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间★散文』满纸荒唐言(五篇) ————《潜渊》系列文字
【总记】
思想常如天马行空,洋洋洒洒,上天遁地,通古贯今,瞬息万变。又如火花,如彗星,如过隙之白驹,忽闪而已。一支秃笔往往能记之。其实并无可记,虽记之并无可观,虽可观不见得有甚意义。零零散散,点点滴滴,如梧桐滴雨,如杨花坠落,竟有《潜渊》数篇。
灯下重读这些文字,也有几分欣慰之感。这如一个刚生产的妇人,暧昧地看着自己的孩子,尽管他又瘦又弱。我承认在哭与笑面前,我更多专注于哭。正如大多数人在物质与精神面前,更孜孜于前者。我做不了一个和善者,一个微笑者,给人们心灵灌注鸡汤。那只好做一个巫人,一个梦魇者、呓语者,一个行走在地狱边缘的鬼魅。
造化极其威力。一切伟人巨匠,一切蚍蜉蝼蚁,一切华屋山丘,一切斜阳草树,都在这种威力之下,雨打风吹去。只留下幢幢废墟,裂裂残骸,凭后人瞻仰,哀悼。我是个整理者,挖掘者,整理,挖掘一切痛苦的残渣,根源,敲痛今人。
造化又极其天工。制造,产生一切的美。但这美原始粗陋,等我诠释、提炼;支离破碎,等我编织、缝补。且无一处不有,无一处不无,须我踏破铁鞋,万水千山只身寻找。用它教化今人。
我的使命就是敲痛和教化。
我只想说﹕
爱与我同在!
美与我同在!
青春与梦想与我同在!
痛苦和孤独的忧思与我同在!
(谨以此文作为我为潜渊系列文章写的一份悼词!)
【一】
天气变得燥热,心何尝不是如此呢?人也慵懒了,不想提笔写任何关于心灵的文字。一写满纸皆沉重。沉沉重。沉沉沉重....好像为别人挖着坟墓,也像是在为自己挖着。真的不想充当黑夜的鬼魅,死亡的使者,连阴冷质硬的北岛也说:
我是人
我需要爱
我渴望在情人的眼睛里在摇篮的晃动中
度过每个宁静的黄昏
等待儿子第一声呼唤
在草地和落叶上
在每一道真挚的目光上
我写入生活的诗
......
那只有让自己停止思想,试着看一些搞笑的肥皂剧,试着走入人群听一些低级的笑话。偏事与愿违:认为该梦过去的,却又入梦来;觉得粉碎了的,却十分完整;计划抛弃的,始终存在;那结疤的,仍旧伤痕累累。
很羡慕《射雕英雄传》中的周伯通,被黄药师囚禁荒岛一十八年,仍然可以自寻其乐——让左手和右手互搏。
又羡慕那个被宙斯罚下界推石的弗弗西斯,在做着周而复始的机械运动过程中,还有好心情抓着蝴蝶。
而我始终给生命找不到一点乐趣。我的叩问,我的追求,只会让冰雪填充我的一生。
海德格尔说:贫困时代真正的诗人之本质在于,诗的活动在他身上成为诗的追问。越是在人类迷失之时,诗人越是要担当起历史的失误,承受着孤独,痛苦,坚持追问那更高存在的世界。
我明白了,我不是一个忏悔者,却是一个拯救者。我担当的是上帝的责任。上帝是孤独的。
整个上午,都在忙着赶写那部中篇《冰川下的火》,可看着桌上、地上那一团团揉皱了的稿纸,我陷入了一片茫然。
这燥热的初夏。
表兄来了。一进门便拉着父亲和母亲的手,反复述说着生活的困苦和不幸,诉说着妯娌兄弟之间因针尖蝇利而勾心斗角,最后大大出手。说起家中老人病重在床,无人照看。
巴金说:“生活本身就是一个悲剧。”
我们都是剧中人,又是剧作者。
那就让所有悲剧都强加在我头上吧!总应该一身是胆了,我不受苦难谁受苦难。
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
天行健,君子当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当厚德载物。
心里在一遍遍聆听这几千年前先哲的声音。
【二】
有好几天了吧!没有写点滴文字,原因很简单,时间被“人事”剥夺了。寸心得失使心情浮躁,凝滞,无心思考,懒得写作。先哲语:“万物皆静中所得”,此语可谓真灼深刻。
常常如此,等远离了,静下了,才开始像一名学生,因一时贪玩而荒废功课,等发现后才惶恐补上。又像一位清洁工,待污垢层层,残渣处处,始认真净扫。更像一名法官,拍案,开庭,板起面孔审问自己所犯的罪孽,灵魂的直言不讳,常令自己胆战心惊,自叹自哀自痛。叹修行尚浅,哀凡心易动,痛光阴虚度。
禅说,众生是没有觉悟的佛,佛是觉悟的众生。我只是一个苦修者,天慧稍开,些少觉悟,如稍有疏忽,又坠入众生,同他们一样在尘埃中呼吸,在渣滓中翻滚,在垃圾堆里觅食。我离众生最近,离佛尚远。
每个人身上都存在一魔一佛。魔是心,佛亦是心。魔最平和最温柔最势利最圆滑最简单最利益最诱惑最近,佛最冷冰最复杂最高贵最折磨最痛苦最煎熬最远。我们已经习惯了急功近利,显而易得。我们已经抛弃了好高骛远,漫漫求索。我们只想结果,从来不问过程。
佛在灵山莫远求,
灵山只在汝心头。
人人有座灵山塔,
早上灵山塔下修。
这是佛的声音,福音,他对每个人如是说,可惜听众只有我。
我是那么愚钝,不纯,却又是那么虔诚,忠实。
【三】
时已秋收,匆忙了几天。待玉米尚未收完,豆子伏在地里,竟落了几场秋雨。丝丝点点,夹杂雾气,几日不散,阴霾中望不到一丝晴意。阵日长闲,诗兴又不至,整日徘徊于看书,吃饭,睡觉之间,哪有半点情趣。
生活的悲哀莫过如此。
看看那些人,活的有滋有味,在“名分”“意义”上讨生存,在“利益”上谋手段,竟也整日长乐。
无始无终周旋在“形而上”和“形而下”之间,太多的叩问生存的意义和价值。我的肉体已消耗殆尽,疲惫不堪。我的灵魂旧痛新伤,支离破碎。我呀我,一个疯狂的石匠,拿着锤子在疯狂的敲打别人,但每一锤都落在我的心上。
也许,我注定要孤独,要痛苦,要疯狂燃烧,像梵高,像海子。也许我在现实社会中是一个废物,对人对事一无所用,但在精神上我却是一个神明的智者,指示着人类前进的方向。我似乎已揭示了范围手段目的。我已走得很远,但还不够远;我已站的很高,但还不够高。我仍像那只鸟,喘息着,望着顶峰,在焦灼地拍打翅膀……
我是不是病了?因为弗洛伊德说:“当一个人叩问生命的意义时,他就得病了,因为这些在现实生活中是不存在的。”
我又一次陷入了无可比拟的深渊之中。
荣格告诉我:“人不能脱离“意志”和“法则”活着,想解决的唯一途径就是自杀。”
自杀也许就是完成救赎的唯一的最勇敢的方式。
我会不会自杀?可我仍感激拥有二十年生命的我,能为自己的思想,写下上面的文字。
上帝死了,可我还活着。为了不可知也不可寻的一切而活着。
【四】
我现在在这儿,除此
一无所知,除此一无所能。
我的小船没有舵,只能随
着吹向死亡最底层的风行
驶。
——卡夫卡
我常常想到死,自己觉得并不可怕,按照列夫托尔斯泰《生命论》中说,死意味着躯体生命的结束,本质生命的永存。既然是一个躯体,一副皮囊,不要又有何妨。就像庸俗,敷衍,虚伪,丑恶是这个社会的躯体一样。
爱与死为邻。我曾经是那么深深的爱着,爱着这美丽的宇宙,爱着生生不息的的自然,爱着宽厚的土地,爱着深重的苦难,爱着自由的意志,爱着家乡田园,爱着亲人友人,爱着一切有生命和无生命的,爱着爱我的和我爱的。而今,在世已是虚无,生、老、病、死、苦、业、无明,那么,还有什么理由继续留在这个世上呢?既然在我自己的语言所通行的世界对我来说业已沦亡和我精神的故乡业已自我毁灭之后,我再也没有地方可以从头开始我的生活。既然意义之光永远只是在解脱的彼岸闪烁,绝对的价值真实只有通过解脱来达到,那么,死亡不正是一条捷径吗?
孔子说:“未知生,焉知死。”我想,我大概知道生了吧。其实人生是一部很厚很长的书,内容复杂,分量沉重,值得每个人翻到所能翻到的那一页,而且必须是慢慢的翻。可惜我翻得太快,看了一些不该看的内容。像一个跳级的学生,人生所有的定义,公式,公理我都熟稔在心。因此,我总感觉到什么东西在召唤我。
是佛吗?他创造了六道轮回,我该进入哪一道?是地狱?是恶鬼?是畜生?是人?是阿修罗?还是天堂?赵州禅师说:“惟愿人人升入天堂,只愿你进入地狱”,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是仙吗?“痛饮狂歌空度日,飞扬跋扈为谁雄”。那绝俗的诗人应该成仙。我哪有他的风神凝滞,异常潇洒,不滞于物。成他那两只傲慢的靴子也就够了。我至今没炼就半砂丹砂,更追不上葛洪袖里的流霞。
那应该是自然吧!是土地,是声光色影。“大块劳我以生,息我以死”。只有在死亡中,我才能完全贴近着大块,这土地,溶入这自然,万物齐一。我该有所贡献,我的骨骼应该献给柔弱,让其更加坚强;我的血液应该献给干枯,它才能繁荣;我的肌肉应该奉送贫瘠,它才能肥沃;我的头发应该献给单薄或稀少,以便枝繁叶茂,五彩缤纷;我的眼睛应该给黑暗,我的双手给予无助,我的耳朵给予失聪,我的心给予爱人。
该爱的爱过了,该恨的恨过了,该痛的痛过了,该奉献的全部奉献了。“一切云烟也没有可谈的了”。于是屈子投江了,王国维溺湖了,海明威饮弹了,三岛由纪夫剖腹了。于是川端康成拧开了煤气,海子走向山海关。
于是1925年的一个冬天,在彼得堡的一个旅馆里,叶赛宁用割破手腕的血写道:
再见吧,我的朋友;再见吧,
亲爱的人们啊,你们在我心中,
注定了的离别,
定然已约定了再见的日子。
再见吧,我的朋友,不用握手,不用话别,
不要难过,也不要悲叹。
在这种生活中死不算新奇,
而生更不算新奇。