水波荡漾
　　 她们高呼：啊！游女，游女
　　
　　 注：（游女即神女）
　　
　　 2、桃夭－—叶蓁蓁
　　
　　 我多么热爱这样的清晨
　　 芦蒿的新绿长过沙蔓了
　　 高处的几枝还悠悠地晃着旧年的小辫子
　　 汉水汤汤，寰鸟的翅影被反复拉长
　　 一波一波荡过水面
　　 春天的小脸蛋明明媚媚
　　 一朵桃花开了
　　
　　 拂去发间的柳絮 打量这
　　 将要与我缠绵一生的领地：
　　 西边是个隘口，汉水在此转了一个急弯
　　 东边水域宽阔，层层涟漪漾我心房
　　 北岸山高林密，树枝与叶片尽力伸张
　　 南岸牛羊成群，树荫下村庄静静凝望
　　 几个绣荷包的姐妹窃窃私语
　　 春天的小脸蛋明明媚媚
　　 又一朵桃花开了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谁家的书生大声吟咏，调如浪涛
　　 他手拿折扇，身袭蓝衫吗？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
　　 音韵绵长至纯，我不禁临空而舞，
　　 淡紫的水荷裙，长长纱摆如桃花朵朵
　　 在村庄绽放
　　 他们高呼：啊！啊！
　　
　　 3、樛木－－乐君子
　　
　　 院子里，樛木不负众望
　　 一簇簇新叶蓬蓬勃勃
　　 放下读了一半的线装书
　　 摘一片绿放在唇边，轻轻
　　 轻轻，乐音如丝绸般滑嫩柔软
　　 风吹过，摇椅上书页曼舞
　　
　　 小院角落
　　 越冬的无名花尽情绽放
　　 一脸让人看了还想看的灿烂
　　 一根藤蔓正把细腰绕过树干
　　 慵懒缠绵的小模样人见人爱
　　 “喓，喓，喓，喓……”
　　 “叽，叽，叽，叽……”
　　 那么多鸟儿在晨曦里清洗嗓音
　　 稍远处，汉水将更多的视线收拢
　　 像至纯的白银镶进山腰……
　　
　　 春啊，这个惦着脚的小精灵如此聪慧
　　 恰到好处地把一个个迷人的身段
　　 送至人间，送至江畔
　　 送至我这样一个傻呵呵的书生前
　　
　　 4、芣苢——月皎皎
　　
　　 满山遍野的芣苢葱葱郁郁
　　 淡紫的，粉白的花穗微笑着从绿叶间探出头
　　 小小的村庄居然有那么多披红着绿的女子
　　 她们奔跑着，跳跃着汇聚山坡
　　 她们有的称芣苢为牛耳草，有的称抽筋草
　　 或车前草，长长的衣襟结在腰间，把那些绿的叶
　　 粉的花一一安放
　　 歌声响起来了，你问我对依依袅袅
　　
　　 我一挥长袖，阳光轻舞
　　 我二挥长袖，清风习习
　　 我三挥长袖，汉水的小蛮腰扭扭捏捏绕过山峦
　　 …………
　　 “啊……，呀…………”
　　 村里有个产妇发作了
　　 一时，四时，一天，两天……
　　 叫声越来越弱，老产婆大汗淋漓几近虚脱
　　 “拿擀面杖来，放在肚子上”
　　 “快，使劲往下擀……”
　　 老产婆声嘶力竭，产妇气若游丝
　　 “让妇女自然生产，否则减你法力！！”
　　 抛掉上君诫预
　　 我化作一缕风从产妇口中进入
　　 轻轻捋顺小宝贝的头和脚，再哈一口气至脚心
　　 “哇……”响亮的哭声惊动梁间燕儿
　　 “游女显灵了”
　　 场院里那个中年男子手举香炉匍匐在地……
　　
　　 明月按时升起，皎皎月空中
　　 我心宁神祥
　　
　　 5、汉广——暗思恋
　　
　　 乔木把广阔的南山揽在怀里
　　 辽远的阴凉，我无法掬一捧安放头上
　　 汉水两岸，你的紫一再拂过
　　 紫苏，紫竹，紫云英
　　 紫槐，紫藤，紫丁香，还有
　　 如你纱裙般纯美的紫荷莲……
　　 她们的小娇样在风中葳葳蕤蕤
　　
　　 江水每天蜿蜒东去，带走落花流萤
　　 我每天浅吟低唱，在
　　 竹笺上刻下细细的光阴，和
　　 悄无声息开放的紫花地丁
　　
　　 你挥动长袖，不经意掠过窗前
　　 你展开水荷裙，妙妙曼曼飞舞江心
　　 那片让我神往的紫啊，一尘不染
　　 月亮般的水泽，一浪一浪
　　 淹没 我的浅吟低唱
　　 淹没竹笺上渐渐长大的荒凉
　　
　　 6、雄雉――摽有梅
　　
　　 梅子说熟就熟了
　　 一颗颗果实红里透亮
　　 收梅子的姑娘有的在枝间左摘右取
　　 有的用竹杆轻轻敲击
　　 梅子扑簌簌落下
　　 “摽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
　　 她们的情歌直白响亮
　　 热烈的眼神穿过山峦
　　 寰鸟飞过，一片片羽毛灵光熠熠
　　
　　 喜欢这样的时刻
　　 阳光如书生的呼吸
　　 温纯，绵密
　　 我掠过的山尖，水域
　　 他驻立凝望
　　 我布下的风，化下的雨
　　 他粒粒收藏
　　 我洒下的花草，树木，还有那么多
　　 我所钟爱的紫
　　 他都一一爱抚，深情吟诵
　　 长长的飞翔后，我收敛纱裙
　　 远远地，又见那片蓝……
　　
　　 我知道这是人间，可
　　 汉水边、村庄里，田野间他的蓝
　　 如飘动的云彩一点点倾覆我的江山
　　
　　 7、白鹿――初相遇
　　
　　 无法拒绝那些虫鸣，那隐匿在
　　 林间的吟唱
　　 千年古槐是父亲
　　 一棵棵栎树是绕膝的儿女
　　 不能老去，春天发芽夏日葱绿
　　 秋天以后满怀期待
　　 布云施雨，我
　　 把一些美好种在树下
　　 比如那片蓝，比如纱裙莫名的跃动
　　
　　 两棵树影重叠在水波里
　　 微光粼粼，卵石发出清脆的琶音
　　 苇丛中唧唧声多么欢畅
　　 这温热的耳语，一浪浪漫过来
　　 掠过苇尖，一天飞翔后你终归来
　　 衣袂飘飘云朵样舒缓轻逸
　　 屏住呼吸，我
　　 左心房拼命呐喊
　　 游女啊……游女……
　　
　　 终于到这岸边
　　 终于看到这苇丛
　　 终于看到……
　　 啊，啊，紫荷裙你不要乱
　　 我就要落下了，他使劲张着口
　　 却没有一丝声响
　　 俊美的眸子长满花朵
　　 汉水凝滞了脚步，阳光收敛了锋芒
　　 招摇的苇花啊也兀自呆立……
　　
　　 8、甘棠――勿剪伐
　　
　　 甘棠旁逸斜出
　　 葱郁的叶子为你
　　 遮阴送爽，你
　　 绛紫的水袖缓缓流动
　　 如一朵朵紫云英，纯真烂漫
　　 甜美的气息，席卷
　　 我的村庄、河流
　　 多想是你水袖上的一片紫
　　 抚你裙上尘埃
　　 看你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禁不住秋天的蛊惑，甘棠果
　　 丢掉我所有祈祷
　　 还是熟了，诱人的香味在村庄飘荡
　　 脱去书生的文弱
　　 我是一个勇士，甘棠也威武成神
　　 香火袅袅中那些果子
　　 落地生根
　　
　　 9、远行――布德泽
　　
　　 天还没亮起来
　　 凉的秋正缓缓升起
　　 你，睡在
　　 昨夜的梦境，微张的嘴角
　　 带着笑意
　　 手心紧握被角的暖
　　 多么好，就这样守着你
　　 ……
　　
　　 “下游匪首造乱，伤民害众”
　　 “快快前去平息”
　　 上君口谕寅夜到达
　　 此一去，何时还？
　　 他的蓝衫静静卧在床角
　　 仿若关闭时间的栅栏
　　 晨曦啊，你来得慢一点
　　 再慢一点……
　　
　　 10、燕燕――鸟飞鸣
　　
　　 田野里，月光很亮
　　 最后一粒庄稼也安然归仓
　　 风吹过，天宇如此空旷
　　 整整一日，这片水域不见你的踪迹
　　 紫色菊努力睁大眼睛
　　 找寻你的纱裙
　　 焦灼的小模样让汉水
　　 不忍荡漾
　　
　　 “燕燕于飞，差池其羽
　　 ……瞻望弗及，泣涕如雨”
　　 长箫呜咽，歌者骤停……
　　 樛木叶簌簌飘落
　　 多少天了，你的苇草
　　 芣苢，蟋蟀，村庄
　　 望眼欲穿，没有那翩然的紫
　　 炊烟都无法袅袅……
　　
　　 阳光下，暗夜中
　　 我像那只敲打树杆的啄木鸟
　　 一遍一遍，倾听自己的回声
　　
　　 11、式微――相见欢
　　
　　 匪徒那么残忍
　　 不放过一个孩童和老人
　　 愤怒中，我左右挥袖
　　 紫衣上下飘动，一阵阵惊呼中
　　 安顿好最后一个子民
　　 恍然记起我离家日久
　　 那熟稔的水域，隘口，村庄
　　 还有那片蓝！！
　　 我听到他们不停呼唤……
　　
　　 啊，回来了，游女回来了！
　　 颤抖的心迅速传遍全身
　　 苇草，紫色菊和我的蓝衫
　　 一起向前飞扬
　　
　　 第一次这样并肩站着
　　 你双眸发亮，紫袖低敛
　　 温顺而缠绵
　　 摘去你袖边土灰
　　 抚去你发间疲惫……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这一刻，你是我尘世的姑娘
　　 这一刻，你是我最美的娇娘
　　
　　 12、江怒――凡心误
　　
　　 雨一直下，来不及绽放的桂花
　　 香消玉殒 玉米，大豆，高粱一粒粒腐烂
　　 苇草也在泥淖中一再沦陷
　　 ……
　　
　　 雨越来越大，山间地头，瓦楞屋前
　　 一条条黄龙奔腾汇聚
　　 一棵棵大树席卷江心
　　 来不及撤退的牛羊，猪群
　　 翻滚几下就没了声息
　　 一直在营救，撤离人群
　　 那么多哭喊让我心急如焚
　　 忽然想到蓝，他怎么样了
　　 他家怎么样了？
　　 上游告急，中游告急……
　　 上君口谕接踵而至
　　
　　 急急起程，赶到
　　 水天相接之地，我
　　 要用所有力量把雨水退回天空
　　 挥裙，洒袖，拔簪……
　　 雨水小了一点
　　 忽然一抹炫目的蓝
　　 大浪中起起伏伏
　　 顿足，起飞，俯冲
　　 拼命从水中拖出那片蓝
　　 真是我的书生，啊……
　　 仙气缓缓送入，终于
　　 他睁开了眼，喜极而泣
　　 紧紧相拥……
　　 雨水如泼如注，怒涛狂吼而来
　　 再挥裙，洒袖，拔簪
　　 忽然一个踉跄，手脚酸软
　　 我呆立如石
　　 “怎么会？失却法力？”
　　
　　 仅仅，一刹间
　　 江面上漂来那么多人！
　　 他们被汹涌的巨浪吞食裹挟
　　 无影无踪
　　 疼……无法言语
　　 “为已一私啊，凡心误……”
　　 上君在天边怒若江涛
　　 我，画地为牢
　　
　　 13、绿衣――情花毒
　　
　　 野菊说开就开了
　　 一朵朵，一簇簇从山梁漫延四野
　　 迫人心扉的黄，似他温热的气息
　　 层层逼近
　　 多少天了，我，他，还有江水
　　 三角对峙，静默抑或仓皇
　　 无法言说
　　 水中那一具具漂浮的尸体
　　 巨石样时时辗过，我
　　 紫色的纱裙 丝丝寸断
　　
　　 “你，是天地之子是自然精灵
　　 俗世的七情六欲是鹤顶红
　　 不可沾染……”
　　 上君诫语，我安放何处？
　　 “爱情是一场奴役，要解救苍生
　　 先解救自己”
　　
　　 我
　　 还要多少时光浇铸？
　　
　　 14、苦叶――断肠草
　　
　　 我的游女，我的娇娘，
　　 要怎样，才能解你伤痛
　　 你纹丝不动 我气若游丝
　　 月光下的汉水，从村庄
　　 向着原野缓缓进发
　　 仿若那场暴戾从未来过
　　 仿若所有的一切不曾发生
　　 树木摇曳，青草披拂
　　 红枫和黄栌飘摇的红
　　 恣肆着迷乱的蛊毒
　　
　　 匏有苦叶，济有深涉。
　　 我的游女，我的娇娘
　　 月夜里你指尖突然发亮
　　 光缕在一片叶子上晃动
　　 它平阔，隐忍，透明，波澜不惊
　　 莫名收紧我的心跳
　　
　　 15、柏舟――意踌躇
　　
　　 柏舟轻摇，紫衣苍茫
　　 我，蜷缩舟头
　　 一对对鸟儿自在来去
　　 他们时而低语，时而盘飞
　　 叽叽的叫声满是欢娱
　　 “泛舟江面。那个男子啊，我实在喜欢，
　　 死也要嫁给他……”
　　 村姑一边割草一边吟唱，这
　　 痴情的歌谣
　　 直击心房，我
　　 无法呼吸
　　
　　 蓝像那棵樛树，不管日落月昏
　　 时时矗立老地方，渐渐清瘦的气息
　　 一丝一丝飘过江面
　　 叫我 如何开口
　　 说出那雪一样冰冷的词语
　　 叫我 如何开口
　　 说出那剑一样锋利的语言
　　
　　 16、桅船――悠悠水
　　
　　 渐渐修补完整的紫纱裙
　　 磐石样压在心口
　　 无法说出闪电和雷火
　　 无法说出这汉水样悠长的
　　 沉默和忧伤
　　
　　 此刻，我只想做一棵苇草
　　 不去想，绵绵无尽的时空
　　 那些不可预知的变数
　　 同一片水域私定终身
　　 从春分到冬至，从冬止到秋凉
　　 不言不语，不离不弃
　　
　　 17、风雨――决绝诗
　　
　　 狂风不管不顾又横扫而来
　　 一浪浪逼近的汉水
　　 仿若无数挣扎的手臂
　　 一下一下揪住我心
　　 犹豫，倾刻远去
　　 谈什么伤痛，说什么碎裂
　　 我，因何而生？
　　 仙的世界，也
　　 逃不过自然的法轮
　　
　　 蓝啊，就此决绝
　　 永不复遇，一块玉佩
　　 镌刻铭文：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18、鹤鸣――隐于野
　　
　　 低低的，低低的，第一场雪
　　 缓缓飘舞
　　 飘过山头，转过树梢
　　 透过雪花：我看到
　　 一簇簇麦苗正扭动稚嫩的身躯
　　 与之相和
　　
　　 一排排炊烟袅袅升腾
　　 “打雪仗啦”孩子们欢快的笑声
　　 满江铺散开去
　　
　　 一只白鹤穿过苇丛
　　 鸣声清亮，羽翅如扇
　　 我跃地而起
　　 一道紫色的弧线
　　 瞬间隐于江面，隐于这无穷无尽的
　　 宇宙自然……
　　
　　 19、大田――万民乐
　　
　　 “嗨，哟，嗨，哟，……”
　　 船队转过隘口顺流而来
　　 摆棹摇橹的船工
　　 欢快的过街调一浪高过一浪
　　 朵朵绽放，野苜蓿
　　 绛紫的花朵和江水一起荡漾
　　
　　 码头麻黍满仓
　　 山货琳琅
　　 鱼戏浅水，虫鸣苇间
　　 商贾们长衫飘转
　　 或弯腰细看，或拈指估价
　　 妇孺也来来往往
　　 岁月在她们简单的背篓里
　　 康泰安然
　　
　　 20、东山――三生石
　　
　　 多少天没有休息了
　　 蓝不知，他不停
　　 走动着，把采回的草药
　　 煎汤，分发……
　　 患者越来越多
　　 院子里躺着，坐着
　　 呻吟一片
　　
　　 难道这是一场疫疾？
　　 蓝抬头看看天空，举起
　　 从不离身的玉佩，闭眼
　　 祈祷，瞬间
　　 又背起空掉的药筐
　　 消失在茫茫山岭
　　 一天，一夜，又一天……
　　 终于，他疲惫的影子
　　 挪回庭院
　　 “快，把这些紫草紫花
　　 熬成汤水，让大家……”
　　 话音未落，便一头倒下
　　 院子里，那棵
　　 樛木树也咣然倒下……
　　
　　 东山顶，一个自然的生灵
　　 完成一段使命，回到春风中了
　　 他的玉佩和他的呼吸
　　 同坐在两块石头上
　　 幽幽放着蓝韵……
　　
　　 “喓喓，喓喓……”
　　 虫鸣依然跌宕
　　 荇菜和芣苢一棵棵在
　　 风里葳蕤
　　 紫苏，紫竹，紫云英
　　 紫槐，紫藤，紫丁香，还有
　　 游女纱裙般纯美的紫荷莲
　　 水岸，田野，延伸漫朔
　　 直至铺满整个东山
　　 汤汤汉水，永不停息
　　 在隐秘的时空隧道里
　　 奔涌，蜿蜒
　　 穿越……
　　
　　 2012-2-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